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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羲和
邢東曉

第六章 花牢

穆鴻雖然對突厥語隻是一知半解,但也能聽懂個大概。方才他在桌下聽著,心下駭然,自己雖然時運不濟,可也從未想過這中原大地會燃起戰火或是改朝換代。若是平時,他定當這是吹噓,可今天連當地的縣令都前來投奔,又由不得他不信。他越聽越怕,可越怕卻越是想聽。正聽得提心吊膽,突然“喀”的一聲,似乎有利刃砍在了供桌上。他嚇得一顆心咚咚直跳,情急之下,見供桌搖搖欲墜,忙用一隻手輕輕托住,心裏不住地叫苦。

他不知如何是好,心想若是自己被這二人發現了,定然不是什麼好事,不如一會兒趁機逃走。想到這兒,便輕輕蹲了起來,貓著腰,單等有人一挑簾,他便跳起逃跑。可他這一動,恍惚間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東西,忽然腳下一空,腳下的方磚竟然沉了下去,他忙用左手去撐地,可還沒撐穩,安慶緒便一掌拍在了供桌上,穆鴻再也支撐不住,手一鬆,掉進了這漆黑的洞裏。

穆鴻不知道腳下的洞有多深,隻覺身子急速墜了下去,可他還沒來得及害怕,便著了地,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四周漆黑一片,他抬頭看了看,竟然也沒有絲毫的光亮。仔細聽了聽,隱隱還能聽到上麵說話,卻又聽不太清。

洞內潮濕,寒氣打人的骨頭。他用手摸了摸,四周全是平地,強自穩了穩心神,站起身四下摸索。向一個方向走了幾步,便觸到了不平整的牆壁,小心翼翼地轉了幾圈,發現洞內空間不大,隻是朝著一個方向有個一人來高的窄洞,洞內隱隱有風吹來。他心中暗想,這神殿的下麵,竟有這麼一個不為人知的洞穴,不知究竟是做什麼的。

忽然他心中一凜,心想安慶緒那麼聰明的人,過了這麼半天都沒追來,多半是他也不知道有這麼個隱秘的所在。莫非這裏是那個已死的天師關人的囚牢?若是這樣,恐怕自己真要在這裏活活餓死。四周沒有扶梯,自己又不會飛,縱然有機關能再打開那塊方磚,對自己來說,卻也絕無可能逃出去了。除非……除非有人來救自己,可是又有誰會知道自己被困在這兒,即便知道,又有誰會來救。

他心中傷感,從那個洞鑽了進去,洞內忽開闊,忽窄小,忽高忽低。他摸索著轉了幾個彎,忽然前麵的路全是向上,他或爬或走,把本就破爛的衣服刮得更加狼狽。又走了一會兒,拐而向下,眼前竟現出了一點光亮來,他不禁大喜。又走近些,看得清前麵是一個洞口,從外麵照進來星月的光芒。他扶著洞牆,小心翼翼,可還是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東西,洞口便響起了清脆的鈴聲。穆鴻嚇了一跳,忙把身子貼在一邊,一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他見沒什麼動靜,才提心吊膽地緩緩走到了洞口。貓腰抬腿出了洞,挺直了身子,揉了揉眼睛,見前麵月色中,是一塊山坳中的平地。這塊平地不大,裏麵空地處建著一座大院,院中有幾間簡陋的宅子。這塊平地的周圍被許多陡峭的山石包住,就像是一個天然的盆子,竟沒有一個下山的出口。穆鴻心想,這個地方好不隱蔽,除非有人直上直下地看這裏,否則就算在這山中,也發現不了這個地方,可又是什麼人住在如此隱蔽的所在?

穆鴻思索了一下,心想還是問問這裏的主人方知究竟,走到院門前,輕輕推開柴門,忽見院內兩旁竟匍匐跪著十幾個豔裝女子。穆鴻正驚異間,隻聽她們同聲說道:“恭迎天師。”

穆鴻大是震驚,心想極富之家自己沒去過,將相府邸自己也沒見過,可料想除了帝王,即便是百官將相富商大賈,下人見了主人也不必如此恭謹。這些人就算把我當成天師,又何苦大半夜的,行如此大禮,不由得心生憐憫,溫聲說道:“眾位姑娘請起,我不是天師。”

這些姑娘聽見穆鴻說話,才敢把頭抬起,穆鴻借著月光見這十幾個姑娘都是麵容姣好,卻又各有不同,其中有四五個還打扮得花枝招展,頗具風流,而其他的姑娘卻是神情淒苦,秀目含愁,頗有懼意。

跪在前頭的姑娘似是個領頭的,見自己拜的竟是個落魄的年輕人,立起柳眉,麵露怒色,從地上緩緩站起,冷冷地問道:“你是什麼人?膽敢踏足金烏教的禁地!”

穆鴻心想,這幾個姑娘定是被這天師不知用什麼手段拐來的。自己若是說這天師死了,她們定然高興,也好把她們從這金烏教的魔掌之中解救出來。想到這兒,笑道:“你們那個魏天師,前些天走路不小心絆了一跤,頭碰到石頭上摔死了。他死後餘願未了,托夢和我說他還在這個鬼地方藏著幾個美人,說讓你們速速離去,去找自己的家人。因為他是坑蒙拐騙造了孽才有這個下場,所以托我告訴你們以後走路要小心些,別再信什麼烏鴉麻雀教了。”

他本以為這些姑娘聽了會高興,可哪知道那帶頭的姑娘聽他說完,眼露凶光,厲聲道:“妖孽竟敢汙蔑天師!”說著,從腰間掣出長劍,二話不說,向穆鴻直刺過來。穆鴻本就會些簡單的功夫,他娘信金烏教的時候,他也跟著學過幾招金烏劍法。那日在野店中和那中年人暢飲作歌,學了一招醉仙,酒醉之中,竟然悟透了許多道理,雖說算不得什麼一流高手,但比起這眼前的姑娘卻是厲害了許多。他見這姑娘長劍刺來,不退反進,一翻她的腕子,輕輕巧巧地把劍奪了過來。

穆鴻奪過長劍,手腕一轉,向那姑娘刺去。哪知那姑娘竟然不躲,反往劍上撲來,叫到:“妖魔,我和你拚了!”穆鴻大驚,急忙把劍收回,卻被這姑娘在脖頸上狠狠地抓了一下。隻聽那姑娘衝旁邊喊道:“你們跪著幹什麼?快起來,殺了這妖魔!”

跪著的姑娘們中隻有兩三個人有劍,其餘全是空手,但是那個姑娘號令一下,都不敢違拗,隻得上前把穆鴻圍住。穆鴻心裏暗暗叫苦,心想這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自己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能還沒弄清楚因由,就傷了她們。

那帶頭的姑娘毫不畏懼,從另一個姑娘手中奪過一把劍,在後麵督戰。眾女無奈,隻得上前去抓穆鴻。穆鴻見這些女子,也隻有兩三個人會些簡單的功夫,其餘的看著自己手中的劍,便都戰戰兢兢地要哭了出來。他用劍隨便嚇了幾下,她們便都驚叫著退開,可退開之後卻又不敢跑,又緩緩地圍了上來。

穆鴻脫不了身,隻覺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這般打群架,也算是奇聞了。他又嚇了幾下,眾女已然是亂作一團,隻有一個穿著黃衫的姑娘,雖然手中無劍,卻神色鎮定。她見穆鴻向她瞧來,使了一個眼色,穆鴻會意,虛晃一劍,從她身邊跳了過去。那姑娘假裝驚恐,卻把追穆鴻的其他姑娘擋在了後麵。

穆鴻甩開眾女,卻見這裏除了原路返回,根本無路可走,情急之下,見一間宅子的門沒關,便跳了進去,把門插上。眾女追在門前,為首的那個姑娘喊道:“妖孽,快出來受死!”穆鴻情急之下,心想別人不說,這打頭的定是金烏教的信徒,不行先唬她一唬,等天亮了再做打算。想到這兒,喝道:“你們這些小輩,不知死活,以下犯上,不怕教主把你們打入煉獄輪回麼?”

沒想到這招竟然奏效,那帶頭的姑娘顫聲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穆鴻壓低了嗓子,故作正式,道:“我是什麼人,你們以後自會知道,剛才我試探了你們一下,果然對金烏教忠心耿耿,今天太晚了,有事明天再說吧。”那姑娘還要問,穆鴻冷冷地道:“你這小輩,若是不怕教主的話,就盡管在這裏忤逆犯上!”

那姑娘一時語塞,隻聽旁邊一個溫婉的聲音道:“丁姐姐,我在這裏守著,若是有什麼情況,我便喊你們過來。姐姐,我雖然不太懂,但看他剛才打鬥,使用的都是和姐姐你差不多的劍法,應該不是壞人。”那姓丁的姑娘也沒經曆過什麼世麵,方才強自鎮定,現在想了想,也有些害怕。點了點頭,帶著眾女,回各自的房中去了。

穆鴻在門後聽著眾女走了,緩緩轉過身,靠在門上,長出了一口氣。可他這口氣還沒喘完,就被眼前所見驚呆了。隻見昏暗的燈光下,一個姑娘被綁在地上,頭發蓬亂,衣衫不整,身上手上全是瘀傷。她大大的眼睛盯著自己,目光中全是驚恐。穆鴻見了,不知怎麼心中一酸,忙上前用劍把繩子割開。那姑娘癱倒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穆鴻見她哭得傷心,似乎受了無限的委屈,問道:“姑娘,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姑娘聽他一問,哭得更加傷心,臉上全是淚,嘴角抽搐,說不出話來。這時,房門發出了非常輕的叩擊聲,穆鴻起先沒在意,可過了一會兒,房門又咚咚咚地輕響了三聲。穆鴻走到門邊,隻聽外麵有個姑娘小聲道:“郎君,可否讓我進去,我有話對你說。”

穆鴻輕輕打開房門,見來的正是方才故意放走自己的黃衫姑娘,聽聲音,主動要守在門前的也是她。那姑娘輕輕走進屋中,走到那渾身是傷的姑娘旁邊,坐在地上,把那個姑娘攏在懷裏,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穆鴻帶上門,走到兩位姑娘的旁邊,盤腿坐下。

那個黃衫姑娘鬢角已然有了一些風霜之色,和她年輕的樣子毫不相符,卻也掩蓋不住她的溫婉動人。她仔細打量了幾下穆鴻,似是下定了決心,說道:“這位郎君,你定然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而我也有很多話想對你說。”穆鴻點了點頭,靜靜地聽著。

那個黃衫姑娘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昏暗的油燈,左手攥著自己裙子的一角,都要攥出褶來,過了一會兒,她才仿佛從噩夢中醒來,對穆鴻說道:“郎君,我一直在想,我這幾年為什麼要活著。一個人,沒有自由,沒有尊嚴,沒有朋友,沒有希望。在這個牢籠裏,受盡屈辱,還要對天師叩頭歌頌,日複一日,無休無止,究竟是為了什麼。我很多次想過去死,可總是記起一個姐姐對我說的話,她告訴我隻有活著才有希望,即便再苦,也不可以輕生。”

“我有時候在想,為什麼不忘了自己,忘了外麵的世界,忘了經曆的一切,徹底服從這裏的規則。可我做不到,但我更做不了自己,所以才變得如同現在這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指著懷裏姑娘身上的幾處傷,說道:“這幾處傷,是我打的,你說我是不是很可惡,很可怕。”她懷中的姑娘把頭埋在她的裙裏,渾身顫抖,不住地啜泣。

穆鴻想安慰,卻又找不到什麼言語,隻聽那黃衫姑娘接著說道:“我姓賈,叫錦兒,生在洛陽的一個官宦之家。三年前跟著爹娘去山東,誰知途中被山匪衝散,我驚慌中迷失了道路,被人拐走,後來幾經輾轉,被賣到了這裏。”穆鴻奇道:“你家是做官的,這金烏教和官家也不對立,為什麼你不和這天師講明身世呢?”賈錦兒苦笑了一下,道:“這裏可不是金烏教,這裏隻屬於魏天師。有個姐姐給這個地方起了個名字,叫作‘花牢’,這裏是困著百花的牢籠,又怎能讓你逃走?”

“當時這裏剛剛建成,我是第一批被擄到這裏的,天師給我們講明了這裏的規矩,告訴我們他就是神,一切都要聽他的,而我們就是他的玩物,不可以反抗。有兩個姑娘不聽,撲上去和他拚命,被他殺了,屍體扔在了山崖下麵。其餘眾人有人哭,有人反抗,天師大怒,又打死了幾個。其他幾個姑娘不堪他的侮辱,最後很多都自殺了。所有屍身都被扔下了山崖,變成白骨。最後活下來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拿劍刺你的丁蘭。”

穆鴻驚道:“她也是被拐來的?我還以為她是天師派來看著你們的呢。”賈錦兒搖了搖頭,“郎君,你看見她們對天師那樣忠誠,可能不理解,但是在這裏,天師就是神,就是法則,就是一切。就像我,就算心中有千言萬語,一樣要對他叩頭跪拜,一樣要任他淩辱。”她說著,臉上一紅,小聲道:“郎君,不是我言語粗鄙,實在是我已經三年沒見過外人了。”她頓了一頓,接著道:“在這裏,沒有人關心你在想什麼,隻會有人關心你做的是不是按照天師的規矩,是不是對天師敬若神明,是不是把天師服侍得妥帖。而丁蘭也因為服從了這裏的規矩,才能不被打罵責罰地活了下來。她把自己隨身的鈴鐺,用一根繩子裝在洞中,隻要天師一來,她便可以提前知曉,在院門口處匍匐叩拜。”

“天師見到,自然大喜,讓她做了眾女之首。她既然當了首領,便立了不少規矩。從此大家聽見鈴聲便都要在門口匍匐跪拜,每人一天要畫三遍妝以防掃了天師的興致,對不服從的姑娘,吊起來每人一鞭的抽打,直到打服,讓她自己跪地認錯為止。逢年過節,每個人都要繡些東西來表示對天師的忠心,每年中秋,還讓所有人給天師寫詩,歌功頌德,不會寫的,便罰一天不許吃飯。凡此種種,確實也博得了天師的信任,收她做了弟子,又教了她仙術。”

“從那以後,凡是擄來的姑娘,都先交到丁蘭的手裏,丁蘭不像天師那麼殘暴,她把這些姑娘關在屋裏,或打或勸,或嚇或餓,每天講一遍那些被天師斬殺的妖魔死去時的慘狀,再剛強節烈的人,不出一個月,便也屈服了。這三年來死的人比我剛來之時確是少了很多,所以這丁姑娘,無論如何,也保住了這麼多人的性命。很多人見丁姑娘風光,便也學她討好她,結果自然也多討了不少的好處。”

穆鴻緩緩地歎了口氣,心想雖然總覺得自己命運坎坷,可一直以來,卻能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和這些姑娘比起來,實在是幸運。他見這黃衫姑娘麵容淒苦憔悴,讓人生憐,問道:“賈姑娘,你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麼這麼相信我,和我說了這麼多平時不該說的話?”

賈錦兒淒然笑了笑:“郎君,我等這天實在是等得太久了。我從小讀過詩書,可到了這裏除了幫丁蘭寫些討好天師的打油詩外別無用處。我從小學過禮儀,可到現在,失節而不自盡已經是壞了聖人的規矩。我隻盼著有一天能有人帶我逃出這牢籠,哪怕出去便死了,我也心甘情願。我等這天等了三年,才等到了你,而我的人生又能有幾個三年,我又能不能再熬到下一個三年。所以我便和上天打一個賭,你若是好人,我便感謝上天憐憫。你若是惡人,我也死而無憾。”

穆鴻聽她說著,心中難受,可她問自己是不是個好人,卻又有些迷茫,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含糊道:“我……我是……”

賈錦兒把話接過來,笑道:“你定然是個好人,丁蘭得了天師的真傳,平時我們都怕她怕得要命,可她在你麵前卻像個不會走路的頑童。你手中有劍,大家要抓你,你卻可以手下留情,不殺一人。隻不過你方才假裝金烏教的人,說的話卻不倫不類,若不是她們平素天天叩拜,愚笨得很,哪那麼容易放過你。不過她們若是聰明,也不至於要抓你了。我看你啊,就是不知道從哪兒跑來的一個落魄百姓。”

穆鴻笑了笑,點頭道:“同是淪落天涯,咱們也不必相互嘲笑了。”那姑娘也不禁莞爾,指了指懷中那個年紀小些的姑娘,道:“這個姑娘小名叫蕊兒,是長安人,剛被擄來一個多月。別看她年紀小,卻堅強得很,受了丁蘭和我們不少打,卻絲毫沒有屈服。你就算為了她,也要帶我們逃出去。你是上天派來救我們的,自然有辦法,不過郎君你要盡快,否則若是天師到了,隻怕你打不過他。”

穆鴻擺了擺手,“隻怕這個天師來不了了,我親眼見過他的屍體,他的確已經死了。”錦兒又驚又喜,問道:“這麼說你剛才沒騙我們?他那麼高的功夫,怎麼可能走路摔死?”穆鴻笑道:“死法是我編的,我隻是覺得這些天師滿口神佛令人生厭,便讓他的死法好笑一些。賈姑娘,你這個地方與世隔絕,不知道能放多少生活用度,我猜上一下,大概也有一個月沒人來這裏送東西了吧。”錦兒奇道:“你怎麼知道?這個地方隻有天師一個人來,生活所需,也都是天師親自帶來。以往天師少則一兩天,多則三五天便會過來,可最近卻是有很長時間沒來過了。我心中僥幸,便不敢計算日期,心想躲過一天便是一天。如今缸中米麵都已經見了底,算起來大概應該有一個月了。”

穆鴻點頭道:“如此說來,那天我見到的屍體中,應該就有你們的天師。”說著穆鴻把在真源縣太清宮發生的事,簡單的和錦兒說了一下。錦兒聽得花容失色,驚道:“竟然有人能殺了金烏教這麼多的天師?”穆鴻笑了笑,“不但有,而且那人就在這個洞穴上麵。不過他們在討論些更嚇人的事情,別說咱們上不去,就是上去了,估計也得被他們殺了滅口。”

錦兒顫聲道:“那怎麼辦?從這裏出去,隻有這一條路。我還以為你能進來,自然有辦法出去呢。”穆鴻搖了搖頭,問道:“這地方雖然四麵環山,可畢竟不是一個籠子,我方才看,還有一些缺口,就算缺口下麵是山崖,難道就真沒有一點兒辦法麼?這三年來,你們就都困在這裏,沒有一個人逃走過?”

錦兒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道:“的確有人逃走過,那個姑娘長得很美。我自以為也有些姿色,但和她比起來,真是差到了天上地下。可這個姑娘命運不好,被人賣到洛陽做丫鬟,途中卻又被人拐到此處。”穆鴻心中一凜,問道:“這個姑娘叫什麼名字?”錦兒見他神色關心,忙答道:“她叫歡娘。”

穆鴻心裏一沉,說不出什麼滋味,顫聲問道:“那她可是姓竇?”錦兒奇道:“是啊,不過郎君你怎麼知道,難道你識得她?”穆鴻頹然搖了搖頭,“賈姑娘,歡娘她……她是怎麼逃走的?”

錦兒臉現懼色,說道:“其實歡娘就是那個勸我不要輕生的姐姐,兩年前她被擄到這裏,除了和我說些話,對其他人都不發一言。她性格剛烈,在這裏受了天師和丁姑娘幾番毒打,也死命不從。若是別人,早就被天師扔下懸崖了,可她長得太美,天師不忍殺她,便……便……唉,郎君,很多事情我說不出口,總之這姑娘真是個苦命人,她受的苦,若是換作我,恐怕早已經瘋了。”

“有一天,她把外麵的衣服撕成一條一條的,係在了一起,在深夜裏綁在樹上,隻穿著貼身的衣服,偷偷溜下了山崖。可最後還是被丁蘭發現,用劍把布帶斬斷。我從上麵看,見那時歡娘離地麵還有兩三丈。布條斷了,她便直墜而下,雖然被山石枯木擋了幾下,可還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的白骨叢中,一動不動。”

“當時我以為她已經死了,跑回屋中哭了幾個時辰。可第二天再去看,見白骨叢中竟沒了她的屍體,隻留下一灘延向遠處樹林中的血跡。我心想神佛保佑,竇姐姐果然沒死。可從此丁蘭便砍光了這裏所有的樹,其實即便不砍樹,誰又能有竇姐姐那樣的膽量。”

穆鴻聽到歡娘的種種遭遇,心中說不出地難受,後來聽錦兒說她沒死,心中才舒服了一些,更是大為佩服,對錦兒道:“賈姑娘,既然這樣,咱們便可按照歡娘的辦法把人從山崖上麵放下去。”錦兒有些疑惑,問道:“隻是丁蘭她們還在上麵,可如何是好?”穆鴻笑了笑:“這些姑娘都是苦命人,再困在這裏幾天,恐怕全都要餓死。我既然要救人,就全救走吧。丁蘭若是不聽,就把她綁了,我就不信她還能有什麼辦法。”

他正說著,賈錦兒懷中的蕊兒忽然翻身坐了起來,擦了擦沒幹的眼淚,笑道:“哥哥,把她們都綁起來豈不是更省事?”穆鴻這才仔細看這個姑娘,見她隻有十六七歲的年紀,雖然滿身是傷,但一顰一笑卻大有華貴之氣。穆鴻笑道:“蕊兒姑娘,你說得極是。那咱們就悄悄去她們的屋中,趁她們睡覺,把她們打暈,然後再做打算。”蕊兒笑道:“好啊,好啊,抓起來之後我定要好好打那個丁蘭幾個耳光出出氣。對了,不知道哥哥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來到這裏救我?難道是我娘派你來的麼?”穆鴻笑道:“我叫穆鴻,隻是碰巧路過,等咱們逃走了,你自然能見到你娘了。”

蕊兒大喜。穆鴻見這個活潑的姑娘有了笑容,也大感欣慰。三人低聲商量了半天,悄悄推門出來。他們先到了一個屋子,賈錦兒輕輕打開鎖,穆鴻悄聲進屋。他見屋內簡陋,幾個女子都是和衣而臥,毫未察覺,才放心下來。手上用力,沒費多大勁,便打暈了這幾個姑娘,錦兒和蕊兒也不閑著,在後麵找來繩子把她們綁了起來。

他們依樣畫葫蘆,沒用多大一會兒,便抓起來十四個姑娘。最後到了丁蘭的房間,穆鴻砸開門鎖,跳進屋內。丁蘭驚覺坐起,見眼前是穆鴻,嚇得瞪大了眼睛。可她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被穆鴻打暈在床上。後麵的蕊兒跟了上來,左右開弓,連扇了她十幾個耳光,用繩子把她緊緊地縛住。她還不解氣,把丁蘭從床上拖下來又踹了幾腳,賈錦兒忙拉開她道:“蕊兒,別這樣。”

他們找了些舊衣服,用剪刀裁開,接起來打成幾股編了半天,做成了幾根能有數丈長的繩索。穆鴻把眾女提到崖邊,這時候有幾個已經醒轉,嚇得滿臉是淚,不敢做聲。過了一會兒,丁蘭也醒了過來,嚇得大聲呼救,蕊兒上前打了她兩個耳光,罵道:“就你不老實!”說著又打了她幾個耳光。她見丁蘭瞪著眼睛,想要說話,便用布把她的嘴塞上,冷冷地道:“你若再不老實,我就把你從這裏扔下去!”

丁蘭眼現驚恐,不敢再動。穆鴻見蕊兒打罵之間,趾高氣揚,好似富貴人家的大小姐一般跋扈,心中有些不快。可又一想,這姑娘最近受了這麼多苦,報複一下,也是情理之中,便溫聲說道:“蕊兒,我先放你下去,以後我每放下一個人,你便把繩子從她身上解下來,我好把繩子拉上來再放下一個。”

蕊兒笑著點頭,穆鴻把繩子縛在她腰間,讓她抓好了,把她從崖邊放了下去。她到了下麵,解開繩子,穆鴻便把繩子提上來,綁在下一個姑娘身上放她下去。這辦法想得輕鬆,可做起來卻是很累,穆鴻放了六七個人下去,已經是筋疲力盡。咬牙支撐著把所有人放下去,天色已然見亮。最後他把繩索繞在一個大石之上,固定好,一夾繩子,緩緩地溜了下來。

穆鴻站穩在地上,隻見初升的朝陽之下,腳下全是散落的白骨。想到這些白骨都是當年被害的姑娘,不禁淒然。他見蕊兒還在打罵丁蘭,上前攔住,溫聲道:“蕊兒姑娘住手吧,既然我們已經逃到了山下,也到了該了結的時候了。”

蕊兒聽他說話,方才停了手。穆鴻朗聲道:“眾位姑娘,我沒騙你們,你們的天師確實已經死了,你們要是在崖上再呆下去,所有人都要活活餓死。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四處打聽打聽,現在整個大唐,連金烏教都已經不複存在了。所以你們現在也不要有什麼牽掛,快回去找自己的親人,過些平常人的日子。往事已經過去,你們看樣子大多比我還要年輕,未來還有大把光陰。我現在就放你們走,不知道你們可聽明白了麼?”

眾女除了丁蘭,都含淚點頭,穆鴻解開一個姑娘的繩子,說道:“姑娘,你走吧。”那姑娘哭道:“我老家是申州的,現在身無分文,又如何回得去。之前在這裏,隻要聽天師的話,總會有口飯吃,可現在你放我走,恐怕我隻能在街頭討飯了。”

穆鴻心中好生不忍,心想這天師雖然可惡,可這些姑娘卻還是把他當成了救命的恩主,反倒像是自己害了她們一般。但看這姑娘實在可憐,便從懷中掏出偷慶娘的錢袋,拿出一塊碎金給她,說道:“姑娘,這錢給你,想必換成銅錢,省著些花,路費是足夠的。”那姑娘無奈,接過碎金,千恩萬謝地去了。

穆鴻在崖下分金,錢袋也漸漸空了,眾女拿著錢陸續離去,到最後隻剩下錦兒、蕊兒和丁蘭三人。穆鴻解開丁蘭的綁縛,把她嘴裏的碎布抽出,恨恨地道:“你把歡娘害得那麼慘,我本不應該留你,但是念在你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終究間接救了不少人,今天我便饒了你,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錯下去。”

丁蘭還想辯駁,蕊兒罵道:“醜女人,你趁早跑得遠遠的,穆哥哥人好放你走,等我找到我娘,派人去抓你,非剝了你的皮不可!”

丁蘭又氣又怕,但心知自己無論怎樣,也不可能打得過穆鴻,便也恨恨地離去。

蕊兒生氣地道:“真是便宜了她!”穆鴻歎了口氣,從錢袋裏把金葉子拿了出來,遞給蕊兒,“姑娘,最值錢的就是它了,你到長安萬水千山,要多多保重。”蕊兒接過葉子,撅起嘴,生氣地道:“穆哥哥,你怎麼如此小氣,竟似打發討飯的一般。你這片葉子,連吃頓飯都不夠,休想扔我一個人走。”穆鴻笑道:“妹子你別不識貨,這片葉子可是金子做的。”蕊兒的嘴撅得更高了,說道:“金子就很稀罕麼?”

賈錦兒見狀,忙勸道:“鴻哥,此處是登封,離洛陽已經不遠,不如讓蕊兒先去我家,再做打算。隻是不知道你要去哪裏?”穆鴻望著朝霞,想了半天,實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兒,歎道:“我本來想去洛陽,可現在……可現在我也不知道應該去哪兒。”

錦兒笑道:“既然這樣,不如就別改變主意,還去洛陽。我和蕊兒都是弱質女流,尤其蕊兒又一身是傷,你若不送我們回家,萬一我們途中遇到了什麼不測,你救人不是白救了麼。我當年沒被擄來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些習武的將官,功夫都不及你。也見過一些掌管刀筆的官吏,胸懷更不如你。我雖然蠢笨,但是料想以鴻哥你這般的本事胸懷,到洛陽定然可以立身揚名。”

穆鴻笑道:“被你這麼一說,倒像是我可以進京考狀元了,我這種山野小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錦兒笑道:“你說你是山野小民,我看你隻是穿得像,其他一點兒也不像。這是丁蘭的劍,我在她屋中尋到了劍鞘,現在合為一體,就當是借花獻佛。你沿途保護我們,也得有個趁手的兵器不是。”蕊兒也道:“穆哥哥,你救了我,以後定能做得了大官。”

穆鴻笑了笑,心想這兩個姑娘怕走山路,便誇我讓我保護她們,也當真有趣。左右自己也沒什麼事,便先護送她們到洛陽,順便打聽一下歡娘的下落。隻是自己把錢幾乎都分給了這些姑娘,萬一救她需要用錢,真不知道到那時該怎麼辦。思前想後,忽覺詫異,自己平時做事灑脫,怎麼今天如此優柔寡斷。心念及此,不再多想,接過錦兒遞過來的長劍,佩在腰間,在山穀中一聲輕嘯,帶著兩個姑娘,走進了無盡的秋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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