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亞美子

こちらあみ子

亞美子手裏拿著鏟子和揉成一團的塑料袋，推開廚房專用後門。好幾天了，深夜裏總下雨。下過雨的第二天，通往前院的道路泥濘不堪，不得不把鞋底從地麵上拔起來才能走。多虧昨兒個一整天天氣都很晴朗，今早趿拉著涼鞋走路，沒有受到任何阻力。沾在涼鞋邊緣的泥巴已經變成幹巴巴的灰色，采完堇花後，打算順便用外頭的水管把涼鞋洗一洗。經過帶挑簷的房簷，爬上通往屋後菜地的緩坡。走到一半，亞美子注意到斜坡旁種著的一株白色杜鵑花已完全盛開。她在緩坡中間停下腳步，不想要堇花了，想要杜鵑花。但是，沒把用來剪掉杜鵑枝葉的花剪帶出來，所以，還是想以堇花為目標。

這片斜坡平時雜草叢生，但上周附近寺廟裏有和尚說順便幫著整整，他熟練地操作除草機，把邊邊角角都修剪了一遍。托和尚的福，修得很幹淨，看來煥然一新，走路時候也紮腳。和尚帶著奶奶手搓的綠團子回去了。

斜坡很短，爬兩步就到了。頂部平地上有一片小小的菜園，祖母負責照料它，隨季節變化種下黃瓜、鴨兒芹、茄子和蘿卜等。春天向初夏過渡時，正是吃荷蘭豆的好時節，但最近，早中晚，燉菜燴菜炒菜，所有的菜裏都放荷蘭豆，亞美子吃膩了。她盡量無視那些稀稀拉拉垂吊下來的黃綠色豆莢，穿過下方，徑直走向自然生長的茂盛樹叢，走到每隔一年就會結出小小果實的柿子樹旁，坐下了。

赤黃色的土壤裸露在外，這裏有堇花盛開。柿子樹的枝葉遮擋了陽光，因此，這裏總是陰暗潮濕。不過，或許是從泥土中吸收的養分特別充足吧，即使日照不好，野生堇花仍然花朵碩大，帶著濃烈的紫，正在怒放。亞美子把帶來的鏟子猛地插進土裏，把堇花連根掘起。打算往塑料袋裏放時，朝左手一看，皺成一團的塑料袋閉上了。不巧的是，慣用的那隻右手握著鏟子把兒，騰不開手。隻靠笨拙的左手打不開，隻能用槽牙跟舌尖來撐開袋子口。雖然花瓣在顫抖，她還是把鏟子一起滑進袋子裏，讓鏟子柄衝上，慢慢把鏟子抽出來。為了讓花莖挺立起來，亞美子用汗津津的雙手跟著塑料袋調整泥土和根的位置，“嘿咻”一聲站起身來。

沿原路往回走的時候，正好在坡道腳下看到阿崎踩著高蹺走過來。雖然離得很遠，人比豆粒還小，還看不清輪廓，但肯定是阿崎。時機正好。亞美子喊了一聲，揮了揮拿著鏟子的手。不知道是沒聽見聲音還是距離太遠看不見這邊是誰，對方沒有任何反應。就算注意到了，阿崎雙手緊緊握著高蹺，也沒法回頭。本應穩步朝這邊前進，卻像原地踏步一樣緩慢。

阿崎是住在附近的小學生，每次來亞美子家玩都是踩高蹺出場。雖說住得近，但按小孩子的腳力來論，怎麼也得花十五分鐘以上，阿崎卻能一步一個腳印地縮短距離，這讓不會踩高蹺的亞美子有些吃驚，很佩服她。亞美子請她吃點心喝果汁，摘下養的花當禮物讓她帶回家，阿崎很高興。幾天前，阿崎說“我想把那朵花帶回家”時，是指著田間小路上盛開的毒花說的。說了那朵不可以，阿崎還是在不停地撒嬌，很稀奇。她說“那朵黃黃的，好可愛，就想要這朵”，沒辦法，亞美子隻好用花剪剪了四五朵，用報紙包起來，交給她。第二天，阿崎一臉無趣，像遵循儀式一樣認真地踩著高蹺，來找亞美子。她說，她媽媽生氣了。“好臟的花！扔了它！”據說，媽媽是這樣說的。“亞美子變成壞人了，對不起。”阿崎說道，她雙手合十，低頭道歉。亞美子安慰她說，不用在意，毒花是我讓你拿的。眉毛成了八字形，頻頻低頭致歉的女孩認為自己對亞美子做了壞事，正在反省。看著她那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亞美子想，這次一定要讓她媽媽也高興，得再讓她帶朵花回去，因此，現在，她給阿崎挖了堇花。

亞美子覺得，必須珍惜朋友。每到休息日，阿崎都會來找亞美子，她一定很喜歡亞美子。亞美子也喜歡阿崎。阿崎說“張嘴”，亞美子就張開嘴。一張嘴，就能看見一口橫著的大白牙和幾個黑洞，阿崎喜歡看這個。亞美子少了三顆前齒。

準確地說，在亞美子看來，是少了中間兩顆門牙中左側的那顆，左側的左側那顆，以及挨著這兩顆的那顆。第一次意識到那兒少了三顆牙時，阿崎“哇”了一聲，雙手捂嘴，笑得滿地打滾。之後，她問亞美子“為什麼牙齒沒了”時，亞美子回答說，初中時一個男孩子揍了她一拳，跑了。阿崎“噫”了一聲，嚇得向後仰。亞美子告訴她，揍她的男孩叫小範，她小時候超愛小範。眼下，阿崎好像正在單戀足球少年，她想知道，被戀愛對象毆打的感覺是怎樣的。

“那個時候，我沒能好好跟他說話。雖然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可那畢竟是在和奶奶一起生活之前的事了，那時，住在離這裏很遠的房子裏，細節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嘁，真無聊。”話是這麼說，但阿崎似乎很喜歡亞美子露出牙床上那幾個洞，她把臉湊得更近了。這種事，小菜一碟，想看多少次就看多少次。亞美子張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