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案情

邦尼的服務很周到，唐啟銘和尚迪的住處安頓得很好，然後，很快就吃到了美味的午餐。

酒店餐廳的裝潢不錯，唐啟銘的心情也很愉快。他吃了一塊大大的牛排。大概是三成熟的。尚迪看到，紅紅的血在唐啟銘的牙齒咬下時從緊致的肉中湧了出來……這家夥還喝了紅酒，不經意間，那酒或者血，像掙紮的生命一樣從他的嘴角沿著皺紋的溝壑流到了下巴。當然，他很快就會發現。於是，一條條小小的河流立刻到達了命運的終章。

反觀尚迪，幾乎沒怎麼吃，也沒喝紅酒，隻是喝了幾口白水。他的樣子很冷淡，但唐啟銘覺得他若有所思，可能是在觀察自己，不免在不錯的心情中摻雜了一絲緊張——不，不，他知道，自己心情不錯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他一直心情緊張。

現在，大家決定爭分奪秒地開始工作，完全符合湯姆·威爾遜的期望，其他人也沒有反對，尤其是尚迪，很樂於如此。其實唐啟銘頗想拖一拖，但沒有合適的借口。他們兩人盡管經曆了太空躍遷，精神依舊不錯，那不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進入基地大門的時候，照例少不了意識場安檢，每個人的意識波[1]參數都被意識探測儀[2]捕獲，並和預先注冊的參數比對。在很多人看來，沒有任何人能夠欺騙意識探測儀。當然，還有更強大的意識追蹤儀[3]，就更難欺騙了。但也有很多人知道，想要作弊總是有辦法的，比如侵入係統篡改注冊參數——關鍵在於，對於不同的人，這樣做的難度是不同的。

進入基地大門之後，每個人時刻都可能會被意識探測儀探測，被意識追蹤儀追蹤，基地中遍布類似設備，特別是對非員工的外來者，或者是在敏感機密的場所。不過，尚迪反倒下意識地多瞄了幾眼掛在大門欄杆高處的幾個傳統的攝像頭。他知道，進入基地以後，再也看不到傳統攝像頭了。除了大門和圍牆之外，所有基地內部的攝像頭一年多前被查爾斯·狄拉克拆除——表麵上看，是和所有其他做出類似事情的家夥們一樣，基於對意識探測儀和意識追蹤儀的信仰，但尚迪可不那麼想。

大家來到了安保部門的一間會議室，不在一號球中，也不在任何高爾夫球中，而是在一棟普通的辦公樓裏——湯姆·威爾遜用自豪的聲音大聲說，這棟樓叫安保樓，他的地盤，他是老大。

然後，是一間大大的會議室，就像任何類似的會議室一樣，一張長長的大桌子，圍繞著一圈扶手椅，白白的牆麵上掛著不少獎狀和照片，包括不少合影。合影裏肯定有喬治·布倫南和查爾斯·狄拉克，從合影站位就能大概分辨出來——喬治·布倫南身材勻稱挺拔，麵相陰沉卻強行帶著微笑，而查爾斯·狄拉克極瘦，眼睛瞪得溜圓，但透著一股神經質的氣息。唐啟銘和尚迪都多掃了幾眼，懷著不同的心思。

後牆有一個展示台，展示著大大小小的若幹獎杯和獎牌。正麵牆上有很多二維屏幕。湯姆·威爾遜手指頻動，操作了幾下，屏幕上便顯示出不同的照片，而桌麵上也同時蹦出了幾個3D投影，展示了不同場景，看上去像是基地中幾個地點。

“就是這棟建築，一號球。”湯姆·威爾遜指著一個3D投影中的高爾夫球說，“這是我們基地中最大的建築，也是整個火羊星上最早的永久建築。它建成的時候，完美魔界還沒影呢……你們知道，這可是我們全體工作人員心目中的聖地，大家都想在那裏辦公……本來安保部門也在那裏辦公的……當然了，這裏更好，我的地盤，我是老大……”他再次強調這一點，似乎如此便能證明他不是廢物，“這裏是專屬於我們安保部門的辦公樓，安保樓，聽起來就很好，很威風是不是……不過，一號球確實是基地的聖地，也是火羊星的聖地，每個人都以此為傲……”

“辦公樓？”尚迪厭煩湯姆·威爾遜的嘮叨，打斷了對方的話，好像是在問問題，但這個問題好像又不該問，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那就是幢辦公樓。

湯姆·威爾遜有些尷尬，“是，是辦公樓。”

“所以，查爾斯·狄拉克，基地總監，半夜三點，穿著睡衣，從辦公樓的頂層平台，摔下去摔死了。”尚迪說。語氣是平靜的陳述，卻明顯有言外之意，任何人聽了都不會舒服。

“這個……”湯姆·威爾遜從自豪中清醒過來，腦門又開始冒汗了，關於這個棘手的問題，他肯定早就想過如何解釋，事到臨頭還是很難表達。

“確實，確實……”他的話很不順暢，“誰都知道，狄拉克先生的脾氣有些古怪……他是個好人，你們知道，他是個好人，是個好老板，但他的脾氣有點古怪……不過，誰知道呢，所有基地裏都有些古怪的人，基地嘛，外太空嘛……我不是說某個特定的人和狄拉克先生一樣古怪，可總歸……總歸有些古怪的人……狄拉克先生將辦公樓頂層的大會議室改造成了自己的公寓，頂層平台也在公寓裏……那天夜裏，他喝多了……其實，你們知道，你們知道……”

“我們知道什麼？”尚迪的語氣不耐煩了，他並不期待答案。

“奇怪的地方你們都知道，提供給你們的案卷裏都有。”黎方宇接話，給湯姆·威爾遜解了圍，“不過，有些事情雖然奇怪，但由來已久，談不上可疑。狄拉克先生住在那個改裝公寓裏超過十年，一直平安無事。我記得，我來火羊鎮工作的時候，他就住在那裏。所以，這個事情貌似奇怪，但和他的死亡未必有什麼關係。”

“還有哪些奇怪的事情，和他的死亡沒關係？”麵對黎方宇，尚迪的口氣沒有改善，咄咄逼人，搞得黎方宇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尚迪，你不要著急。”黎方宇的口氣像是自居為大姐似的，“就算有關係，也隻是居住環境比較特殊。當然，反映了他性格裏與眾不同的一麵。我的意思是，沒有直接關係。”

“好，沒有直接關係。”尚迪依舊沒有收斂，“那麼，我修改一下我的問題，還有哪些奇怪的事情，和查爾斯·狄拉克的死亡沒有直接關係？”

就算黎方宇自居為大姐，可尚迪並不打算自居為小弟——以他的年資而言，在每個人的眼裏他都應該如此，但他偏偏沒有如此。反而，輕蔑和傲慢的氣息從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散發出來。

本來，黎方宇的目光投注在一號球的投影上，現在轉到了尚迪臉上，眉頭真的皺了起來。“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們警局在替誰開脫嗎？”她說。

“沒這個意思，沒這個意思。”唐啟銘出來打圓場，伸手衝黎方宇擺了擺，臉上帶著表示撫慰的笑容，“是這樣啊，確實，從案卷裏看，奇怪的地方蠻多的，我們隻是有些好奇。再說，尚迪第一次出外勤……”他轉向尚迪，“你別介意啊，你確實是第一次出外勤，對吧？”他又轉回黎方宇，“尚迪之前是在網絡情報處做情報分析的，情報分析嘛，對各種異常很敏感。他們的工作需要這樣的特質，我們這次任務，可能也要依賴這種特質啊！”

“看來，神探局也不是很重視這件事。”黎方宇轉回頭，目光重新望向一號球的投影，盡管麵無表情，但感覺不如之前那麼溫和了，抱怨了一下神探局不說，也暗暗給尚迪紮了一針。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唐啟銘說，阻止了尚迪正要張開的嘴，恐怕那嘴裏不會說出什麼好話，“說正題，我們確實應該梳理一下，那些所謂的奇怪的地方，或者說疑點，哪些是應該注意的，哪些是……”他頓了頓，“是沒有直接關係的。”

“其實……”湯姆·威爾遜說，“我不知道黎警官他們警方的案卷怎麼寫的，也不知道你們神探又調查到一些什麼，但從我們基地來說……狄拉克先生墜亡肯定讓大家都很震驚，可另一方麵，也不是那麼……哎……嗯……哈……”湯姆·威爾遜很遲疑的樣子，嘴裏吞吞吐吐，“我不知道怎麼描述，總之，很多人覺得，他遲早會出事……他是很好的老板，我說過的……當然，你們也看到了，他住到了辦公樓裏……他是個脾氣古怪的人，衝動、暴躁，甚至有點……怎麼說呢，瘋狂……他一貫酗酒，經常從早到晚醉醺醺的……他是我們基地的總監，但幾乎不管事，我們都很喜歡他……不過，換一個角度，說實話，大家都不怎麼喜歡他……啊……哈……雖說我很喜歡他……”

他嘮叨了半天，最終一臉為難，“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

“你喜歡他是因為他沒興趣插手你的工作，你不喜歡他是因為他是個很難相處的人。”尚迪一邊冷冰冰地說，一邊走到了牆邊的一個相框前，看著相框裏的查爾斯·狄拉克，“就是這位，哈！看上去很與眾不同嘛！”

“哦……哦……也許吧……”湯姆·威爾遜低聲嘟囔了一句，然後聲音大了些，“總之，如果是別人從平台上摔下來，也許有點奇怪，但狄拉克先生……狄拉克先生……”

“我聽過外麵流傳的一個關於查爾斯·狄拉克的小故事，”尚迪沒有接湯姆·威爾遜的話，繼續盯著照片裏的查爾斯·狄拉克，甚至伸出手指點了一下。

“這裏有一位員工想要請年假，正常年假，還是位管理層。”他說，“請假嘛，需要通過基地管理係統提交請假郵件，需要查爾斯·狄拉克批準。這位員工這麼做了，等待批準。查爾斯·狄拉克可以不批準，可他沒有。他要求這位員工寫一張紙質的請假條交給他。沒人知道為什麼。這位員工無可奈何，也隻能照做。但是，當這位員工把紙質請假條交給查爾斯·狄拉克的時候……”尚迪扭頭看了看湯姆·威爾遜，“你知道他怎麼做的吧？”

湯姆·威爾遜的額頭不僅流出汗，還爆出青筋，卻沒說話。

“查爾斯·狄拉克把請假條撕了，手一揚，紙片飄散在空中……”

尚迪轉回頭看著查爾斯·狄拉克，雙手在空中一擺，像是撕掉了什麼東西，接著一揚。

“然後，他對這位員工悠然地說，‘你可以走了。’”

湯姆·威爾遜依舊沒說話，額頭上幾根青筋卻愈發顯眼了，像是一根根藤條。

“太有想象力了……讓人寫紙質的請假條，這樣他才能撕掉，才能欣賞紙片飄揚在空中……”尚迪還想繼續渲染。

“那個員工就是我。”湯姆·威爾遜忽然喊了起來，“就是我，他撕了我的請假條，就為了羞辱我，可我什麼也沒做錯。”

“是嗎？”尚迪顯得很吃驚，瞪大了眼睛看湯姆·威爾遜，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吃驚，“那麼，現在，你還說你喜歡他嗎？”

“我……”湯姆·威爾遜張口結舌。

“你願意絮叨你的想法你就絮叨，但我告訴你我的想法，這件事根本不是意外！”尚迪就像打發一個調皮搗蛋的孩子。

他轉身走回桌邊坐下，放過了牆上的查爾斯·狄拉克。

“不，不……”湯姆·威爾遜又急了，“我的意思是，他的生活一團糟，和別人相比更容易出意外。他喜歡冒險，是的，喜歡冒險。有人看到過……他深居簡出，但也會請人去自己的公寓喝酒，還有人去彙報工作，雖然他根本不怎麼聽，隻想羞辱別人……”

背負的職責讓湯姆·威爾遜顧不上查爾斯·狄拉克曾經對自己的羞辱或者尚迪眼前對自己的輕視了。

“他會站在那個平台的欄杆上，擺出一些誇張的造型，他認為自己很帥……你知道的，那種帥……”

他忽然覺得，以尚迪傲慢的樣子，一定知道所謂的“那種帥……”應該也喜歡所謂的“那種帥……”

“尤其喝了酒以後……”他接著說，“那是很容易摔下去的，很容易！我打賭，如果我做那樣的造型，肯定會摔下去……”他的雙臂伸展在空中，一隻腳也抬了起來，不知道要做一個什麼動作，“是的，他很討厭，我討厭他，但是……”

“半夜三點，獨自一人，穿著睡衣，擺造型給自己看嗎？”尚迪譏誚地笑著。

這會兒，討厭的人不是查爾斯·狄拉克，而是湯姆·威爾遜，尚迪必須多少按捺一下自己的情緒，不要太過分——盡管他足夠傲慢，卻也明白這一點。

“這可不能排除！”湯姆·威爾遜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一點也不吞吞吐吐。顯然，他對查爾斯·狄拉克的瘋狂頗有信心。

“那自救芯片呢？他竟然沒有安裝自救芯片？自救芯片本來可以拯救他的意識場，就算空體摔得稀爛也沒有關係，意識場會遷移到自救芯片裏。”尚迪不得不繼續和湯姆·威爾遜糾纏。

“我說了，他是……他是有點……有點瘋狂的。”湯姆·威爾遜的聲音恢複了吞吞吐吐，聲音也低了下去，看得出來，他不理解這件事——似乎和醉酒無關，用瘋狂也不好解釋。

“確實，這件事比住在辦公樓裏更可疑。”唐啟銘插嘴說，“地球上很安全，但隻要身體和經濟狀況允許，幾乎每個人都會安裝自救芯片，意外總是難免的嘛，那可是救命的東西。這裏是外太空，怎麼說都比地球更危險，怎麼會不安裝自救芯片呢？而且，據我所知，有相關的法規，規定進入外太空必須安裝自救芯片。你們倆都安裝了嗎？”他問湯姆·威爾遜和黎方宇。

“安裝了。”湯姆·威爾遜沒精打采地回答。

黎方宇點了點頭。

“案卷裏說，他甚至沒有安裝腦網芯片，”尚迪把話頭搶了回來，“一位戴森球前進基地的總監，管理著偌大一個前進基地，還要和地球以及戴森球本體通訊，竟然沒有安裝腦網芯片？也就是說，任何人要找他，必須通過電話——員工也就算了，可他的老板也得如此。”

尚迪搖了搖頭，聳了聳眉毛，一副難以遏製的輕蔑模樣，“如果他裝了腦網，雖然不能救命，至少有臨終影像，我們就知道他死前看到的一切。還有，視頻監控，基地裏幾乎沒有視頻監控，隻有意識場監控。所以，不要說他死前看到的一切了，事實上，凡是眼睛能看到的，恰恰我們都看不到。拆除視頻監控，也是狄拉克先生下達的命令，對吧？”

最後，尚迪補了一句，“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自尋死路？不，不……狄拉克先生不可能自殺……”湯姆·威爾遜瘋狂擺動著雙手。

“我沒說是自殺。”尚迪很厭煩，“他怕死著呢，才不會自殺。”

“你怎麼看？”唐啟銘問黎方宇，“怎麼看狄拉克先生？”

“我？”黎方宇略微愣了一下，“我和他見過幾次，但不熟悉。我感覺，他客氣的時候蠻客氣的，但有時又很暴躁……對我倒還可以，沒有太暴躁過。總之，情緒是不太穩定，好像……好像……”她沉吟著。

“好像什麼？”唐啟銘追問。

“我不知道該不該這麼說，”黎方宇鋪墊了一句，然後給出了自己的結論，“好像一個被傷害過的孩子。”

“啊？孩子？不，不……對，對……”湯姆·威爾遜語無倫次，“……我的意思是……對，對，像一個孩子，一個孩子。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發脾氣……”

“哭？他會哭？”唐啟銘問。

“哼！”尚迪哼了一聲，搖搖頭，似乎在嘲笑查爾斯·狄拉克，但顯然，他不像唐啟銘那樣驚訝。

唐啟銘感覺，和尚迪相比，自己掌握的信息明顯少了一些，一上來就落了下風。不過，這也沒什麼了不起，在意料之中。他掃了一眼牆上查爾斯·狄拉克的照片，看著那雙金魚眼，實在想不到這樣一個家夥會哭。

“會！”湯姆·威爾遜回答，並沒有猶豫，“喝了酒經常哭，很多人都見過……所以，你們明白嗎？就算淩晨三點，他也可能站在欄杆上擺個造型……給自己看，對，給自己看……”

“嗯！”唐啟銘清了清嗓子，“不住公寓樓而住辦公樓——據我所知，你們的公寓樓條件很好，沒必要逃開；身處外太空這種高風險區域，卻沒有安裝自救芯片，甚至連腦網芯片也不安裝；作為基地總監卻經常酗酒，對工作不負責任，情緒不穩定，不招人喜歡——作為老板卻不管事這一點除外，這一點招人喜歡；半夜三點爬上欄杆做造型給自己看——幾乎是一個必然的假設，因為案卷裏說欄杆有普通人胸部那麼高，狄拉克先生並沒有格外高大，如果不是爬上去，也很難摔下去……爬上欄杆當然和他的死亡有關係，那麼，其他的奇怪之處……確實和他的死亡沒關係嗎？”

唐啟銘說這些話的時候，勉強接受迄今為止一切正常——存在些微衝突，可對尚迪這樣的新人來說算不上太過分。不過，下麵尚迪說出的話，讓唐啟銘的心跳加快了——作為老資格神探，心跳加快不是一件那麼平常的事。

“還有。”尚迪認為唐啟銘漏掉了更多疑點，“查爾斯·狄拉克工作不負責任就算了，關鍵是，魔界公司的高層容忍了他。公司還容忍他私下將會議室改為公寓。我查閱了工程記錄，他的改造可不是小打小鬧。與其說改造了一個公寓，不如說改造了一座堡壘。除了一部專用電梯，沒有任何其他路徑能夠進入他的堡壘。而那部專用電梯是專門加建的，有獨立的通向一號球外部的門，隻有他自己能夠使用，能夠開門，對嗎？”

“對……對……但我聽說，其他一些基地也……”湯姆·威爾遜試圖插話。

尚迪根本不理會湯姆·威爾遜，“查爾斯·狄拉克先是將他的堡壘和頂層其他部分加上隔斷——那些隔斷快有一米厚了，比外牆還厚，徹底將自己和別人隔離開來。即使這樣，他還不放心。後來，他禁用了頂層所有其他房間，甚至除了自己的專用電梯，直接將到達頂層的所有電梯門都堵上了——包括步行梯。”

“我想，他也許……”湯姆·威爾遜還想掙紮。

尚迪不在意對方的掙紮，“當然，你們不缺辦公室，但這是不是說，他在害怕什麼？我說，他就是怕死。可是，他如此怕死，偏偏又要趕那些所謂保護隱私的時髦，取消了視頻監控，隻保留意識場監控……一年多以前，對吧……嗬嗬，真夠前衛的。不要跟我說其他基地。盡管基地總監這樣的位置，經常把自己的地盤搞得鐵板一塊，水潑不進、針紮不進，可其他基地從未發生過這麼極端的情形。更離奇的是，”尚迪緊緊盯著湯姆·威爾遜的眼睛，聲音變得很慢，“更離奇的是，在這種情況下，多年來，他還不停地升職、加薪、拿到了大筆股票期權。”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湯姆·威爾遜瞪大了眼睛。

“威爾遜先生，”尚迪幾乎是厲聲質問了，“你是魔界公司的一員，雖然職位不如查爾斯·狄拉克高，但也在管理崗位工作，對人事管理工作多少也有些認識吧？依你看，這是正常的嗎？如果你像他這樣，也能升職、加薪、拿期權嗎？或者，你手下如此，你會給他升職、加薪、發期權嗎？”

湯姆·威爾遜愣愣的，說不出話來。

“你很希望我們不會問出這些問題來吧？可惜，我們的職責不允許我們這麼做。”尚迪還沒有說完，“還有更奇怪的。在不停加薪、拿期權的情況下，查爾斯·狄拉克早就是個大富翁了。你們的期權……完美魔界可是最紅的旅遊目的地，公司股價漲得很快……哦，對了，出事後這幾天跌了不少……無論如何，查爾斯·狄拉克賺了很多錢。我想，你應該知道，他很久沒有回過地球度假了。十年，整整十年。根據記錄，他上一次回地球度假是十年前。他之所以要羞辱你，撕掉你的請假條，我懷疑與此有關呢！他也許在想，他不度假，你憑什麼度假？”

“他不會總是這樣……”湯姆·威爾遜解釋說。

“他當然不會總是這樣，他不是真的瘋了。但是，免不了什麼時候會心理不平衡，不幸被你碰上了。”尚迪不容湯姆·威爾遜多說，“換句話說，他作為一個大富翁，從未享受過理應享受的一切，卻在這裏，遙遠的外太n空，生活在自己的堡壘裏，瘋瘋癲癲地酗酒，渾渾噩噩地度日。”

“他離婚了……”湯姆·威爾遜嘟囔著。

“是，他離婚了。”尚迪點點頭，好歹覺得湯姆·威爾遜說了句有用的話，“可是，他就算不願意見到前妻，難道不想回去見見孩子嗎？而且，他那麼多錢，幾乎都給了前妻，遠遠超過撫養費的要求，這是為什麼？因為不喜歡前妻嗎？如果他願意把錢都給前妻，為什麼要離婚？法院記錄顯示，當年，是他非要離婚，他前妻是不同意的，他不得不起訴離婚。當時，他有兩個孩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他倒真狠得下心來。”

“他瘋了……”湯姆·威爾遜聲音低得像喃喃自語了。

“他妻子曾經在法庭上質問他，是不是移情別戀了。”尚迪繼續，“他回答是，但問他第三者是誰，他卻不說。然後，他幾乎淨身出戶。離婚以後，他就返回基地，再也沒有回過地球，更不要說和誰結婚了。你告訴我，他在這裏有情人嗎？”

“我不這麼認為……”湯姆·威爾遜滿頭是汗。

“如果沒有情人，這件事很難理解；如果有情人，這件事同樣很難理解。”尚迪繼續給湯姆·威爾遜施加壓力，“我知道，魔界公司肯定不想把事情搞大，你的壓力很大，但你不覺得……”

“尚迪探員，”黎方宇說，聲音依舊不大卻頗有威嚴，竟然成功打斷了尚迪，“你剛才說的事情，警局也知道一些。當然，你有你的渠道，比我們所知多得多。但我們的研判認為，這一類事情和他的死亡沒有直接關係，隻能證明他個人的性格操守問題，以及魔界公司內部存在的一些管理問題。”

尚迪盯著黎方宇看，目光很凶狠，似乎在判斷她的立場，猜測她有什麼把戲。

氣氛越來越緊張。

唐啟銘坐在旁邊，觀察著麵前的三個人，一邊在想，確實，如同湯姆·威爾遜和黎方宇感到驚訝的那樣，尚迪知道的事情可真多，同樣作為神探，自己知道的絕沒有那麼多——而自己，已經比普通神探知道得多得多了，而尚迪，隻是一個剛剛加入神探局兩個月的小夥子——盡管在網絡情報處，也很不尋常。

尚迪知道得越多，他的心跳就越快。

“也許我們應該先去現場看看。”他忽然蹦出一句。

注釋：

[1]意識場在三維空間泄露的能量所形成的波，每個意識場所形成的意識波是唯一的，可以用來識別意識場。有關意識波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及雲球宇宙係列作品。

[2]用於探測意識波的專業儀器。有關意識探測儀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及雲球宇宙係列作品。

[3]用於追蹤特定意識波的專業儀器。有關意識追蹤儀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及雲球宇宙係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