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斯托韋亞

秦頌剛剛在斯托韋亞機場落地，就被一輛黑色轎車接走了。轎車不是自動駕駛汽車，駕駛員是一位精幹的中年人。汽車剛剛啟動，中年人就開口問：“銘哥已經到火羊鎮了嗎？”

“應該是到了。”秦頌回答，口氣有點不安，“這件事太突然了。”

“是啊。”中年人神情黯然，似乎這件事讓他很難過，“我們還沒有準備好，這樣做太冒險了。”

“啟銘能應付得了。”秦頌在給自己打氣，但誰都能聽得出來，就是打氣而已。

通知唐啟銘這次任務的場景，還曆曆在目，那讓他的心隱隱作痛，又幾乎喘不過氣來。

“什麼？火羊星？”坐在辦公桌對麵的唐啟銘本來笑嘻嘻的，一臉慵懶的神色，但一瞬間就變得無比凝重，“確定了，我去執行這次任務？”

“對，我們的人手很緊張。”秦頌麵無表情，右手搭在辦公桌上，手指在桌麵上滑來滑去。

“總監墜亡……”

他的手指很不經意地亂畫，卻像是一個數字。

99。

“任務很突然，隻好借用你們退役人員管理處的人了……”

他的手指還在亂畫，這次像另外一個數字。

78。

“還有網絡情報處的尚迪。你們兩個搭檔。”

他的手指畫出了第三個似是而非的數字。

62。

唐啟銘皺著眉，沉吟了半天。

“尚迪……我沒見過。”他說。

“會見到的。”秦頌說。

他的手指不再亂畫了，開始輕輕地敲擊桌麵，指肚敲擊，很輕很輕，並沒有聲音。這是他的習慣動作。

“他是剛剛加入的？”

“才兩個月，還沒轉正呢。”

“確定是他？”

“對。”

“他是哪裏人？”

“你的同鄉。”

“同鄉……很好。”

“應該可以。”

“那……什麼時候走？”

“今天下午。”

“這麼急？”

“很多人看著呢。”

“嗯。”唐啟銘點點頭，不再說話，但氣息變得有些粗重，似乎相當緊張。

不知為什麼，兩個人的談話氣氛過於沉重。

“你……”

“我……”

兩人同時開口說，又同時停住了。

“你說。”秦頌讓唐啟銘先說。

“我沒問題。”唐啟銘笑了起來，仿佛已經從剛剛的沉重之中解脫出來，“好久沒執行任務了，這次可以過過癮了。退役人員管理處過於輕鬆，我的肥肉長得到處都是……”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看看，比以前重了三十斤……”

“看不出來。”秦頌說，也笑了，但笑得頗為勉強，“你……”他遲疑了一下，“家裏都安頓好了。”

“我有什麼家好安頓的？”唐啟銘不以為意地搖搖頭。

“你——”秦頌還想說什麼。

但是，唐啟銘果斷地打斷了秦頌，“沒關係的。我就算重了三十斤，照樣揍你。”他的神態已經完全恢複了輕鬆。

“是，你厲害。”秦頌點點頭，“年輕的時候，你救過我三次命吧？”他歪著腦袋，仿佛一下子沉浸到了回憶裏，“那時候，你特別能打，我打不過你。不過，去係統宇宙執行任務，得用係統宇宙的空體，你就未見得打得過我了。”

“還不是一樣。”唐啟銘撇撇嘴，不屑一顧，“這和身體無關，關鍵是我猛啊，你太慫了。我救你三次命，兩次都在係統宇宙裏……那些鬼地方，又落後，又是濃霧區[1]，既沒有自救芯片，急救係統[2]又無法運作，還不敢盲移[3]，說死就真死了，我是實打實地救了你的命。”

“盲移……是啊！”秦頌難以察覺地皺了皺眉，有點懊惱的樣子，“如今好多了。至少，能夠實時監測腦單元和意識場的綁定狀態，及時對備份腦單元進行快速誘導刺激從而挽救意識場，救命是可以了，不用你再救我了。”

“可惜我們沒趕上技術進步的腳步。”唐啟銘說，“說起來，你做了領導還好，我到了退役人員管理處就完了。舒服是舒服，但幾乎與世隔絕，變成了一個整天傻乎乎、樂嗬嗬，到處糊弄事情的老好人，什麼消息都不知道了。最近，又有什麼新的技術進步嗎？”

“沒有。”秦頌更加懊惱了，想要表現得隱晦一點，卻很難做到，“據我所知，技術人員在快馬加鞭地努力，運氣好的話，也許我們能趕上一些技術進步吧。”

“嗯，趕得上就趕，趕不上也沒關係。”唐啟銘平淡地笑了笑，似乎在談趕不趕得上一頓飯，“對了，你是不是要休假了？好像你好久沒休假了，該休息休息了。”

“是，好久沒休假了。”秦頌點點頭，“休假，馬上休假。”

“也許我們能趕上一些技術進步吧……”秦頌嘟囔了一句，抬頭問開車的中年人，“老楊那邊有什麼進展嗎？”

“你每天都問。”中年人說，“有什麼進展會第一分鐘告訴你的。”

“隻有在這裏，才能明目張膽地問，不用遮遮掩掩。”秦頌憂慮地搖搖頭，“啟銘隻能拐著彎問，那可是要他命的事情，沒幾天時間。”

“銘哥……唉……”中年人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您別擔心了，也許，什麼事情都不會發生呢。銘哥不過是白跑一趟，就像之前別人一樣。”

“不。”秦頌斬釘截鐵地否認，“這次，我感覺不會白跑一趟。而且，啟銘不是別人。用他的話說，他猛……可是，如果我們的技術不到位，那就……”

現在，他將懊惱很明顯地擺在臉上，一點也不隱晦，“我聽啟銘每一句話，都像是遺言……唯一問了一個問題，卻得不到希望的答案。”

他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我認為，他已經下了決心，就算技術不到位，他也要試一試……”

車裏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

注釋：

[1]出於隱私、安全等原因，宇宙管理員會在係統宇宙中創造觀察盲區，而黑客也會非法創造類似的無法觀察的區域，稱為霧區。宇宙管理員無法對霧區中發生的一切進行觀察，也無法進行跨宇宙通訊。霧區的狀態可能不穩定，始終保持無法觀察特性的霧區稱為濃霧區，偶爾可以觀察的霧區稱為薄霧區。在濃霧區中，由於無法錨定空體，宇宙管理員無法進行安全可靠的意識場遷移。有關觀察盲區和霧區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及雲球宇宙係列作品。

[2]係統宇宙急救係統用軟件方式使意識場綁定的腦單元猝死從而解綁意識場，並且自動尋找鄰近的空閑腦單元進行誘導刺激，將意識場綁定，從而挽救意識場，其觸發方式由使用者自行決定，例如手指動作，從而通知軟件係統。但在濃霧區中，由於無法通訊，使用者無法觸發急救係統，所以該係統無法拯救意識場。有關係統宇宙急救係統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及雲球宇宙係列作品。

[3]如果事先錨定了目標空體對應的腦單元（例如在目標空體離開霧區時錨定），當目標空體在濃霧區中時，強行將意識場解綁或綁定，稱為“盲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