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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瓜多的戰爭
雲球白丁

2

探險者去探索一片處女地。在前進的過程中,處女地的真實麵貌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探險者對處女地的想象。探險者一旦抵達處女地,處女地的真實麵貌就展現出來了,但依舊不重要,無論如何都會被拋在身後,重要的是下一片處女地。探險者將重新開始構建關於下一片處女地的想象,並根據這個想象出發。自始至終,任何處女地的真實麵貌都不重要,甚至處女地是否真實存在也不重要,“真實”本身也是想象的一部分。重要的是,“處女地”這樣一個概念給探險者帶來的雜糅了想象力、好奇心、興奮感、責任感以至使命感的複雜感受,探險者依靠這種感受鼓舞自己前行並獲得接近以及抵達目標的樂趣。

這是數百年前德高望重的魯斯教授在一次全球科技發展論壇中的發言片段,後世被人銘記,稱之為“探險者宣言”。

這段話聽起來頗有哲言的意境,卻也不乏詭辯的味道。很多人深有所感,也有很多人不以為然。總之,關於這段話的爭論是非常巨大的。正是從那次論壇開始,米利托人關於“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的爭端正式拉開了大幕,由此綿延幾個世紀,促成了理論化的“宇宙主義”和“精神主義”的誕生,促成了“宇宙派”和“精神派”的對立,也促成了米利托鏡像的誕生,並最終造就了米利托星今天的局麵。

如今,雖然米利托星地表隻有伊瓜多一個人活著,但在米利托鏡像這個計算機仿真係統中卻生活著數百億人,某種意義上也算是米利托人。這些米利托人都是當初遷居米利托鏡像的精神派的後裔,依舊是精神主義信徒,相信精神比宇宙更遠。而那些當初拒絕遷居,留在了米利托星地麵上的米利托人,宇宙主義信徒,相信宇宙比精神更遠的宇宙派,都已經逝去。在爺爺去世之後,他們的後裔也隻剩下了伊瓜多一個人。

所有這些死去的宇宙派,盡管不能說每個人都死於精神派之手,但精神派多少脫不了幹係。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少不了和宇宙派脫不了幹係的精神派成員的死亡,甚至也有很多精神派成員直接死於宇宙派之手。隻不過現在看來,宇宙派已經凋零,而精神派卻在米利托鏡像中不斷發展壯大。

這裏有一個令人混淆的地方,所謂“宇宙更遠”並非指從距離上或者難度上說宇宙更遠,“精神更遠”也不是說精神的彼岸更難抵達。事實上,考慮距離或者難度,盡管無法評價精神的彼岸是遠還是近,但宇宙肯定是遠的。對於米利托人而言,宇宙甚至遠到了讓米利托人幾乎不可能發展出有實際意義的宇航技術—這種情形源於米利托星係在BH51宇宙中的位置。

很久很久以前,米利托星係曾經屬於一個龐大的橢圓星係,由於某種宇宙動力學因素,米利托星係從橢圓星係中被甩了出來,開始了長達幾十億年的宇宙漂流。在漫漫的旅途中,開始還能碰到不少路人星係,但米利托星係擦肩而過,沒能抓住機會加入某個大家庭。隨著時間流逝,路越走越荒涼,路人星係越來越少,加入大家庭的機會也越來越少,從屢屢失之毫厘逐漸變得毫無希望。之後的一路上,隻有米利托的太陽和米利托星相依為命,離其他星係越來越遠。終於,它們來到了BH521宇宙最荒涼的邊緣地帶。

在如此漫長而孤獨的旅途中,米利托星唯一的收獲是生命的誕生,很難說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在這樣一個宇宙的邊緣地帶,空曠無物,所有星星的光芒都變得黯淡,米利托星沒有月亮,星係內的太空物質雖然並不罕見,有幾片小行星帶,但所謂的小行星,任何單體最多也超不過一棟房子大小。於是,可悲的情形發生了。

米利托人類披荊斬棘,度過一個又一個人類社會發展的難關,進入了工業時代。終於,開始有人麵對漫漫太空和微弱星光,以科學的手段觀測、計算和暢想宇宙空間的種種可能。這時,他們發現,米利托人很難有機會涉足其他星係,甚至沒有能力邁出走向其他星係的腳步。

原因很簡單,在任何遙遠的旅程中,人類都需要中轉站,一個漫長的距離必須被分解為若幹較短的距離,而從米利托星走向任何方向,目的地都過於遙遠,卻找不到任何中轉站。

中轉站可以提供旅程中的休息點,可以提供資源的補給,可以為過去的旅程做出總結並為將來的旅程做出準備。這些作用都很重要,卻並非中轉站最重要的作用。中轉站最重要的作用在於幫助人類建立信心。對於人類來說,一個看似跳起來就可以夠到的目標將使人擁有信心並不斷努力練習跳高,而當跳高變得不太可能觸及目標但目標又並非高不可攀的時候,人們可能會發明梯子……科技的發展需要一個切實可行的目標。當一個目標達到,自然會出現一個更高的目標。基於已經達到的舊的目標而言,新的目標同樣不能過於遙不可及,人類才能鼓舞自己繼續努力。

在328號係統中,我見過很多星球上的人類跨越大洋征服全球的過程,無一例外以遍布海洋的海島作為跳板,由小船而大船逐步演進。我從未見過不經海島的磨煉,沒有小船的基礎卻直接建造出越洋巨輪來到其他大陸的例子。任何星球的星際航程的發展也都類似,總有一個最近的星球,多半是衛星,接著是同星係的行星,然後是附近其他恒星周圍的行星……這一切,米利托星係都沒有。可以想象,對於米利托人而言,沒有目之所及範圍內切實可行的太空目標是多麼讓人沮喪的一件事。僅僅圍繞米利托星自身,在除了幾片碎石頭的墳墓就空無一物的太空中繞越來越大的圈子,是那麼難以刺激人類的神經,難以激發人類持續的進取心。

於是,在328號係統這樣一個充斥了光速飛船、蟲洞以至多維空間管理的地方,米利托人終究未能發展出真正的深空宇航技術,至少是未能及時發展出這類技術,導致了事態的變化。

他們沒有完全止步不前,擁有了在米利托星周圍空間範圍內建設全球防禦係統的技術,並真的建造了這個係統—這源於敵對雙方的一種妥協—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米利托人曾經滿懷熱望,盼望著航天技術的進一步突破,可是,幾百年裏沒有好消息傳來,難免有人動了別的心思。有些米利托人認為,持續幾百年的實踐足以說明,米利托星是一個孤獨的星球,宇宙的棄兒。對米利托星而言,宇宙擁有無法克服的不可抵達性。甚至有科學家以計算為基礎,從理論層麵證明了這種不可抵達性。盡管這種計算並非無懈可擊,卻贏得了眾多擁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宇宙已經成為一個不合格的人類發展目標,這樣的目標使人絕望,堅持這樣的目標毫無意義—如果非說有什麼意義的話,那就是對米利托星有限資源的極大浪費,嚴重影響了人類進行其他類型的探索的腳步,而其他類型的探索有更大的可能成功。

所謂其他類型的探索,理論上林林總總,但在此語境下主要是指量子計算機仿真係統。量子計算機技術在幾百年裏突飛猛進,大大小小的計算機仿真係統已經建立,並展現出誘人的可能性:基於米利托人普遍認可的宇宙模型,隻要算力足夠強大,在計算機仿真係統中演化出一個完整的宇宙是可能的,演化出擁有自我意識的生命是可能的,而基於他們已經掌握的意識場[1]、空體[2]以及意識場遷移[3]技術,讓米利托人遷居其中也是完全可能的。

相比真實宇宙和真實人類,係統宇宙和係統人類將毫不遜色。如果具體到和生活在孤獨的米利托星上的人類相比,遷居到係統宇宙中的人類將擁有遠超現實的更多可能性,擁有無限精彩的未來。在這樣一個係統宇宙中,人類可以選擇任意位置的星球開始自己的生存和發展,不需要作為一個宇宙的棄兒存在。如果探索宇宙是有意義的,也可以在係統宇宙中繼續,而無須停留在米利托星地表望洋興歎。在足夠算力的加持下,係統宇宙自然能夠演化出所有現實宇宙中的神奇。限製上帝視角的觀察就可以保持神秘,放開上帝視角的觀察則提供了捷徑,人類擁有多種選擇—這種進行自我限製和放開從而創造出更多可能性的想法有些怪異,我不是十分認同,但確實有很多米利托人堅信不疑。

因此,一個整合的、強大的、能夠讓宇宙自主演化並讓生命以至人類生存發展的計算機仿真係統,有資格取代真實的宇宙,作為米利托人發展的核心目標,作為米利托人的未來家園。

這是雛形狀態的精神派最初的論點,來源於對現實的簡單妥協。顯然,這種論點繞不過一個關鍵的質疑,說一千道一萬,計算機仿真係統中的宇宙無論如何是虛假的,而米利托星擁有的讓人絕望的宇宙卻是真實的。

之前我已經提過,這裏我不得不再強調一次,米利托人對於自己的所謂“真實”的處境一無所知。和他們的想象不同,以他們的邏輯而言,他們所屬於的BH521宇宙無論如何也說不上“真實”,反而隻是328號係統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至於米利托星,是如此的不值一提,從未引起任何地球人的注意,沒有人遷居,沒有人遊玩,沒有人拍戲,沒有經濟合作,也沒有科學實驗或社會實驗,更談不上和地球人任何形式的融合……直到我發現了他們。可是,即使對我這個默默無聞的係統管理員來說,BH521宇宙也隻不過是我的管理區域中的小小的一塊空間,而米利托星在正常情況下根本不應該引起我的關注—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我甚至因為對米利托星的關注而承受了壓力。

當然,米利托人本身就生存在328號係統中這樣一個尷尬的現實,並不妨礙他們建設下一層級的係統宇宙。在我參與管理的328號係統區域中,我見過最多六個層級的係統宇宙。據我所知,戴森世界其他的係統中已經出現過十幾個層級的係統宇宙。與之相比,米利托人的步伐算是相當落後的。不過,盡管落後,米利托人也算邁出了與眾不同的步伐。

一般來說,一個宇宙中的人們建設下一層級係統宇宙的目標不外乎有限的幾大類,科研、娛樂、經濟或者某些具體的社會功能。比如我參與管理的328號係統,算是一個綜合項目,同時承擔了很多不同的建設目標。我個人認為,其中的核心目標是娛樂。現在,328號係統中到處都是遷移過去的地球人意識場,他們借助328號係統人的空體,參與宇宙戰爭,也參與其他娛樂。可惜米利托星又偏遠又落後,沒能力參與宇宙戰爭—當然,最近有所變化,我正在講述的就是這個故事—他們的風景、人文也沒什麼特色,所以沒有地球人遷移過去。再比如110號係統和120號係統,一聽編號就有講究,是為了完成監獄和療養院的職責。

米利托人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他們建設下一層級的係統宇宙不是為了這些俗氣的目的,而是致力於擺脫他們宇宙棄兒的困境,致力於實現他們心中的理想。

為了反擊對真實與否的質疑,魯斯教授的“探險者宣言”誕生了。魯斯教授強調,和人類努力生存下去所需要得到的鼓舞相比,以至和人類在生存過程中所需要獲取的樂趣相比,處女地真實與否並不重要,對處女地的想象才重要,甚至於“真實”本身也是想象的一部分—不能不說,關於這一點,我完全同意魯斯教授的意見,這種同意並非植根於對“真實”這個詞語的故弄玄虛的語義解構,而是植根於一種地球人普遍接受的常識:在一個基於超巨型量子計算機仿真係統和意識場及空體所構建的層疊宇宙中,每一個層次的宇宙的真實性在本質上都是相同的。

如果魯斯教授在有生之年有幸發現自己生活在328號係統中的真相,他一定能夠淡然處之,不像某些係統人一樣大驚小怪。可惜,魯斯教授沒有機會展現自己的淡定,在發表了“探險者宣言”之後不久,他就死了,死於反對者—也就是雛形狀態中的宇宙派—的謀殺。警察在追捕中擊斃了謀殺者,謀殺者在社交網絡的留言足以證明他是一個激進的宇宙主義者,多年來因為人類的墮落而痛心疾首,終於在忍無可忍之際實施了惡行。

魯斯教授是一個擁有廣泛影響力的學者,他的死很重要。表麵上看精神派失去了一員幹將,但實際上精神派從被迫害中獲得了更大的力量,並且成功地樹立了一個偉大的榜樣,更多的追隨者出現了,更有體係的理論也出現了。當然,宇宙派的有體係的理論同樣不會缺席,宇宙派的追隨者群體同樣在擴大。越來越少的是中立者,在宇宙派和精神派日趨成熟也日趨對立的日子裏,中立者越來越失去了保持中立的能力,他們必須做出自己的選擇。

可能是為了消解魯斯教授被宇宙派謀殺為精神派帶來的被迫害者的情感加持和輿論優勢,也可能是事實,一種陰謀論開始流行。有人認為,殺害魯斯教授的人其實不是宇宙主義者,恰恰是精神主義者,他偽裝了一切,是一個灌了滿肚子壞水的反串黑……甚至有人認為,幕後黑手正是魯斯教授本人,其用心不言而喻。

這件事是米利托星上發生的少數我不知道答案的事。

那是發生在很早以前的事,即使對地球宇宙而言也過去很多日子了,當時的米利托星還沒有引起我的注意。對那個時期的米利托曆史,我隻能通過係統自動儲存的影像資料進行了解。在那個時期,作為一個遙遠偏僻的無人問津的角落,係統對米利托星的影像記錄相當粗略,而殺手在動手之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並不值得花費係統資源……我找到了謀殺現場的影像,但除此以外,以及殺手的社交網絡留言和一般性的社會關係,我沒有找到更多關於殺手的背景資料。在現場,魯斯教授後背中槍,和殺手沒有交流,我無從判斷他們之間是否有某種默契甚至某種計劃……比起米利托人,我知道的情況並沒有多出多少。

總之,我無法判斷殺手到底是真正的宇宙主義者還是偽裝成宇宙主義者的精神主義者,這是一個懸案。現在,我不僅加大了對米利托星的觀察力度,而且已經對係統設置進行了調整,使之記錄更詳細的資料,盡量避免這種懸案的再次出現。

無論如何,米利托的多數曆史學家認為,魯斯教授是第一個死於“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的爭端的米利托人,對米利托的曆史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於是,“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中的“遠”獲得了全新的涵義,和距離或者難度無關,而是人類能夠追求的終極境界的高下之分。宇宙派認為,無論能夠走得多遠,即使寸步難行,真實的宇宙因其真實而是唯一選擇。精神派卻認為,有無數種理由可以證明,在一個強大的係統宇宙中,人類精神將可以獲得無限的自由,而非困於現實的窘境。進一步,“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在嚴格意義上是一個偽問題。宇宙和精神根本不在一個層次,宇宙隻是精神的手段,而精神是宇宙的目的。走向宇宙本就是人類精神自我實現的一種方式而已,既然真實宇宙的方式如此遙不可及,為何不能尋找一種更好、更可行的方式呢?從純粹物質層麵的多巴胺分泌的角度來講也毫無區別……因此,唯一真正的問題是,能否以及如何建立一個強大的係統宇宙?

最終的答案就是米利托鏡像。

米利托鏡像的誕生並非一帆風順。其想法以至相關的各種架構設計早已出現,一般來說,各種架構設計都希望合並米利托星上所有已經存在的量子計算機仿真係統,最大程度地集中算力,並進一步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方式拓展算力,建設一個整合的、唯一的超巨型係統。但是,宇宙派肯定不會輕易容許這個想法成為現實,不遺餘力進行了最大可能的阻撓。在相當長的階段中,雙方爭執不下,進展和成果看似遙遙無期。

事實上,就像精神派認為宇宙派的宇宙探索占用了過多資源,從而影響了係統宇宙的建設一樣,一旦米利托鏡像這樣的超巨型項目真正啟動,宇宙探索將不得不放緩以至停下腳步—本質上這是對有限的資源的爭奪。如果假想一種情況,沒有“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的爭論,沒有米利托鏡像的幹擾,米利托人的宇航技術發展盡管由於缺乏中轉站的存在而無法持續獲得足夠的信心加持,但也許總有人堅持,終有一日會取得突破。

資源的爭奪不僅僅局限於宇宙派和精神派之間,而是無處不在。現實世界再次幫助了精神派:宇宙棄兒不僅被宇宙拋棄,也被自己拋棄了。

在大體順利地發展了相當長的時間之後,米利托星終於遇到了每一個人類聚集的行星遲早會遇到的麻煩:人類發展和資源緊張的矛盾。按照當前的生活和生產模式,米利托星的有限資源已經不足以支撐米利托星的人口規模。在各種擔憂、疑慮和爭吵中,總崩潰日益逼近,終於到了危在旦夕的境地。

通常,這種情況下,幾乎所有科技發展水平不足夠高的行星的唯一選擇就是迎接總崩潰:戰爭,殘酷的大規模戰爭。戰爭之後,一片瘡痍,人口減少,人們對生活的期望值大幅降低,活著就行,從而大大降低了人類對資源的需求。資源重新變得富足,並且得到更合理的重新分配,被和平年代的貪婪和享樂所壓製的生產力重新得到釋放—在漫長的曆史中,米利托星本身也經曆過很多次這樣的情形。而科技發展水平足夠高的行星則擁有更好的選擇,據我所知,他們幾乎全部將目光轉向了外太空,從那裏可以獲得更多的資源,用星際擴張的手段來解決自身麵臨的問題。這種方法不是每次都成功,但總地來說也效果不錯。

當然難免有例外,現在的米利托星就是一個例外,既沒有陷入大規模戰爭也沒能轉向外太空,已經存在的關於“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的爭論給了米利托人一個現成卻又不同的選項。

應該說,米利托星必然到來的資源困境早已在精神主義者的意料之中,很多精神主義的理論書籍在困境到來之前就頻繁地論及這一點,極力強調計算機仿真係統相較於真實世界對於能量和資源的超高利用效率。想想看,真實世界中一個人類肉體的存在需要消耗多少資源?計算機中一個代碼人體的存在又需要消耗多少資源?在綁定意識場的情況下,二者可能的生命長度和幸福程度並沒有任何區別……有人認為,在米利托星作為宇宙棄兒的尷尬處境的基礎之上,潛在的資源困境原本就是“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的爭論能夠爆發的核心原因。

總之,米利托鏡像終於成為大多數人的選擇。在這個過程中,精神派和宇宙派之間爆發了不少武裝衝突,但由於雙方力量是不平衡的,而且溫水煮青蛙的水剛剛開始溫熱,沒有沸騰,衝突規模都有限,並非慘絕人寰的總崩潰式的戰爭,還不如米利托鏡像建成以至全球意識場大遷移以後發生的衝突那麼劇烈,就像爺爺經曆過的那樣。於是,精神派很快獲得了勝利,宇宙派全麵失勢,米利托鏡像終於成為了現實。

作為一個超巨型的量子計算機仿真係統,米利托鏡像被埋在米利托星深深的地幔中。

米利托星擁有和地球非常類似的內部結構,地殼、地幔以及熾熱並流動的液態金屬核心,米利托鏡像將米利托星的地幔替換掉了一層,而且是非常靠近地核的一層。地核中建立了無數能量轉換裝置,直通這些能量轉換裝置的管線為米利托鏡像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動力。另外,還有很多裝置可以將地幔深處的高溫高壓直接轉換為可用能源。總之,精神派竭盡所能利用一切能源……將計算機係統建造在地幔深處並貫通全球,米利托鏡像的建設無疑非常困難,但從能源獲取的角度衡量,最終結果相當令人滿意。

說到獲取能源為超巨型計算機係統供電,最好的方法當然莫過於圍繞恒星建設戴森球,攔截恒星的光照,汲取恒星近乎無窮無盡的能量保證戴森球的運轉。米利托人很清楚地了解這一點,但很可惜,無法選擇這個方案。

盡管米利托人自己一無所知,但米利托星所在的328號係統本身就是一個地球人建設的戴森球,圍繞著一個比地球的太陽大了幾百倍的恒星運轉。這個戴森球和地球世界中大多數戴森球一樣,屬於一家叫作戴森世界的係統宇宙運營商。我就在戴森世界工作,作為係統管理員之一管理著328號係統的部分區域,擁有上帝般的管理權限和觀察能力,所以能夠知道米利托人的故事。

328號係統內部運行著很多宇宙。據我所知,除了個別生命還來不及演化的新建宇宙和少數有特殊建設目標從而進行了某種科技限製的宇宙,否則無論哪個宇宙都有很多星球和地球人一樣擁有建設戴森球的能力。328號係統是一個充斥著多維空間宇宙戰爭,甚至跨宇宙戰爭的地方—如果不是這樣,伊瓜多就不會碰上那麼多爛事,可以平靜度過他傻乎乎的一生了—戴森球根本算不上一個了不起的技術。即使米利托星所屬的相對科技水平比較落後的BH521宇宙,擁有戴森球建設技術的星球也不少。但是很可惜,米利托星卻不具備建設戴森球的條件。

建設戴森球,首當其衝就需要進行宇宙深空遠航的技術,前麵已經講過,米利托星實在太偏遠太孤獨,任何方向上都沒有中轉站,他們未能發展出有意義的深空宇航技術。換一個角度說,如果他們能夠在宇宙中遠航去建設戴森球,可能根本就不會出現“宇宙更遠還是精神更遠”的爭論了。

既然深空宇航技術不存在,不可能到外星係去尋找一個合適的恒星圍繞其建設戴森球,便有人建議,圍繞米利托的太陽建設戴森球。計劃中是一個弧形板,可以稱為局部戴森球,隻遮擋太陽的一部分,通過計算,小心設計其軌道,從而避免遮擋米利托星必須獲得的陽光。但是,即使如此也很困難。以米利托人的技術,很難順利安全地到達米利托太陽的邊緣,況且米利托星係內部的碎石無論是從數量還是質地來說都不足以建立他們心目中的係統,在太空中大規模收集物質、運輸物質和建造超巨型設備的技術更不過關。

如果宇宙派能夠堅持下去,繼續發展深空宇航技術,就算很難跨越沒有中轉站的漫漫太空走向外星係,但建設圍繞米利托太陽的局部戴森球並非毫無希望。星係內的散亂物質不夠,可以使用米利托星本身的物質,隻要控製規模,米利托星應該扛得住這些物質損失,而將這些物質大規模運輸到太陽周圍並進行超巨型設備建設的技術終究也會取得足夠的發展。可是,建設米利托鏡像的技術條件快速成熟,兩者的技術落差無法回避,迫在眉睫的資源困境卻已經瀕臨崩潰,宇宙派沒時間了。

戴森球方案不可行,地幔就成為了一個退而求其次的選項。盡管也不容易,但一切尚處於米利托人的可控範圍之內。經過漫長的建設周期,米利托人克服了無數看似不可能克服的困難,終於建成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宇宙派僅僅發展出了有限的宇航技術,以米利托星為基地的近空宇航,但並沒有完全白費。如果說米利托鏡像是兩方對立中的勝方—也就是精神派—的產物,那麼米利托全球防禦係統恰恰是勝敗雙方—也就是精神派和宇宙派—的妥協之果。

按照精神派的觀念來看,米利托全球防禦係統根本無須存在。正像米利托人走不出米利托星係一樣,外星人即使存在,也不可能來到米利托星係,所謂防禦需求是杞人憂天。何況,外星人很可能壓根不存在,從沒有跡象表明外星人是存在的。對宇宙派來說,他們無法有力地反駁精神派,防禦也隻是個由頭,宇宙派內心深處的念想,應該是希望留下宇航科技的種子,幻想有朝一日米利托人可以幡然醒悟,重回正軌。

可惜,關於外星人,米利托人的想法未免過於自大,外星人終究還是來了。

某一天,曾經被認為毫無用處的全球防禦係統尖叫了起來。經過爺爺多年的訓練,伊瓜多當然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去了地下建築群,進入熟悉的控製室,在顯示器上看到了宏大的太空艦隊—和演習中的敵方艦隊有所不同,但也相差不大。

從此,對抗卡維爾人成了伊瓜多每天生活中的重要事項—卡維爾人不是伊瓜多那條狗,真實的名字也肯定不是卡維爾,但伊瓜多不知道這些外星人叫什麼名字,卻又必須在全球防禦係統中給他們起一個代號,於是就選擇了自己的狗的名字:卡維爾。

好吧,需要記住,卡維爾狗並非卡維爾人的狗,而是伊瓜多身邊那條名叫卡維爾的狗;卡維爾人並非真正叫作卡維爾的人,而是伊瓜多根據身邊的卡維爾狗的名字命名的外星人。這有點繞,說實話,我對伊瓜多這麼做是有些意見的,但他是個傻子,我隻能按捺自己的不滿。

可笑的是,我在係統中查詢過,伊瓜多正是魯斯教授的直係後裔。魯斯教授是名滿天下的學者,作為他的後裔,伊瓜多怎麼會這麼傻呢?而且,他的家族怎麼就從精神派變成了宇宙派呢?很遺憾,過去的資料太少了,我沒能查清楚。

注釋:

[1]意識場是生命體自我意識的物理表現,和電磁場類似,是一種實在的物理場,通常和生物學大腦或計算機係統中的腦單元(一種量子計算機係統演化形成的對外界封閉的量子計算區域)等載體綁定以獲取能量並協同工作。有關意識場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

[2]空體是和意識場相對應的概念,是可以綁定意識場的空的載體,和意識場綁定後就是完整的具有自我意識的生命體。自然存在的空體即動物的軀體,但也有人造的並非自然存在的空體,比如安裝了腦單元的機器人或者計算機係統運行的仿真世界中的虛擬生命體(對上一層級而言是虛擬的)。有關空體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

[3]意識場遷移是指意識場可以在不同空體之間進行解綁和重新綁定,如果遷移雙方其中一方是真實世界的生命體(綁定的具體對象是其生物學大腦),而另一方是計算機係統運行的仿真世界中的虛擬生命體(對上一層級而言是虛擬的,綁定的具體對象是該生命體在上一層級計算機係統中對應的腦單元,但對該層級而言,綁定的具體對象就是該生命體的生物學大腦),意識場遷移事實上形成了人類在不同世界—真實世界和仿真世界—之間的穿越。有關意識場遷移的更多信息請參閱拙作《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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