第四章 降靈之道
PART 1
“已經第三天了,再不醒來就很有危險了。”
“怎麼會……光毅同學不會……!”
耳畔隱約飄來了細微的交談聲,仿佛黑暗中蕩起的一絲波紋,將沉睡的意識從深淵中拉起。可睡魔仍在侵蝕著身體,昏沉中想要永遠睡去的欲望不受控製地蔓延。
“普通人能夠使用出‘淨化術’已經是奇跡了,而且還是那種不計代價的規模,他的‘靈’肯定遭受了重創,希望很渺茫。”
“不要——我相信他一定能醒過來——!”
腹部被撒氣似地猛壓了一下,可傳來的痛感卻微乎其微,隻覺得幾乎貼在耳邊的喊聲有些吵鬧。
“淩雪,這裏是病房。”
“對……對不起……”
陌生的低沉嗓音介入後,少女變得怯弱起來,吱吱唔唔地認錯。
“瞿先生,您看……”
“……”
沒有回應,四周像是重新陷入死水一般沉寂,隻不過似乎被銳利的目光注視著,僅片刻之後,卻又宛若錯覺般消散。在他誤以為是自己又要失去意識的同時,另一個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宣判死亡吧,證據要做的像樣點。”
“爸爸——!”
毫無感情的宣判與少女的怒喊聲交疊在一起,讓腦袋耳鳴似的嗡嗡作響。
——再不醒來好像會很糟糕啊……
明知如此,在大腦的命令下,連手臂、應該說連手指都不願動彈一下。運用全部的意誌,他終於撐開緊閉了數天的眼皮。
“不要……擅自定義別人的死亡啊……”
強硬地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句話,被燈光刺到的雙眼卻忍不住再次閉上。
“光毅同學?他醒了耶~!”
模糊之中瞥見了三個身影,雖然完全沒看清臉,已經足夠判斷出那又一次猛壓到他肚子上的人,就是淩雪——因為欣喜過度而完全忘記他還是病患這件事。
“好……重……快喘不過氣了……”
“哪、哪裏會重啦!光毅同學太失禮了!”
光毅發出了哀嚎,可惜肇事者並沒有自知之明,反倒變本加厲地捶打他的胸口。在外人眼裏或許像是一副打情罵俏的場景,可對虛弱不堪的光毅而言就是痛苦的刑罰。
“什麼!竟然會……”
目睹這番光景,身著白大褂的男性愕然地發出驚呼,立即靠到他身邊,摸起他的脈搏。
“身體上下有什麼異樣嗎?會不會哪裏很痛?或者沒有知覺?頭呢?暈不暈?……”
一連串丟出數個問題,光毅反倒因此有些眩暈,為了不辜負醫生的好心,他以有氣無力的聲音回答道:
“恩,沒有什麼特別難受的地方。”
“呼——那就好。”
聽到他的回答,醫生撫著胸口,安心地舒了一口氣。隨後,他揚起一抹微笑。
“如果有任何異樣的感覺,請馬上叫我。另外……我覺得我還是回避一下比較好呢。”
說完,他對第三名男性微微頷首,離開了房間。
“對不起!光毅同學。都是因為我……”
終於收斂了一些,淩雪坐回到床邊的凳子上,轉而捧起光毅的左手。被少女像這樣深情地凝視著,光毅不好意思地側開了頭,盯著天花板上的紋路回答道:
“不,隻是我自己的任性罷了。隻要你沒受傷就好。”
不知不覺竟然順著氣氛說出這般難為情的話,緊隨而來的幾秒沉默讓他尷尬地有些喘不過氣。隨後,從手掌傳來的觸感混入了緊張的顫抖。
“那、那個……我覺得……”
淩雪那欲言又止的模樣讓他產生了疑惑,半秒之後,昏迷前的最後一幕才浮上腦海,那是……
——如果她把那個說出來!
“等——”
唯有那個絕對不行!他慌忙地想要製止,可惜在那之前,緊閉著眼睛的淩雪已經把那話大聲地喊了出來。
“我們應該先從朋友做起——”
“……”
無言的沉默,克製不住的炙熱蔓延至全身上下,外加上被窩的悶熱,止不住的汗水開始滲下額角。
——雖然那時候主要是為了讓她慌亂才說出來的,其實還是有點……如果現在順勢發展下去,豈不是……
他看向淩雪那精致可愛的臉龐、修長睫毛下閃動著的溫潤雙眸,積蓄在心中的情感終於按捺不住——他開口道:
“其實我……”
“呃哼!”
突如其來的咳嗽聲介入兩人之間,讓他們同時嚇了一跳。直到這時,他們才重新意識到第三個人的存在,立馬掩飾性地瞥開視線,各自盯向兩側的牆角。
“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淩雪,你先出去,我有話要和他單獨說。”
氣氛在一瞬間凝固,光毅還沒弄清其中隱含的意味,淩雪已經緊張地喊道:
“不行!那樣的話爸爸一定會——”
“好好好,我答應你,絕對不會動他一根汗毛。”
“唔——”
雖然得到了許諾,淩雪仍憤憤地鼓起臉頰,死盯著那名男性,亦是她的父親。歎了一口氣,那名男性——瞿鐘鼎隻得無可奈何地加上補充:
“哎,我也不會抹除他的記憶就是了。”
“口頭說話不算!我們拉鉤!”
身高八尺、一本正經的中年男性,和一名撒嬌中的少女勾手指的畫麵,單是想象就足以……根本不需要那刺來的、飽含殺意的目光,光毅已經知趣地側過身子,把頭包到被子裏。隻不過,淩雪的聲音依舊穿透布料,傳進耳中。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強忍著快要爆發出來的笑聲,他在“儀式”結束的前一刻重新恢複到原本的姿勢。隨後,並未注意到這一小段插曲的淩雪又轉而向他交代了一句:
“光毅同學,如果爸爸要對你做壞事你就大聲喊!一定哦!”
在光毅強裝微笑地點了點頭後,淩雪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房間。她的威脅似乎起了作用?至少是不用再擔心被抹殺,或者被抹除記憶了。隻不過,麵無表情、冷冷地盯著自己的大叔真不是一般的恐怖。
控製住心中的緊張,他強裝鎮定地開口:
“呃……你、您好。”
可惜一開始就咬到舌頭。
“……”
沒有得到回應,投在自己身上的也是讀不出任何情感的視線。咽了口唾沫,光毅繼續打破沉寂。
“謝謝你們救了我。”
“不,那也是義務之一。”
對方終於有所表示,可這樣子話題依舊無法推進。好在光毅正苦惱的時候,換做對方主動開口緩解了氣氛。
“你所淨化的是A判定的‘惡靈’,沒有耗費所有的‘靈’實屬萬幸。”
雖然不明白他的意思,現在卻不是詢問的時候。而後一句的言外之意便是他很可能就此醒不過來——那可是光毅沒有預料到的結局,隻是稍微想想就有點後怕。
沒有理會他的表情變化,瞿鐘鼎繼續說道:
“雖然是在淩雪的身體裏,使用出‘淨化’仍可以證明你擁有成為‘降靈師’的資質。”
“哦……”
事到如今,聽見這樣的判定也已經感覺不到驚訝了。
“我看過報告,你明明選擇了普通人的道路,為何又反悔踏進‘這一邊’?”
直切核心的問題。雖然光毅對它有所芥蒂,卻是不可回避的。
遵循本能?如果按事態的發展來看或許可以這麼回答。但這不是對方、肯定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大概是……為了尋找一個自己期望得到的答案吧。”
他的話中仍帶有猶豫,看似迷茫卻道出了自己的覺悟。他並不是哲學家,不過說出這般哲理似的、看似傻傻的話語,卻沒有感覺到害臊。
——難道這就是自己真實的想法?
他不禁這麼想。
交叉起手臂,瞿鐘鼎一口氣坐到椅子上,閉著眼睛進入了沉思。光毅幾乎是屏氣熬過了那幾秒鐘的時間,直到他再度開口:
“你可要想清楚了,年輕人。‘降靈’可不是兒戲,隨時都會搭上性命。”
他那嚴肅的語調並非在笑話光毅,而像是由衷的勸告。
“我……”
在光毅又躊躇著想要補充些什麼的時候,他擺了擺手。
“哎,歸根結底還是淩雪的那個能力——‘心之轉換’所致。”
那正是一切的起因。如果沒有和淩雪發生“轉換”,他現在還隻是一個普通的大二學生,根本不可能接觸到常人所不可及的這邊。
“淩雪擁有著百年難得一見的天賦,另外,想必你也聽說過了,‘末日災厄’。”
不祥的詞語湧起一陣沉悶的暗潮,忐忑抑製不住,印上眉頭,即便不清楚具體的細節,光毅仍不安地捏起了拳頭。
“那是‘預言師’預見的未來,關係這個世界存亡的危機時刻不久就會降臨,而淩雪就是拯救世界的關鍵之一。”
“……”
啞然的光毅沒能給出任何回應。關係世界存亡的危機時刻,縹緲而又空虛,而事實毫無質感擺在眼前:他完全沒有想過所謂的“末日”竟確有其事,而淩雪身上竟然肩負著這樣的重任。他並不清楚“使命”一詞的意義,隻是不斷蔓延開的焦慮感令喉嚨深處幹澀得生疼。
“雖然還不清楚這個特殊能力產生的原因,可以理解為‘保險’或者‘備件’。”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所要表達的意思光毅已經很清楚了——必要時代替淩雪使用靈魂。
突如其來的沉重感銜接著對方最後的話語。
“看你的表情應該是理解了。原本‘降靈師’都是一代又一代傳承的職業,而你是少有的例外。我想在這裏就把話說明白:你能進行‘轉換’就是我們願意接受你的最大原因——那麼,即便如此,你還願意成為‘降靈師’嗎?”
“我……”
在銳利目光的注視下,沙啞的喉嚨一時沒能發出聲響。
並不催促,反倒看準了他的躊躇似地,對方遞出了一張寫有黑字的黃紙。
“這是‘契約’,你要是想好了就在上麵簽字。當然,這東西不具備律法的約束,卻更不可能被違背。對我們而言,也需要保險措施。”
光毅沉默著掃了幾眼,其內容基本上就是要遵守規矩,以及對淩雪絕對遵從之類的。認為他在猶豫,對方又補充道:
“你可以最後考慮一天。”
真相雖然殘忍,卻並不出乎預料。他從未忘記過“代價”,而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做出決定:
“不,不用了。”
拿起桌邊的鋼筆,他在末尾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下一秒鐘,金色的半透明鎖鏈從紙張中忽然伸出,直鑽進他的胸口中。回過神的時候,周圍已經重歸平靜,光毅摸了摸心口,沒有痛楚,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心臟的位置……看來這就是所謂的製約了,違背契約的話會不大妙啊。
“嘖。”
與此同時,他隱約中聽到了咂嘴聲。愕然地看向淩雪的父親,他的表情卻已經恢複到一貫的冷漠,但方才的聲音毫無疑問是來源於他。
——淩雪的父親,難道是……
在他下判斷之前,對方又說道:
“好吧,手續會幫你辦理的,等你出院後按照指示來就可以。”
“哦。”
談話到此結束。接著,眼見瞿先生就要離開,光毅突然間又想起另外一些在意的事。
“對了,請問瞿夜小姐還好嗎?上次她……”
“她的傷勢並不嚴重,因為觸犯了家規現在正在接受懲罰。”
“什麼!懲罰?”
平靜卻又出乎預料的陳訴令他不禁喊出聲來。
“原因可就出在你身上,這次的事態就是由於她沒有及時報告所致。”
被毫不留情地指為懲罰的罪魁禍首,光毅一時說不出話——因為自責。但發生的事已不可改變,他要盡其所能地彌補。
“那麼請懲罰我吧!我願意代替她接受處置!”
隻可惜他的覺悟並沒有產生任何作用,作為回應的是無比冰冷的目光。
“家規豈容隨意打破。況且瞿夜是自願受罰。”
對方轉過身去,宣判這場辯駁已無任何意義。
“別忘記了,從現在開始你也要遵循家規。”
光毅無以回應,隻得默默地注視著對方走到門邊。而在開門的同時,淩雪的父親又補上一句。
“最後強調一點——”
短暫的停頓,讓一度平靜下去的氣氛再次緊張起來。以幾乎是威懾的低沉嗓音。淩雪的父親開口道:
“我是不會把女兒交給你的!”
隨後,那背影融入廊道的燈光。伴著“吱吖”的刺耳聲響,大門被輕輕帶上,直至鎖舌與鎖扣重疊的瞬間,清脆的拴動聲將四周重新拉入寂靜。
“……”
再一次愣在原處,光毅保持著張嘴啞然的姿勢,已經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許久之後,他才擠出一絲苦笑。
——果然,淩雪的父親是……
不過,在他想著前路坎坷的同時,他終於發覺到另一件一直被遺忘的事。
“糟!小晨那邊……”
噩夢遠沒有他料想得那麼簡單。
******
“您已經談完了嗎?瞿先生。”
出門之後,早已在走廊的醫生——張泰仁微笑著詢問道。
“算是吧。”
見到他那副想要歎氣的表情,泰仁有些惡作劇似地調侃道:
“您好像把他當女婿看了啊。”
瞿鐘鼎沒有作聲,泰仁想到可能是玩笑開得有點過火,馬上將話題移回了正經事。
“那個少年,是鄒家的孩子呢。聽聞鄒家的人已經相當稀少,這樣看來他很可能就是‘那個人’的弟弟。”
他皺起了眉頭,目光中也閃過一絲險峻。
“雖然您上了保險,但那孩子的危險性仍不容忽視,如果您執意……還請一定小心!”
瞿鐘鼎又沉默了片刻,望著窗外被風拂動的柳枝,微聲回應:
“這舉賭棋,希望不會走錯。”
PART 2
膝下凹凸不平、而又尖銳的觸感不斷刺激著神經,明明早已麻木到失去知覺,唯有難以忍受的刺痛感像是找到了另外的途徑,傳導至全身。跪搓衣板,由於其簡便的實施方式卻能得到出眾的調教效果而聞名於世。
單是那股劇痛就足以摧殘意誌,而光毅同時不得不承受等同的精神壓力。原因正是出於右手邊的電腦屏幕——他所正在“享受”的,是升級後的刑罰,跪鍵盤。
過度疲憊而失去控製的腳尖已經無力再支撐小腿,於是那屏幕上的字符以暴走之勢飛速地閃現。僅在轉眼之間,字符串便突破了兩位數。
“我真地知錯了!小晨,饒了我吧……”
在懲罰降臨之前,他趕忙自行認錯。
隻可惜,看向他的冰冷雙眸中沒有因親情閃過一絲動搖,美麗而端莊的五官因為無比的肅穆看上去隻剩下恐怖。
一言不發,鄒晨蹲下身子,並非慰問接受刑罰中的光毅,而是又加上了一片完整的蚊香。見此,光毅的臉色瞬間轉成青色。
“等、等等……這些都燒完哥哥會死的,不是開玩笑啊……”
“……”
“世界上最愛小晨的哥哥真的會死啊!”
“那就請你去死一次吧。”
終於得到的回複卻是這般無情,光毅強忍住快要溢出的淚水,繼續嘗試著勸服妹妹。
“為了小晨,哥哥死一次也在所不惜!但是現在已經這個點了,全燒完都要到明天了吧,再不回去……”
“我今天睡在這裏。”
“你舍友會……等下,你剛才說什麼?”
似乎聽到了非常不得了的回答,以至於光毅一時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半秒過後他才確信這並不是幻聽。猛地站起身,他愕然地大聲喊道:
“今晚要睡這裏?啊——疼……”
但是下一秒鐘,從膝蓋傳來的劇痛令他整個人趴倒回地上。一邊抱著膝蓋蜷縮成一團一邊抽搐著,他仍咬牙說道:
“竟……竟然偏偏是今天……在我沒能準備睡衣的時候……”
鄒晨無奈地歎了口氣,蹲在因“後遺症”而站不起來的光毅旁邊。
“哥,你真的知錯?”
“真的真的!絕不說謊!我下次絕對不會再讓小晨擔心了!”
搖鈴鼓似地狂點著頭,光毅肯定地回答道。
“那麼,你會說實話嗎?”
“會!會!你問什麼我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天啊,我……”
保持著大張嘴巴的姿勢,光毅陷入了沉默。對外放出的消息是“為救助少女被落下的樹枝砸傷”,貌似偽裝得還挺真實,至少大白是信以為真。
雖然瞞不過妹妹,但也沒辦法告訴她實話。
“其、其實……”
正當他苦苦思索著敷衍的方法時,妹妹突然間又說道:
“算了,反正就是不想告訴我!”
話才落音,她已經爬到光毅的床上,連馬尾也沒有解開就直接麵對著牆壁躺下,儼然一副“不要和我搭話”的拒絕之勢。
——姑且先這樣吧……
不知不覺橫立在自己與妹妹之間的隔閡,讓光毅也覺得很難受,但至少比把她卷入危險中要好。
“過一段時間,隻要再過一段,我一定會告訴你實話的。”
對著妹妹的後背,他定下了誓言。
沒有言語的回應,隻是,小小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
******
周六,通知到學院報道的日子。最意料之外的是資料卡上的報道地點竟然就在本市,雖然和自己的學校基本算位處兩個端點,不過坐公交也隻需要一個多小時。
還想著如果路程遙遠的話應該怎麼安排才能不和正常的上學發生衝突,現在看來是可以鬆口氣了,至於不在本地區的學生,他還沒有去關心別人的富餘。
“真的……是這裏嗎……”
根據地圖上的指引,學院的大門就在他的身前。然而他所麵對的,是一扇不比圖書館正門一半大的木質屋宇式門,樸素到沒有任何雕飾和牌坊,單純的幾塊木板拚裝而成。
——先不說這個寒酸樣……難道學院就一個四合院大?
說不失落絕對是謊話,雖然隻是“省分區”級別但也不至於小到這程度,主觀印象裏至少也應該是一個中學的規模,甚至是大學。
“哎,不管了。”
拋去失落感的光毅歎了口氣,隨後推開門扉——本該是這樣,緊閉的木門卻紋絲不動。
——難道閂上了?
他加大了力道,稍微被推開一絲縫隙的木門否定了他的第一猜想。但堅若磐石的門扇不再動彈分毫,並且在他稍微泄力的一瞬又退回原位。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
光毅聯想到了某些書中出現的情形,憑借校門來評定學生的資質,換言之,如果他連門都推不開就意味著輟學。
“喂喂,不是吧……”
“遇到麻煩了嗎?”
正當他把手搭上門、準備再全力以赴試一次的時候,身後忽然響起了柔和的搭話聲。同時,一隻手指修長的手掌從他的側麵伸向木門,僅是輕輕地發力,便將木門輕鬆地推開。
他下意識地想要確認對方的相貌,印入眼中的是一名帶著金絲框眼鏡、露出和藹微笑的男性。還沒來得及繼續打量,對方已經繼續說道:
“已經快到上課時間了,你第一節沒有課嗎?”
“啊不,我——”
光毅還沒來得及說完,那名男性的話語就將其蓋過。
“好像臉也是第一次見,這麼說是新生咯?”
說著的同時,男性先行踏進了門中。
雖然光毅很快地以“是的”予以肯定,不過他發現回答幾乎是多餘的——對方的動作顯然是已經確定了猜測,頭都沒回地附上一句:
“跟我來。”
光毅當然很慶幸能夠有人引導,立即跟上了男性的步伐。
真正踏入學院之後,別樣的景致讓他又一次認識到自己的膚淺。仿佛是穿過了通往異空間的大門,寬敞到難以想象的景色映入眼簾——二十米長的廊道兩側是足有半個足球場寬的草坪,綠茵茵的讓人不禁聯想到草原的廣袤。廊道的盡頭是一棟漆成純白色的四層建築物,雖然和想象中的複古學堂有所差異,卻意外的沒有違和感。
在男性的帶領下,他們並未走向這棟教學樓,而是在中途拐向了側麵的小平樓。注意到光毅好奇的視線,他開始自報家門:
“我姓衛,名賦諭,是這所學院的教師之一,你可以稱呼我為衛老師,當然,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叫我衛哥,哈哈~”
依舊是帶著和善的笑容,偶一為之的小玩笑也極為自然,這讓光毅不禁覺得這名老師為人挺好。一度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下來,他亦自我介紹道:
“我叫鄒光毅,初來乍到還請衛老師多予以指點。”
“選擇了前者呢。恩,沒問題。那麼首先簡單地做點介紹吧:‘休巴西特’開設的課程與大學類似,可供選擇的科目一般是根據個人的能力歸屬來安排。啊,說這個你可能還不懂……”
說著衛老師一臉苦笑的看了眼光毅。
“能力歸屬?是怎麼判斷的呢?”
“這點暫時不用擔心,你的資料應該已經送到辦公室了,上麵有你的初步判定,第一個月的課程我會按照上麵幫你選擇。然後呢,在這個期間學院會組織一次測試,對你的能力和資質進行更為準確的判斷,新的課程在那之後就可以讓你自己來選擇了。不過,一旦選定就不能隨意更改,所以還是得慎重。”
懷揣著諸多疑問,光毅姑且點了點頭以示了解。衛老師摸著下巴思索了幾秒鐘,隨後繼續說道:
“再說說學生的模式吧。現行的模式有兩種:半日製和全日製。全日製的學生和中學的寄宿生差不多,他們在畢業後一般全身心投入‘降靈師’的工作,沒有額外入學普通人學校的必要,由於居住在學院裏,也不需要擔心時間分配的問題。另一方麵,半日製的學生則傾向於‘兩邊’的溝通,因此需要學會兼顧兩邊的生活,普通人的學校那邊一樣要能正常畢業。”
“哦,我應該是半日製的吧。”
光毅下意識地跟出回答。他原本料想著老師會給予些其它建議,豈料眯著的雙眼中猝然透出了嚴厲的目光。
“那麼請用心安排課程,不能成功平衡雙方的降靈師一樣是不合格的。”
從那不動聲色的笑容中感覺不到絲毫笑意,光毅隻感覺到一陣陰寒劃過脊背。
“好,我們到了。你的回答呢?”
在開門之前,對方又問道。光毅幾乎是反射性地予以回複:
“呃,是!”
——衛老師……難道屬於笑麵虎一類的?
已經以學生身份度過了十餘載的他做出了推斷。屈於初中時期的黑曆史,他默默祈禱著,這名老師不會成為他的班主任。
******
稍微走了一小圈之後,光毅發現‘休巴西特’的麵積比想象中還要大。雖然最正麵的部分僅有兩三棟樓的大小,教學樓的後方還有著一座鬱鬱蔥蔥的山丘。根據學院地圖上的規劃,後山的部分主要用於實技的訓練,單單這部分就足以比擬一所大學。
他的初步判定是“無屬性”以及“武器專修”,猜不透判定的標準以及其具體的含義,不過大概是歸功於自己的運動神經。作為一名初學者,最開始的課程反正都是基礎課。
第一堂選修《縱靈基礎》安排在下午,每周六早上則為例行班會,眼下還有大概半小時的空餘。因教室還在使用而被迫在門外徘徊是最需要避免的,光毅便在教學樓附近先找了個陰涼的地方休憩。
視野中沒有見到其他人的身影,寂靜到可以聽清樹葉的“唦唦”聲響。現在還處在第一節的上課時間,少有人走動也實屬正常。
回想了一下待會兒班會的地點,他將注意力轉移到手上的書本。與其說是教材,這本32開大小、不到1厘米厚的書本倒更偏向於手冊。最為紮眼的是扉頁裏標注的“一年級專用”,光毅大致能猜到所謂“一年級”的意指,不禁苦笑了兩聲。
“下午的課……該不會是和10歲的小朋友一起上吧?”
被一群不及胸口的小孩子圍繞著,被當成珍稀動物一般打量,那即將上演滑稽的場麵不禁讓他掩麵呻吟。不過,仰頭的同時,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一抹顯眼的純白色,夾帶著比陽光還要耀眼的金黃——那是一名身高約莫1米4的少女。不符時節的,少女穿著厚實到趨近於冬裝的衣服,另有一頂白色的軟帽與之相搭配,再加上麵紗估計就可以達到穆斯林的保守程度了——雖然如此,那金發的光輝完全遮掩不住。
少女的目光緩緩巡來,在陽光灑下的那一刻與他的視線相彙,那一瞬間,也許是驚訝,可僅僅過了那一秒,又轉變回了巡視的冷漠。
——不認識的……小女孩?
緊接著,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少女不緊不慢地向光毅踱步而來,以毫無起伏的語調道出話語:
“我叫艾麗絲·埃爾迪蘭。”
雖然少女屬於主動的一方,可與那稚嫩並且堪比人偶般可愛精致的外貌完全不相符,冰冷到刺骨的語氣讓光毅不禁打了個寒顫。
“呃……我、我名叫鄒光毅。”
迫於少女的氣勢,光毅下意識地回答了對方的問題,卻不小心咬到了舌頭。
——莫不成是認識的人?
這樣的臆想不到一秒便被他自己否決,這名怎麼看都是外國人,而且最多就是初中生年紀的少女他怎麼可能認識,乍看之後也的確是陌生的麵孔。此外也從未聽父母提起有國外的熟人。
“……”
少女沒有立即給出回答,亦沒有就光毅的失態有所反應,而是以同樣冰冷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番。仿佛是被獵鷹緊盯的壓迫感,加之整個人被剖析一般的不自在,讓光毅的胸口摻進了緊張與尷尬,不過就在他試圖再次開口的時候,少女的眉毛微微抖動,以他幾乎聽不到的音量自語了一聲“原來如此。”隨後,她把視線移到了光毅手中的小冊子上,再度開口:
“你,剛入學?”
光毅順著其目光也瞥了眼冊子,點了點頭。
“是的,請問……”
“為什麼?”
“啊?”
她突如其來的發問讓光毅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看到對方的臉上隱約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光毅馬上意識到她是在詢問自己“為什麼入學?”,既“為什麼要成為降靈師?”
又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可光毅能道出口的,依舊是那模糊的答案。
“為了尋找答案吧。”
雖然模棱兩可的回答,可光毅沒有半點“敷衍”。但聽到這個答案的瞬間,少女皺起了眉頭,以低沉、而又不悅的嗓音喝斥道:
“太天真了!果然,隻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白癡而已!”
話音落地的同時,金色的發絲一甩而過,少女的身姿漸漸遠去,留下一頭霧水的光毅。他沒能明白自己的答案究竟在何處招惹到了對方,並且從旁人的視角大概能很清楚地把握到“大學生被小女孩找茬”的現狀,但光毅卻完全感覺不到怒意,僅是發愣了片刻之後,茫然地想到:
“大概是前輩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