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是最不真實的真相,雜質太多了。它記載著一切真實和虛偽,卻不曾貼上哪怕一個標簽。
我獨自站在十字街口,人群從我身邊經過,卻視我如空氣,沒有一個人願意停下腳步來問候我這個異鄉人。
我不知道我的名字,來自哪裏,又為何會來到這裏。我失憶了嗎?還是,我本來就沒有記憶。
這二者之間有區別嗎?有的。失憶的人,追尋的是過去,而沒有記憶的人,著眼的隻有未來。截然相反的方向,怎麼可能會走出一條路來呢?
我被人群帶動著,略微僵硬的脖子指揮著眼睛觀察周邊的建築。有那麼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熟悉的道路,建築,甚至還有熟悉的人。原來這一切都是我熟悉的。可是,都熟悉,偏偏卻都記不起。
我腦子裏突然迸出了一個“家”字。對,我的家應該就在這裏。我舉目四望,人潮湧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腳步漫無目的地踏在厚重的青石板上。青、灰、白鋪滿了整個城市,讓我感到極度的不安。
好不容易看到了一抹綠色,我立即靠了上去,想從壓抑之中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也不知誰這麼好心,將一盆長著白色花瓣的花擺在自家店鋪門口的木架上。淡淡的香氣改變了店門口這片小小空間的氛圍,甚至影響到了經過這空間的路人。
我呆呆地看著這盆花,不願意再轉頭回到剛才的死寂中。就在這個時候,花後麵虛掩的店門打開了。一個小女孩從門裏麵走了出來,她的手上拿著一把五彩斑斕的彩虹傘。此刻,她正用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我。我看看她的小臉,又看看她的花雨傘,頓時感覺我的世界鮮豔了起來。
小女孩見我直盯著她,羞澀地抿了抿嘴。我試著動了動我僵硬的臉,艱難地擠出了一個微笑。笑容很快有了反饋,她的嘴角一點一點地上揚,速度慢地,甚至將整個時空都拽地慢了下來。我心裏第一次湧起了愉悅的感覺。這種愉悅,是那種在心裏鋪了一層砂糖似的愉悅。我就那麼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這一切,不願開口破壞這愉悅的沉默。反倒是小女孩先開口了:“叔叔,你也是來找東西的嗎?”
“嗯?”我有點疑惑。
她用足力氣將傘舉起,指向這家店鋪的招牌,頑皮地回頭衝我一笑。老舊的木頭牌子上麵寫著“古州失物招領處”。
我盯著這塊木頭牌子,久久沒有動彈,卻不料小女孩把傘一放,直接把我拽進了那扇木門後麵。木門後,一股黴味迎麵而來。這味道應該是堆在兩邊牆角的雜物散發出來的。再朝前一看,正對木門的櫃台後麵,一道逼人的目光向我射來。一個戴著眼鏡的老頭聳了聳鼻梁上的眼鏡框,正上下打量著我。
小女孩小跑到櫃台後麵拉著老頭的手說道:“楊爺爺,這個叔叔掉了東西。”
老頭慈愛地看著小女孩,又轉過頭盯著我問道:“你丟了什麼東西?”
小女孩也抬起頭,期待地看著我。
那一天,如果你從古州鎮的北街走過。你會看見,在失物招領處的屋子裏。一個男人,站在屋子正中間,不知所措地嚎啕大哭。
屋子裏,唯一的色彩,是一把花雨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