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說得很對,繁瑣的日子容易將人埋沒。
這半個月來,我跟著老板從做飯、拍照到打掃衛生,幾乎是樣樣都學。我都快忘了我留在古州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
有幾個晚上我跑去老馬那裏和他聊天。隻要一說到關於我身世的話題,老馬原本笑著的臉就會沉下來。他一再強調,不要心急,他正在幫我收集一切有關的線索。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老馬知道一些關於我的信息。但是既然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漸漸地對老馬有些不信任。可是小小的古州,不信他,我又該信誰呢?
時間繼續前行,繁瑣依然。
直到這一天。
這一天的天氣是陰天。這很好記,古州的天,大部分時間是陰天,剩下的時間,一半天晴,一半下雨。所以古州人編了一首歌謠:古州的天呐,陰天一半,剩下的一半,晴雨各占。
這天上午,我坐在店門口的竹椅上,仰望著天,看著天上密布的雲,心裏想著,那厚厚的雲層裏,會不會真的住了神仙。她就在這個時候,走到了我的麵前。我驚得說不出話來,難道,神仙下凡了。我就那麼呆呆地看著她。直到老板喊我,我才反應過來,立馬起身,心想,這個破鎮子居然還有長得這麼好的人。
姑娘穿著一件白底青花旗袍,烏絲盤起,露出一張小巧白皙卻又略顯稚嫩的臉,給人一種清秀的氣息,用氣息,是因為這種清秀是縈繞在她身邊的一種味道。那種味道,就像,就像是竹子的清香,不濃烈,卻悠長。
我都忘了她是我的顧客,直到她輕聲問道:“這是照相館嗎?我是不是走錯了呀?”
我這才真正地回過神,將她迎進攝影室。在我調整機器的時候,她也正在選幕布。這裏的人拍照很簡單,選幾塊自己喜歡的幕布,往前麵一站,擺幾個漂亮的姿勢,就行了。簡簡單單,沒有多餘的修飾。
她選擇的第一塊幕布,正是一片竹海。她微笑著站在幕布左邊,竹海旁的那條小路上。我微笑著看著她。倒數著“三、二、一”,在摁下快門的那一瞬,她笑得剛剛好。可惜的是,相機就在她最美的那一瞬,失靈了。摁下快門後,相機沒有絲毫反應。我有點著急,裝模作樣地拍了拍相機,又晃了晃,發現這相機好像出了故障。
姑娘臉上剛剛好的弧度開始僵硬。我賠著笑臉,衝出去趕緊找老板求助。老板拍拍手上的花生屑,接過相機看了兩眼說:“有點麻煩,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你去把我的工具箱拿來,進小門右拐黑色的那個。”說完,把腰間綁著的一串鑰匙丟了過來。
我立馬折回攝影室,把情況告訴了那個女孩。很顯然,她的好心情已經沒了。留下一句“下次再來”就走了。我看著她的背影,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快點。”老板的聲音提醒了我,還得去拿箱子呢。
我轉身走向了攝影室旁邊的那扇小門。這是我第一次走進這扇門。之前需要找什麼東西,都是老板自己來取,好像他有意地讓我遠離這裏。我打開門鎖,推門進去,一股黴味撲麵而來,我不得不捂住鼻子,好在工具箱就在進門的右邊。我走了幾步,腳就踢到了。東西一到手,立馬我就想走出去。但是,就在走到門口的那一刹那。借助門外透進的絲毫光線,我突然感覺到屋子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因為沒有燈,我一時看不清,但老板那邊催著我過去。我隻好暫時把門帶上,然而鎖隻是掛著,並沒有扣上。
老板雖然年紀大了,但是修相機的手法依然嫻熟,工具箱裏的東西在他手上運轉飛快。半小時過去了,他擰緊最後一個螺絲,試了試之後,交到了我手裏。的確,相機又能拍照了。我有點佩服地看著老板。他正在將工具一件件放回箱子裏,看我正等著他,揮揮手說道:“這個箱子就放在外麵,省得下次修的時候又拿出來麻煩。”說完,他又彎下腰去,同時又問道:“門鎖上沒有?”
“嗯,鎖了。”如此自然的謊話,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老板收拾好,直起身,喘道:“那你去吧。”
我如釋重負地拿著相機回到了攝影室。坐在凳子上,眼睛一直盯著那扇門。腦子裏開始幻想,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活著嗎?會傷害我嗎?如果是活著的,那它是怎麼在這種環境下活下來的?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老馬說的,一個人不可能被藏在古州五年,而不被人發現。為什麼不可能?像這種小黑屋就是一個極佳的場所啊。想到這,我感覺一張冰網將我慢慢緊縛,冰冷又絕望。我甚至開始猜測我會不會就是被關在這樣的小黑屋裏,沒有陽光,甚至阻絕新鮮的空氣,而且一關就是五年。我越想越怕,有幾次直接站起身來想把鎖給扣上。但我終究還是忍住了,與生俱來的好奇心推著我,走進那個黑暗的空間裏。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老板洗完臉就進房去了。古州沒有夜生活,更不用說屬於老頭的夜生活。我悄悄地走到他房間門口,屏息側耳傾聽,直到聽見他脫衣服和脫鞋的聲音。我才鬆了一口氣,走回攝影室。點上蠟燭,我強迫自己定下神,看著那扇門,深吸一口氣,一狠心,低著頭走了進去。我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那片蠟燭光所能照亮的一小片區域裏,生怕有什麼東西突然出現。黑屋不大,我心驚膽戰地走了一圈,發現四周都是一些木頭架子,架子都是刷過漆的,所以不至於腐爛得很厲害。架子上擺著一些工具和一些破相機,看上去有一定的年代了,機身上有一層薄薄的鏽跡。角落裏擺著一些箱子,就像老板今天用的工具箱一樣,都是黑色的。我試著打開了一個,發現裏麵是一些關於相機的書。除此之外,屋子裏再無其他。我緊張的心情恢複了平靜,低著頭將角落和地麵認真地檢查了一遍。可還是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就在我失望卻又不甘心地要走出小門的那一刹那,眼角的餘光瞥到了我背後牆上的影子,恐懼瞬間湧入了我的身體,嗓子像被別人扼住了一樣,我的右半邊身子開始發麻。我強忍住恐懼,慢慢地轉過身去,抬頭一看,聲音幾乎從我的嗓子裏滑了出去。
原來,這屋子的頂上,有一根彎曲的鋼條嵌進了天花板裏,在鋼條上,掛著一個長條狀的盒子。在蠟燭微弱的火光照耀下,投射到牆上的影子,陰森的嚇人。而這個影子,應該就是我上午看見的那個東西。
那個盒子已經超出了我手能觸及到的範圍,我隻好搬凳子進來墊腳。終於能碰到它了,像是一個皮革的盒子,有點沉。我把掛在鋼筋上的繩子撥了下來。現在,我懷裏抱著那個盒子,神經繃得很緊。這個時候,就算有一隻老鼠竄進來,我肯定也會瘋狂地大叫,然後暈過去。但好在古州的老鼠也沒有夜生活,我得以安全地整理好現場,鎖好門,將盒子帶回了我的房間。
我的房間沒有燈,我特意點上了兩根蠟燭,好看看這盒子裏到底是什麼。我撥開扣子,將裏麵的東西提了出來。現在,它就擺在我的麵前。
它很奇怪,是一個長方體的金屬器具,左側麵上下排布著兩個旋鈕,右側有一個按鈕。而最奇怪的是正麵,兩個鏡頭,上下排布著。
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相機啊。可是,這台相機怎麼會有兩個鏡頭呢,這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
我不停地把玩著這台相機,撫摸著它的每一個部位。粗糙的手感,通過我的神經,直至心底,我的內心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過了很久,我才把它放下來。我就那麼躺在床上,看著它,腦子裏想了很多,卻理不出頭緒。我就這樣睡了過去。這一夜,我睡得很安穩。
蠟燭沒有熄滅,相機也沒有收起來。想必,這個夜晚,在搖曳的燭火下,它的一雙眼睛也將這個世界好好打量了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