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彩將雨落下、沛然降與世人。
(約伯記第三十六章第二十八節)
……
“又給您添麻煩了……天樞同學。”
“沒什麼啦,舉手之勞。”
說著,易天樞與霧島琉璃交換了手中的紙條。
這樣一來,就完成了建設組與食材組的成員交換。
再偷瞄秦羽遙一眼,她似乎在窺探這邊的情況,不過被發現後,又一下子撇開視線,故作一副氣呼呼的樣子。
某位公主殿下則是一臉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校舍花壇中的狗尾巴草。
之所以呈現出著麼一幅景象,還得從十五分鐘前說起——
麵對蔣綾羅抗議無效的鐵拳,四人唯有接受殘酷的命運。
更殘酷的是,直到那時,某位被厄運之神眷顧的少女才發覺自己是跟櫻井有珠一組,霎時被嚇得麵如死灰,一個踉蹌從二層樓梯滾了下來。
看著她強顏歡笑說自己已經習慣從樓梯滾下來了,就算一口氣從七層滾下來都毫發無傷的元氣模樣,易天樞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麵對她。
一想到這孩子在安全係數如此之高的學園都落得這般田地,叫人難以想象如果她置身於森林中又會發生什麼事情。
更何況,總不能把“倉鼠”與“貓”關在同一個籠子裏吧。
所以,易天樞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想守護這個笑容!”
回過神來,他已越過秦羽遙直接向蔣綾羅申請換組。
理所當然的,蔣綾羅也沒有加以阻攔。
而作為隊友的櫻井有珠,充其量隻是皺了皺眉頭,算是對這種自作主張的行為表示默認。
說到真正問題,還是出在秦羽遙身上。
一如既往地,鬧起了別扭。
明明平常生氣,頂多也就維持五分鐘左右,五分鐘過後,她就又像是牛皮糖一樣粘了上來。
看來,這一次……搞不好是真的生氣了。
回來以後,再向她好好道歉吧。
易天樞稍作思考的同時,某位“監工女王”總算如約而至。
成功將霧島琉璃支到一邊後,她才神秘兮兮地把一個紅色小包遞到易天樞的手上。
“這是……?”
“自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粗略地掃了一下其中的內容物,迅速得出定論——
“求生包……嗎?”
“看不出你還挺識貨的嘛,這可是學園長專門為你準備的哦——傘兵刀、防水火柴、防蚊水、速效蛇毒藥、防水布、止血帶以及壓縮軍糧。”
“……我剛才是不是聽到蛇毒藥了?”
“因為學園後山一直都有毒蛇出沒的傳聞,但誰也沒見過,你就當作有備無患吧。”
出發前說這種話,總感覺會立下巨大的flag……
“哈……話說,也沒見到有指南針呢。”
“後山森林有一片區域是磁異常帶,指南針是完全派不上用場的,就連鏈接手環的通訊功能都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幹擾,好在範圍不大,如果你覺得不妥當的話,大可向裝備科申請一把信號槍,不過由於是槍械類武器,在申請之前,你可能需要填寫一些文件,好比說——”
“好了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我就不要那把信號槍了。”
“所以說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是靜不下心來聽長者分享一點人生經驗……對了,給你這個——”
說著,蔣綾羅眯起雙眼,咧嘴一笑,把一樣東西重重地壓在易天樞的手心上。
“算我私人送你的。”
攤開手掌一看,那是一個被花俏的藍色四角形塑料紙抱著的圓形物體。
“這難道是——”
“噓~男子漢大丈夫臉紅個什麼勁?”
“老、老師,雖然我不反對師生戀……但、但這種事情我覺得我們應該在增進對彼此情況了解的基礎上再來——”
話還沒說話,易天樞就被蔣綾羅狠狠地拍了一下腦袋。
“臭小鬼,你在想什麼呢?這個東西是給你帶進森林裏麵用的。”
“等、等等……您的意思是……”
“還給我裝傻,你跟櫻井會用得上這個東西的。”
“老、老師,雖說現在絕大多數國家的法定結婚年齡降至十四周歲但我覺得這種東西必須建立在男女正常交往的基礎上進行再說櫻井同學可是貴族……”
“……你到底想到哪裏去了?難道你不知道一個安全套能裝兩升水嘛?”
“說出來了!居然說出來了!明明我剛才一直在避免說這個詞的!誒?等等……原、原來是這樣啊……”
“要不然呢?你該不會以為——”
“不、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覺得……”
“哎呀,如果真的有心‘上本壘’的話,我覺得你還是把這個東西還給我比較好哦?”
被某位腹黑班導看破心思的瞬間,易天樞頓感無地自容。
有個洞的話,就一定會鑽進去,如今他終於理解這是什麼滋味了。
……
後山這片森林占據整個小島麵積的一半。
當易天樞真正踏足此處時,他才領略到何為“綠之海洋”。
“這裏跟外麵簡直是兩個世界嘛……”
正如之前所言,這一現象與全球氣溫上升有著十分密切的聯係。
而易天樞本人,也是第一次見到保持著如此原始麵貌的亞熱帶森林景觀。
不過是剛走進後山沒多久,就能明顯感覺到氣溫的變化。
在亞熱帶叢林特有的悶熱熏蒸之下,易天樞的汗腺很快就繳械投降了。
然而,真正叫他吃驚的是,麵對草木叢生、險峻陡峭的山路,櫻井有珠前進的步伐卻不曾減慢。
雖然從開學一戰中,就能明白她身手了得,但要在這種叢林中實現迅速行軍,恐怕不是一個平常樹不子力所能及之事。
更何況,櫻井有珠還是貨真價實的公主殿下。
本以為像她這樣的貴族千金,一進森林,肯定會方寸大亂,沒想到她穿梭於樹林間的姿態之輕盈,簡直就像是在自家附近的公園散步一樣。
看來,她跟自己一樣,都受過相當專業的野外求生訓練呢……
而櫻井有珠本人,也似乎對易天樞能跟得上自己腳步一事,感到些許訝異,時不時地停下腳步,窺伺這個尾隨身後的少年,直到對方露出“怎麼了”的表情,她才重新邁開腳步。
盡管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上一句話,易天樞也沒覺得有多寂寞,倒不如說,好像不止一次目睹到櫻井有珠唇角漏出些許讚許的笑意。
或許,這就是武士少女獨有的表達方式吧。
這麼安慰自己的同時,易天樞突然發現櫻井有珠不知所蹤。
緊接著,她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跑出,隨行的收集箱中多出了好幾個不知名的果實,順手扔了一個易天樞。
孰料事出突然,沒能及時反應過來的易天樞被果實砸中正臉。
“噗。”
留下輕微的嗤笑,銀發少女又邁開了腳步。
不過,話說回來——
“這果子……還挺甜的。”
……
“快要下雨了麼……”
透過蔥鬱樹林的些許縫隙,易天樞觀察著天空雲朵的變化。
之前萬裏無雲的晴空,如今烏雲密布。
好在“食材組”已經順利完成任務,兩人隻要在下雨之前趕回舊校舍,此次“叢林冒險”便宣告圓滿結束——
收集箱已被各種野果及蘑菇填滿,再加上從地下挖出的薯蕷……今天的兩餐雖不能說有多麼豐盛,但至少避免了忍饑挨餓的危機。
但長棍狀的薯蕷不適宜隨身攜帶,必須找到繩子或蔓藤將它們綁在一起……明明剛進山時,還能發現樹林中堆放著廢棄的建材,其中就有不少的繩子……
就在這時,易天樞驚喜地發現,正好有兩條繩子躺在麵前的草叢中。
不過,這悉悉索索的聲音是怎麼一回事呢……
正想走近一點看個真切,結果就在踏入草叢的一瞬——
兩條“繩子”,突然動了起來,不約而同地把矛頭指向他。
那根本不是什麼“繩子”,而是兩條正把腦袋抬得老高的眼鏡蛇。
這正是它們被徹底激怒的信號。
——“因為學園後山一直都有毒蛇出沒的傳聞,但誰也沒見過,你就當作有備無患吧。”
易天樞知道,現在才回想起蔣綾羅的告誡,已經太遲了。
不要說從救生包裏掏出傘兵刀自衛了,現在就算立馬轉身逃跑,也不可能逃得過眼鏡蛇的直線攻擊。
而且,一旦被咬到,速效蛇毒藥都未必有用。
頭腦……已經不受控製地編織出自己的死狀。
我要死了。
就在易天樞認命的瞬間,一個從側麵突入的銀色身影,倒映在他的眼眸之中。
隨之而來的,是以電閃雷鳴之勢出鞘的一道寒光。
斬擊的聲音很輕。
隻有“嗖”的一聲,但易天樞卻分明看見兩個張狂的蛇頭飛了出去,不知所蹤。
留下的,隻有尚未意識自己死亡的軀體,依然保持著生前駭人的姿態。
這是易天樞第一次覺得居合竟然是如此之美的武技……
不,應該說,使用居合的少女——櫻井有珠,美得顧盼生輝、翩若驚鴻。
視線、注意力,就連心,都被這幅絕美的景象一並奪去。
“……你沒事吧。”
直到銀發少女靜靜地俯視著自己,易天樞才從那攝人心魄的一幕中抽身而出。
“多、多謝……剛才給你添麻煩了……”
“嗯。”
既沒有說“不客氣”,也沒有說“沒關係”,而是理所當然似的接受了對方的致謝。
雖然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態度,易天樞卻沒有一點的反感或討厭的意思,反而是對櫻井有珠欽佩有加。
所謂的“武士”,大抵上就是這麼一種生物吧。
要說有什麼遺憾的話——
剛才……自己的所作所為,好像令她失望了吧?
然後,毫無征兆地,漸行漸遠的銀發少女突然摔倒在地。
“你、你沒事吧?”
可正當易天樞趕至少女身邊,想要將她扶起時——
“不要打我!“
櫻井有珠卻幹淨利落地打掉了易天樞伸向她的手。
她的身軀很明顯地顫抖了一下。
投向易天樞的目光,盡是驚恐與不安。
他隻得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到身後,以表示自己毫無惡意。
“抱歉……”
仿佛不願意讓他人看見自己的表情一樣,櫻井有珠埋下腦袋,等到完全起身之後,她才默默地留下一句:
“走吧。”
但是——
“櫻井同學……你沒事吧?”
在餘光之中,易天樞確實看到了……櫻井有珠的臉白得跟紙一樣。
“我隻是被樹根絆了一下而已……”
“真的……隻是被樹根絆了一下而已嗎?”
易天樞再三詢問。
“我不是說了我沒事了嗎!”
從來都是鎮定自若的公主殿下,卻這麼高聲爭辯道。
易天樞知道,她撒謊了。
“你剛才被蛇咬了吧……”
“我、我才沒有被蛇——”
剛想這麼反駁對方毫無依據的指責,櫻井有珠卻突然一頭往地上栽去。
幸虧易天樞反應及時,立即托住了她。
然後,幾乎在同一瞬間,他找到了少女說謊的鐵證——
在被黑色褲襪包裹的白皙大腿上,兩個暗紅色的血洞,曆曆在目。
落在一旁的蛇頭,仍保持著張牙舞爪的凶惡姿態,仿佛在嘲笑少女的醜態。
……
蛇,就算隻剩下頭部,也是不會死的。
在過去,就曾發生過毒蛇被切下頭部二十分鐘後突然躍起咬人而致他人死亡的案例。
這是由於爬蟲類的身體組織,即使被切斷血供,也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持續運作,保持其自律性。
說到底,與人類相比,爬蟲類動物對於死的概念以及基準都有本質上的不同——
眼鏡蛇,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更可怕的是,一旦被其毒牙咬住,就連大象都無法幸免。
樹不子,也不例外。
烈性神經毒素會逐漸阻斷肌肉與神經之間的通路,進而引起呼吸肌麻痹,最終導致中毒者窒息而亡。
秦羽遙曾數次在易天樞麵前描述蛇毒發作的慘狀,但在如此之近的距離見到,實屬首次。
曾經力挫群雄的最強少女,如今卻無力地癱倒在地,麵無血色,大汗淋漓,呼吸急促。
換言之,一部分蛇毒已經順著血脈向全身擴散。
要防止中毒症狀進一步惡化,最好的辦法是——
斷肢自保。
身邊的工具隻有一把自衛用的傘兵刀以及……
少年的視線投向銀發少女腰間的武士刀。
作為冷兵器時代戰場搏殺的利器,擁有能輕而易舉將人體一分為二的鋒利度。
但是——
“不行……太靠近動脈了。”
即使現在立即斬斷患肢、加以包紮,不等自己以最快速度將櫻井有珠背下山接受治療,途中大出血也會要了她的命。
在摒棄這種無謀的想法後,易天樞想到了秦羽遙交給自己的“最笨方法”。
“其實我並不主張用嘴吸毒,因為這很可能導致救助者本人中毒。”
話雖如此,但自己不可能就這樣目送櫻井有珠走向生命的終點。
已經……不想再見到有人死在我的麵前了。
對於此時此刻的易天樞而言,決斷和行動的起點,是在同一個坐標上的。
所以——
“雖然我知道你很討厭男人,但這一次……對不起了!”
畢竟櫻井有珠正處於意識模糊的狀態,即便出於善意的目的,也無法消除趁人之危的嫌疑。
在為自己接下來的失禮行為道歉後,易天樞迅速撕破少女的褲襪,讓駭人的兩個血洞盡量暴露在視野之中。
盡管眼下狀況十萬火急,可就眼球捕抓到少女白皙大腿以及更深處的一瞬,頭腦還是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起來。
“都這種時候了我還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仿佛是為了抹殺這種不合時宜的情緒般,易天樞把傘兵刀放到咬傷處,透過冰冷的刀鋒,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與之形成對比的灼熱體溫。
然後,不帶絲毫遲疑地割開十字形傷口。
“如果被羽姐看到的話,她大概……不,絕對會殺了我的……”
思索及此,拜爬上脊背的一陣惡寒及突然而至的冰冷感所賜,易天樞總算是從桃色幻想中驚醒過來。
冰涼感?
滴答、滴答。
直到這時,易天樞才發覺耳邊傳來雨點打在樹葉上的清脆響聲,頭發與衣服被打濕大半。
斷斷續續的雨點越來越密,一轉眼間便化作傾盆大雨,不由分說地潑灑在兩人的身上。
這種大雨對於樹不子而言,頂多是會造成行動不便而已,但放在中毒的白雪公主身上,就是不折不扣的災難。
在如此虛弱的狀態下,還長時間暴露在雨中,隻會導致病情進一步惡化,甚至出現致命的低體溫症……被活生生凍死。
無論如何,都得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但願現在下山還來得及吧……”
在喂櫻井有珠吞下蛇毒藥並用止血帶綁住大腿根部之餘,為她披上唯一的防水布。
“比想象中……要重呢,明明看上去還挺嬌小的說……痛!”
背起櫻井有珠,易天樞不禁喃喃。
是錯覺嗎?總感覺剛才脖子好像被某種貓科動物狠狠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