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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羲和
邢東曉

第二章 醉仙

慶娘在夢中見到了自己的姐姐。隻見她長發淩亂,臉色蒼白,虛弱不堪,似乎剛剛被人打過。慶娘想衝到姐姐身邊,可就是動也動不了,喊又喊不出。她急得都要哭了出來,用盡全身的力氣,隻覺眼前恍惚,過了半天,才發覺自己竟然身在夢裏。

她緩緩坐起,看著這空曠的大殿,回憶了一下,竟分不清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夢,看了看手中精致的錢袋,還有些不確定那個神仙般的姑娘究竟是不是夢中仙子。她見竇老頭仍俯臥在那裏,便輕輕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低聲道:“阿姊,是你托夢給我麼?”

這時候竇老頭忽然動了一下,慶娘嚇了一跳,忙把錢袋和信揣在懷裏。再看竇老頭翻了個身,長哼了一聲,緩緩坐起,自言自語道:“妖女……妖女……”忽然,他猛地睜開眼,大叫道:“妖女我要殺了你!”慶娘扶著竇老頭,小聲道:“阿爹,那姑娘已經不在這兒了。”竇老頭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倒是便宜了她。”

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環顧四周,不由歎道:“這世間,果然妖魅橫行,連天師都……唉……”隨即他又笑道:“慶娘,這對咱們來說也是好事,這般大事,若是由我稟明教主,那可是大大的功德,說不定……哈哈……”慶娘見爹爹似乎著了魔,笑得幹癟詭異,心中甚至有些後悔沒和那姑娘一起離去。過了一會兒,竇老頭才緩了過來,神情又轉為嚴肅,恭恭敬敬地撿起了地上的金烏畫像,收起案上的匕首,蹣跚出殿。

清涼觀的院中竟然一個人也沒有,隻有滿階的紅葉隨風作響。

到了家,竇老頭沒讓慶娘進屋,自己也不說話,沉著臉,跑進跑出把家裏所有能賣的東西都拾掇到了一起。慶娘低聲問:“阿爹,你把這些東西都搬出來做什麼?”竇老頭罵道:“還不是為了賣錢!教主在河南真源縣,那麼遠的路,沒有錢咱們如何去?”

竇老頭讓慶娘換回原來的粗布衣服。慶娘不敢頂嘴,回到屋裏換了衣服,把信和錢袋貼身揣好。隻見自己的物件都已經被竇老頭搬走,整間屋子,竟沒有一點兒可以留存的念想。呆坐在床邊,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

竇老頭折騰了兩天,典當了所有的東西,連茅屋也低價賣了。最後竇老頭把金烏聖像包了幾層,放在包裹裏,又帶了些幹糧,在秋風中帶著慶娘離開了這個破敗的家。

自一百多年前大唐一統天下,四海為一,珍寶貨物便可以流通無阻。但是按照唐律,普通百姓還是不能隨意遷徙。雖說事無絕對,法由人定,大多賄賂一下也無大礙。但竇老頭畢竟窮困寒酸,還是不敢走大路。這一路,一老者,一少女,忽而向西,忽而向北,風餐露宿,甚是辛苦。

兩人渡過淮河,不敢進徐州、蕭縣,又曲折向西,繞過亳州,離真源縣便隻剩幾十裏了。北風瑟瑟,滿地荒蕪,天剛黑了不久,竇老頭便已走不動了。可片野荒郊,上哪裏去找客舍。慶娘見爹爹走得吃力,一隻手接過包裹,另一隻手攙著竇老頭,緩緩前行。

走不多時,前麵的路轉了個彎,現出燈火來。慶娘心頭一喜,離近了一看,是一家大客店,掛著白紙燈籠,甚是氣派。慶娘扶著竇老頭到了門前。敲了半天,吱呀一聲,出來了個胖堂倌,白了竇老頭一眼,“店已住滿,換一家吧。”說罷咣當一聲關上了門。

竇老頭和慶娘無奈,向旁邊的夜色裏瞧去,隻見星光下歪立著幾間破舊的矮土房,搖搖欲墜。若不是裏麵亮著燈,真不敢相信這也是家客店。但如今別無選擇,隻得來到那家店的門前。剛敲了兩下,門一開,迎出來的竟然是一個胡人姑娘,肌膚勝雪,碧眼含情。她見了二人,忙道:“二位打尖還是住店?快快請進。”她言語流利,說話竟與中原人無異。可還沒等竇老頭答話,店裏麵追出來一個老堂倌,喘著氣道:“姑娘,你就別添亂了。我都說了,小店不能雇你。”那胡人姑娘噘嘴道:“我白給你們幹活兒還不行麼。”

老堂倌歎了口氣道:“姑娘,你衣著光鮮,腰間還有玉佩,怎能在這樣的地方迎來送往。這事即便少東家回來,也不會同意的。”老堂倌說完,又轉身向竇老頭和慶娘道:“兩位客官,事出湊巧,小店隻有一間客房,已被人住了。二位再找他處吧。”

竇老頭不走,連鞠躬再作揖,哀求了再三。那堂倌心善,道:“不如這樣,二位先進來喝碗水,然後我給你們找兩床被褥,升一爐炭火,就在廳中地上將就一夜,店錢便不要了。”

竇老頭大喜,拉慶娘進店。那胡人姑娘也跟著進屋,邊進門邊問:“老伯,我記得有人說,這裏開店的是位姓穆的婆婆,店麵氣派,生意興隆。怎麼變成了今天這樣?”那老堂倌給竇老頭父女倒了兩碗熱水,歎了口氣道:“姑娘看相貌不是中原人,卻原來知道這麼多小店的事。你說的婆婆,去年就病故了,你說的店麵,就是旁邊那家,兩三年前就賣了。其中種種變故,一言難盡,姑娘你就別再問了。”

那胡人姑娘道:“老伯,就算不問,我也知道一些。是不是買了金烏教的升仙靈藥,最後才落得這般傾家蕩產?”老堂倌奇道:“姑娘究竟是誰?怎麼知道這麼多事?”旁邊竇老頭一聽金烏教三個字,眼睛裏放出亮光,咽了口口水,想著用不用上前搭話。

隻聽那姑娘道:“我叫思琳,姓阿史那,我還聽說,當年這裏的婆婆曾經居住塞北,二十年前才遷回中原。回來時路過太白山,在風雪之中撿了個男孩,一直撫養長大,可是真的?”老堂倌奇道:“姑娘,這事知道的人很少,你是從哪裏聽說的?”那姑娘大喜,笑道:“我倒不是聽誰說,隻是自己猜的。這般說來,那可太巧了,不知道那位郎君現在何處,可否讓我見上一麵?”

這時,隱隱馬蹄聲響,有人騎馬從遠處作歌而來,聽聲音已有了八分醉意。老堂倌皺了皺眉,“平日都不飲酒,怎麼今天醉成這樣。”他朝思琳勉強笑了笑,“阿史那姑娘,你找的人就在外麵,隻怕已經醉得不成樣子了。”

說話間,馬蹄聲停歇,從外麵跌跌撞撞進來了兩個人。前麵是個中年人,長衣飄飄,腰懸長劍,雖然身材不高,卻是風神灑脫,宛若神仙。後麵的年輕人清俊挺拔,頭發有些蓬亂,抱著一大壇酒,醉態可掬。這兩個人神采飛揚,倒似是剛從蟠桃宴上飲酒歸來。

那老堂倌臉現不悅,上前接過酒壇,說道:“鴻兒,你怎麼醉成這個樣子。”那年輕人眯著醉眼笑道:“韓伯伯,平日不喝酒,倒也罷了。今天遇見了天上仙人,又怎能不對酒當歌?”

老堂倌終究心疼,溫聲埋怨道:“你和這位客官喝光了店裏的酒,又不聽勸,非要一起騎著他那匹瘦馬去亳州買酒,萬一出了點兒什麼事,我怎麼對得起你過世的娘?”那年輕人笑道:“韓伯伯,我們騎馬去,又不是被馬騎,你還是多擔心擔心那匹瘦馬吧。”老堂倌道:“鴻兒,最好別有下次。這酒錢……”他邊說,邊用眼睛掃那中年人。那人笑道:“每鬥十千,我全買了。可我沒帶錢,就用這把劍來結賬吧。”他說著,解下腰間長劍,放在桌上。老堂倌撇了撇嘴,心想這人長得瀟灑,原來就會說些大話,這把破劍,又值得了幾個錢。

可那年輕人醉道:“這位大哥,人生在世,難得遇上知音,這酒錢不用你付,全由我請了。”那中年人大笑,“小兄弟果然夠爽快,咱們今晚就喝個爛醉。隻不過就這樣把你的酒全都喝光,終究不好意思,不知你懂不懂劍,不如趁著酒醉,我教你招劍法。”

那人直著舌頭,兩隻手比比劃劃,全不成樣子,在清醒的人看來,自然甚是滑稽。堂中的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笑,但見那年輕人乜斜著醉眼點頭拍手,也不知道他聽懂了什麼。過了許久,那中年人拍著那年輕人的肩膀,似乎甚是欣喜。拉著他席地而坐,敲開酒壇,又勸起酒來。

老堂倌瞪了那年輕人好幾眼,可那年輕人已經醉透了,竟全然未覺。老堂倌心頭有氣,心想都已經潦倒成這樣,還請個醉鬼喝酒,真是不可理喻。思琳見老堂倌氣得滿臉通紅,不禁好笑,小聲問道:“阿伯,這個年輕郎君就是穆婆婆在塞外撿回來的男孩麼?”老堂倌道:“可不是麼,不過照這般請客人喝酒,用不了幾天,我和他就得去街頭討飯了。”思琳笑道:“老伯,我以為隻有我們胡人愛酒,原來你們中原也產酒鬼,不過他是少東家,我得請他收留我。”

這時那兩人正喝得興起,擊桌而歌,作歌道:“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為酒中趣,勿為醒者傳。”歌罷,撫掌大笑。那年輕人道:“大哥你果然是酒國前輩,今天和你喝酒,如在天上一般。”那人也笑道:“小兄弟,可能是我醉了,竟然看你像一個人。”他用醉眼仔細打量了半天,“若說神采,頗有不同,可就是不知道哪裏有些像。”他見那年輕人麵露疑問,接著道:“那個女子,神采非凡,容貌傾國,風姿華貴,若非親見,我也不敢相信世間竟然有那般人物。”那年輕人一聽是個女子,不由好笑,心想這人酒量雖大,終究是喝多了,搖了搖頭,毫沒在意。那中年人輕輕喝了一口酒,看著窗外,輕聲歎道:“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思琳見他們喝得興起,從地上自己的包裹裏翻出一個小壇,坐到那年輕人旁邊,道:“郎君,你可是姓穆?”那年輕人已有了九分醉意,昏昏地道:“我叫穆鴻,這位姑娘,我們見過麼?”思琳笑道:“穆郎,既然我們是初次見麵,這壇葡萄美酒便當是見麵禮吧。”說著她打開壇口,給二人和自己斟滿,笑道:“我叫阿史那思琳,今日敬二位哥哥。”穆鴻嘗了一口,隻覺這酒清香芳洌,心中說不出地暢快。用突厥語道:“果然好酒!”思琳奇道:“你會胡語?”穆鴻道:“我娘曾經漂泊塞北,懂六族語言,我跟著也就會了些。”思琳喜道:“穆郎既然是從塞北而來,你可記得……”可她還沒說完,那中年人舉杯空中,“來,小兄弟,幹了這杯酒。”

老堂倌見這二人旁若無人地飲酒,那個不明來路的胡人姑娘也神情關注,陪在一旁,心中有些失落。走到竇老頭旁邊,“二位,看來今夜這堂中是不得安寧了,不如這樣,你們去我們少東家的房裏睡吧。”

就這時,門外腳步慌張,隨即有人砸門。雖然喝酒的人似乎全未聽到,依然舉杯暢飲,擊桌而歌,可老堂倌和竇老頭父女都嚇了一跳。砸門聲甚急,忽聽“喀”的一聲,門被硬生生地推開,斷了的門閂掉在地上。從外麵闖進來一個高大漢子,方臉厚唇,嘴角抽搐,滿身灰塵。他進了屋裏邊喘氣邊凶神惡煞地對老堂倌喊道:“韓老頭,快給我拿吃的出來!”這姓韓的老堂倌似乎很怕這人,見他來了,渾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趕忙把店中僅存的幹糧盛到盤中,又倒了碗熱水,畢恭畢敬地端給那大漢。

那大漢怒道:“我有天大的急事,哪有時間在這裏喝水!”說著抓起幹糧塞在懷中,一推搡,把老堂倌推倒在地。熱水濺了老堂倌一身,破碗也碎了滿地。穆鴻平日本不怎麼喝酒,酒量不大,今天醉得有些恍惚,忽聽聲音不對,側頭一看,見老堂倌被人推倒在地上,不禁大急。他想躍起來,可往起一站,腳下卻不聽使喚,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虧得思琳扶住了他的胳膊,才勉強站穩。隻覺自己飄飄蕩蕩,眼前人影重疊,不住旋轉。

那大漢道:“怎麼?你見了金烏教的聖使,還想動手麼?”穆鴻聽他說話,用醉眼瞧了瞧他,隻覺恍惚之中,這人說不出地可惡,冷冷地道:“這裏不歡迎你,你滾吧。”那人怒道:“穆鴻,你娘見我都要叩頭,你這個徒孫,竟然敢如此無禮!”這時老堂倌從地上爬了起來,拉著穆鴻的衣襟小聲道:“鴻兒,忍一忍吧。”穆鴻苦笑道:“好,那我便接著喝酒。”說著,他回身搖搖晃晃地捧起思琳的那小壇葡萄酒,可仰頭倒了半天,隻滴了幾滴出來。

那大漢看著來氣,怒道:“你娘信奉金烏,虔誠恭謹,現在已登仙國,哪知道竟有你這麼個妖孽般的兒子!”說著,大踏步走過去,便要發難。穆鴻恍惚聽他過來,本想躲開,可是醉酒後身體不聽使喚,轉了半圈,一個踉蹌。抬頭看時,見那大漢的方腦袋恰巧離自己手中的酒壇不遠,心想幹脆讓他們有個相逢,猛一用力,這個小酒壇便砸在了那大漢的方腦袋之上,聲音清脆地碎了滿地。

那大漢被打得滿臉是血,頭晃了半天才清醒過來,大吼一聲,怒不可遏,拔出長劍砍掉了舊桌的一角,厲聲叫道:“穆鴻,信不信我殺了你!”穆鴻的頭也暈得要命,見那大漢五官扭曲,不禁好笑。那大漢見穆鴻醉中帶笑,毫不把自己當回事,氣得兩手顫抖,挺長劍便刺。穆鴻隻覺眼前寒光閃動,本想避開,可兩腳卻偏偏不聽使喚,朦朧中見劍尖已到了身前,閉眼等死。

可他一閉眼,忽然覺得恍惚中還有一點清明,如在夢中,可以想象。那劍變成幻影,緩緩靠近,他心中冰涼,忽然想這劍若是能偏上一些該有多好。可他這一想,那劍的影子竟然真就偏了些,從自己的身邊掠過。

旁邊的思琳見那聖使用劍刺過來,情急之下,隨手拿起桌上的劍去擋,哪知那劍陡然變了方向,竟沒擋住。那聖使也嚇了一跳,本來馬上就要刺到穆鴻身上的劍,眼前模糊了一下,忽然就偏了,心想定是自己剛才被砸暈了頭,還沒太清醒。

老堂倌見動了兵刃,忙上前賠禮,“聖使,我家少東家喝多了,您今天既然有要緊事,就別理會他了。”可這時,竇老頭忽然站起身喝道:“對金烏教不敬的便是妖魔,對付妖魔,不能手軟!”那老堂倌被竇老頭嚇了一跳,顫聲道:“這位客官,夜晚風寒,你們無處可去,我不但讓你們在這裏過夜,還不收一文,你怎麼恩將仇報?”竇老頭神情嚴肅,大聲道:“妖魔便是這般,用小恩小惠示人,實際是要害人。你這點兒恩惠,如何同金烏教主的無量功德相比?”

那聖使一聽大喜,點頭道:“這位教友說得極是。”竇老頭上前跪倒叩頭:“聖使,我父女本是揚州附近的信徒,此次趕來真源,是想麵見教主,稟報一件大事。”那聖使一聽竇老頭是個普通信徒,神情變得倨傲起來,撇了撇嘴,“老頭兒,就憑你這身份想見教主,也太兒戲了!即便是各地的天師,沒有聖使傳喚,也不得擅自前來朝拜。”竇老頭跪爬了兩步,叩頭作響,“聖使在上,事出緊急,我們揚州真的出了大事。有一個妖女在清涼觀中,逼著郭天師摘下了金烏聖像。”

那聖使一聽,啊了一聲,臉唰地一下白了。竇老頭似乎是想起了當時的情形,眼露懼色,接著道:“那女子手中一把妖劍,劍柄掛著骷髏,劍尖滴著人血,把天師打得大敗,結果郭天師……郭天師他……”那聖使聽得焦急,問道:“郭天師怎麼樣了?”竇老頭帶著哭腔答道:“郭天師他……叛教了。”那聖使一聽,頹然後退了三四步,靠在牆上,過了一會兒才問道:“死了多少人?”

“那妖女像鬼一樣來去無蹤,倒是沒見死人。不過聽那妖女的意思,是讓郭天師去說服所有教眾一同叛教。”那聖使一聽,臉色慘白,忽然眼露凶光,掃了一下店中眾人,低聲道:“這些人知道得太多了,若是妖魔,遺禍無窮。”說著提起長劍,便向那老堂倌刺去。

老堂倌不會武功,年歲又大,閃轉不便,嚇得呆立在那兒等死。穆鴻眼前旋轉,剛想跳過去,肩頭不知道被什麼人輕輕一按,便用不上力氣。思琳也想挺劍去救,卻忽然發現手中長劍已然不在。可就在這時,隻聽見“當”的一聲輕響,那聖使的劍已經被人架開,眾人揉揉眼睛一看,原來是那個喝得爛醉,灑脫似仙的中年人。那人左手兀自端著酒碗,右手長劍並未出鞘,笑道:“穆兄弟,趁著酒醉,我便在這蠢人身上演一演劍法。”

那聖使冷冷地道:“醉鬼,隻怕今天你也走不了。”那人笑道:“本來遇到個少年知音,我今夜不想走的,可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走了。”說著,他腳下踉蹌,搖搖晃晃,長劍帶著劍鞘歪歪斜斜地緩緩刺出。那聖使想攔,卻怎麼也琢磨不懂那劍的方位,也不知那劍究竟要刺自己哪裏,竟然愣在了那兒,直到劍鞘指到自己心口,才發覺自己的手尚未抬起。

那中年人把劍抽回,笑著問穆鴻:“小兄弟,看懂了麼?”穆鴻見那人雖然隻是一劍,中間卻變化無常,茫然道:“似懂非懂。”那人笑道:“大家都會寫字,但文章卻有好有壞。有的人,即便你用聖人的經典來教他,他也隻會照搬照抄,寫得幹癟枯燥。歸根到底,少了雲霄江海的幻想。凡人掛劍在腰間,我自懸劍於天外。所以一招之中,可以千變萬化,無窮無盡。但人終究受世俗管教,清醒之時,又怎能真的隨意灑脫,肆意想象。故而這招醉仙,酒醉之時,方顯威力。小兄弟,這回可明白了麼?”

穆鴻見那人長衣飄飄,宛若神仙,隻覺似在夢中。自己方才和他飲酒之時,就覺他思想之中瑰麗雄奇,生所未見。再聽他講劍,忽然懷疑這人是否真的就是天上仙人。點了點頭道:“倒是明白了一些,不過如果把劍法比作文章,我就是那不識字的人了。”那人笑道:“不識字,不讀書,確是寫不出傳世之作。但山歌小調也有好的,翰林文字也有差的。有的大儒文縐縐地引經據典,寫得甚至不如村頭老嫗編的歌謠。小兄弟不要謙虛,你能和我共飲美酒,自然是瀟灑之人。日後你識了字,定能寫出好文章來。”

穆鴻聽得熱血沸騰,隻覺能識得此人,真是生平大幸。

那聖使方才嚇得一身是汗,情知自己遠不是這中年人的敵手,見他給穆鴻講劍,忽然回頭,拔腿便跑。可他剛跑出一步,隻見那人長衣飄飄,背對著擋在了自己的身前。他大驚之下,舉劍猛劈,倏臾之間,眾人隻聽見幾聲輕響,再看那聖使長劍落地,左右手腕滴下血來,雙腿一屈,跪在地上,膝蓋上也洇出血來。眾人錯愕之時,隻聽外麵瘦馬嘶鳴,原來那醉酒的中年人已經出了屋子。

眾人都目瞪口呆。穆鴻也愣了一下,忙踉蹌著追出門外,見那中年人已經解下了馬的韁繩,心內焦急,追到馬前拉住韁繩。那人笑道:“小兄弟胸襟廣闊,實屬難得。你若想好好練劍,再過二三十年,說不定可以有所大成。”穆鴻道:“大哥你說過,人生在世,貴乎適意。對我來說,能有一天再見到你,一起歡談共飲,便已知足了。”那人笑道:“好,若是有緣再見,一定我來請客。”說完,一催馬,作歌而去。

穆鴻望著那人的背影,感慨無限,忽然想起自己還沒來得及問那人的名姓。可人已遠去,再來不及,隻隱隱聽那人唱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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