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遠東聖瓦爾基裏學園的前身,可謂眾說紛紜——
最開始是舊東和陸軍的駐地,戰後則成為新大陸聯邦駐軍的永久軍事基地,直到第一次寧恩戰爭爆發、聯邦單方麵撕毀安保條約撤離東和,基地才宣告易主,最終基於聯合防禦的考慮,才轉交由對寧恩作戰聯盟管理。
更有傳聞直言,無論學園哪個角落,都可以通過這些相互溝通的地下工事,實現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
總之,正如“羅馬不是一天建成”一樣,學園自身也正是依托這些工事建造起來的,就連舊時代某些惡名昭彰的“區域”,都被一同繼承下來。
地下禁閉室,也不例外。
用於關押樹不子的禁閉室無疑經過相當程度的改造,足以應對一切突發情況。
不過,即便對此毫無了解,櫻井有珠也不打算繼續反抗。
畢竟,這裏並無迫使她反抗的因素……不,與其說禁閉室,還不如說更接近於獨立的單間——
床板、被褥、洗手池、廁所,一應俱全。
一日三餐,也有專人配送。
自幼在與世隔絕的深山中長大的少女不曾享受過如此便利的生活。
這,真的算“懲罰”嗎?
雖然這麼想有點奇怪,但有珠總覺得比起懲罰,這更像是“褒獎”。
置身於禁閉室中,就連思考都變得無法集中。
要說罪魁禍首,非水龍頭莫屬。
明明隻是把手靠在洗手池邊上而已,連抬手泵水的動作都還沒做,水流就自動流出。
盡管事後她百般擺弄,可還是沒能搞清楚這其中的玄機。
貓撓似的好奇心令她坐立難安,到最後就連日常修行都無法正常繼續。
有珠為此感到羞恥,但眼球還是會不自覺地被水龍頭吸引過去。
“我……太不成熟了。”
又一次從這個妖物身上奪回心智,對於自己的醜態,有珠不禁歎息。
就在這時——
“你站在洗手池旁邊幹什麼呢?”
隻見一名身著女式西裝的短發麗人站在牢籠外,目不轉睛地瞪著自己。
“在這裏至少給我好好反省一下吧?”
這個自稱“蔣綾羅”的女人,身上散發著殺氣。
麵對他人無故的挑釁,有珠亦回以殺意。
“我說你該不會根本就沒反省吧?”
有珠隻是無言地抱膝而坐。
她很清楚,對方的話還沒說完。
“不過,你的運氣還真不錯呢,被你施以暴行的女生幸虧是貨真價實的樹不子,經過手術後保住一命,如果是平常人的話,那種傷勢死個十回八回,我都不會覺得意外……還是說,你就是瞄準對方是樹不子這一點,所以才敢做到這種份上?”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那我就說點你能聽明白的話好了——放心,就算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點自覺,你也很快就能從這個鬼地方滾出去,畢竟像你這樣的臭小鬼,對於人類來說,也是寶貴的戰鬥力。但是——”
就像是為特別強調這個轉折一般,黑發麗人的聲音提高了八度,緊握住齊臂粗的欄杆。
“請你務必記住,學生也好,老師也罷,大家都有所謂的‘底線’。無論是刀還是劍,都應該是朝著敵人出現的方向,好歹是櫻井戒嚴的女兒,這麼簡單的道理,不可能不懂吧?”
“你認識那個男人。”
有珠微微睜大眼睛。
“嗯,相當熟悉呢~”
相對應的,黑發麗人的唇角勾出一道妖媚的弧線。
盡管明知對方正借此機會挑釁自己,有珠仍無法抑製內心的動搖。
“還有其他問題嗎?”
“你很強嗎。”
有珠原本有打算拋出這個問題試探對方的底細。
然而在提問之前,她就得到了答案。
即使對黑發麗人的實力毫無概念,可光是見識到她徒手將實心鋼柱碾成粉末這一幕,有珠就明白了——
對方,絕不是自己可以對付的角色。
“沒有。”
“很好,我就喜歡學生回答這句話。”
黑發麗人自我滿足似的點了點頭,緊接著又像是回想起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樣,以相當平靜的口吻詢問道:
“話說,你認識易天樞嗎?”
一聽到這三個字,那段令人火冒三丈的糟糕記憶又從有珠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易天樞。
就算他被挫骨揚灰,有珠都不會忘記這個家夥。
一想到那段不堪的經曆,有珠不禁咬住嘴唇,渾身顫抖。
“看來是認識呢~”
“我不認識那種邪道!”
“還為那孩子認真地生氣呢~”
“……”
有珠有預感,對方真正想說的東西,並不是這些。
“那麼,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以下我要向你轉達的,是學園長夏洛特·卡爾·海森堡的警告——”
“無論你發生什麼事,都不要把那孩子卷進去。如果他因為你而發生什麼意外,學園長會親手把你碎屍萬段,唯獨這點,請你務必銘記於心,櫻井有珠同學。”
說話的同時,黑發麗人的嘴邊,浮起和藹可掬的微笑。
隻是,在有珠看來,那副表情,就跟吃人前的猛獸,一模一樣。
……
“少年,你要是再不起床的話,就要打屁股咯?”
麵對這如銀鈴似的美妙嗓音,縱然是與床鋪有著極為深厚的感情,易天樞還是稍稍醒過來了一些。
之所以如此恍惚,正是拜這個不可多得的美夢所賜。
與帶著令人陶醉的微笑的美少女……嗯,姑且算是有美少女外形的女性一同躺在床上,像是這種羨煞旁人的美妙豔遇也就隻有在夢中才能享受得到吧?
即便隔著一層衣物,也能觸及到令人安心的三十七攝氏度,而那柔軟的觸感,更是給了天樞一種不同尋常的實感,妨礙他從美夢中醒來,甚至還讓他不禁想要多沉浸一會兒。
於是閉上眼睛沉入夢裏,但某個清澈美麗的聲音卻執拗地在耳邊低語。
“明明老師都在你麵前了,居然還不起床……哇,怎麼忽然就把手伸過來了呢……真、真是的,明明小時候看你都總是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才過了這麼幾年,就意外變成了肉食係?既然少年不願意起床的話,那就別怪老師不客氣咯?”
砰。
“好痛!
被狠狠地敲了腦袋。
光憑聲音,易天樞就知道是哪路“神明大人”會在這種時候發動奇襲了。
拜此所賜,昏沉的頭腦方才得以把忽然出現在眼前的女生與記憶中名為“香格拉蒂”的長輩相聯係。
就個人印象而言,與其說是長輩,還不如說更像是傳說中的“大孩子”……或者說——
大人和小孩的混合物。
盡管身為母親的同輩人,實際看上去卻非常年輕。嬌小的身材、纖細的手足、輕飄飄的灰褐色長發,極其犯規的年幼相貌,讓人不禁覺得比起身上這件索然無味的白大褂,或許蓬鬆的連衣洋裝更適合她。
明明將近有六年沒見過麵了,看起來卻完全沒有變化……更叫易天樞不得不懷疑眼前這個被母親冠以“mad scientist”惡名的長不大友人是不是在自己身上進行了什麼不為人知的邪惡實驗。
“為慶祝少年成功入學,幹杯~”
她忽然掏出了一罐啤酒,就這樣猛灌一氣。
“噗哈~今天的啤酒也很好喝呢!”
順便一提,嗜酒如命就是香格拉蒂的“大人成分”了。
據說過去與母親共事時,因為實驗關係,香格拉蒂曾被下達禁酒令,結果卻做出了豪飲醫用酒精的壯舉……實在讓人難以想象這樣的酒鬼,居然是寧恩研究學界的權威,更是“十賢者”之一。
“上班時間喝酒,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沒問題~所以少年你也來一口吧?”
說著,略帶醉意的香格拉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啤酒遞給易天樞。
明明地上已經遠不止一個啤酒罐了。
“真是的……喝完自己至少也要收拾一下啊。”
無視長輩的敬酒,易天樞走下床鋪撿起地麵的易拉罐。
這時,他才驚覺一個問題——
“為什麼……我會躺在床上?”
環顧四周,一律是以純白為主色的裝飾風格。
很顯然,這裏並非宿舍。
另一方麵,滲入鼻腔中的淡淡消毒水味——
“我在……醫院嗎?”
明明直接承受了櫻井有珠的雷擊,沒想到自己居然撿回了一條命……雖然早有聽聞聖瓦爾基裏學園的醫療技術水平處於當今世界巔峰,但真正對此產生實感,卻是幾秒之前的事。
“對了,那個女生……那個受傷的女生後來怎麼了?”
與易天樞的倉猝詢問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浮現於香格拉蒂嘴角安穩的笑意。
“放心好了,你倆是同時送進來的……呼,今天真是忙死人了,半天不到,送來了好幾個重傷員,你頂多就是在這裏呼呼大睡了一個半小時而已,至於她的話,剛才動完手術,現在應該送到深切治療室了吧。”
“很嚴重……嗎?”
“畢竟那孩子又不是被打了超劑量鎮定劑還能到處亂跑的‘刻耳柏洛斯姐妹’,所受的也不是拿口水抹抹就能了事的小傷……不過要說危及性命嘛,倒也不至於——估計在IPS再生膠囊躺上一兩天就能出院了。”
“就、就這樣子?”
“要不然呢?”
香格拉蒂說話口氣之平淡,簡直就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事情一樣。
“說起來,少年關心起別人的樣子,就跟你媽媽一個樣,總是擔心個沒完沒了……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呢,就連幫我撿啤酒罐的姿勢都一樣哦~”
香格拉蒂還在笑,但她的雙眼卻止住了笑意。
幹笑遺留下的,唯有落寞。
易天樞明白,香格拉蒂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哀悼摯友的猝然離世。
隻見她微微張開口唇,似乎還想問什麼,但最終還是放棄似的合上嘴巴,轉而努力擠出另一絲輕鬆的笑意。
“話說,就不問問你親愛的小女友去哪裏了嗎?”
“哈?”
“為了幫你報仇,她可是跟櫻井家的小鬼打得不可開交哦,一腳踢壞學園的雕像不說,被關禁閉前,還拚命叫喚著要來醫院照顧你~做到這種地步還對她不聞不問,未免太薄情了吧?”
就像是怕易天樞記不起小女友是誰一樣,香格拉蒂又若無其事地補充了一句:
“就是那個綁著鮮紅緞帶的馬尾搓衣板girl~”
易天樞恍悟當事人身份的同時,不禁暗自慶幸秦羽遙不在這個房間,否則的話……
“羽、羽姐不是我女朋友啦,我們又沒交往……她隻是我的——”
彼此不是單純的“發小”,也並非單純的“主仆”,所以才難以定義兩人的關係。
“秦羽遙,南美華裔,本名不詳,出生年月不詳,曾用名羅薩莉塔·馬魯蘭達,原恐怖組織 ‘救世軍’南美支部少年遊擊部隊‘獵犬’成員,代號‘鬼獒’,擁有與新大陸聯邦周旋多年的豐富作戰經驗,曾針對新大陸聯邦本土策劃多起恐怖襲擊,其中包括造成543人傷亡的炸彈襲擊事件,並涉嫌多宗謀殺案、綁架案、縱火案而遭到國際刑警的通緝,在聯邦情報部門的檔案室的犯罪記錄疊起來大概有兩層樓這麼高,是個不折不扣的恐怖分子呢……雖然在很早之前,我就覺得作為學者,學姐……你媽媽的腦袋有點奇怪,不過把這麼一個‘定時炸彈’放在自己孩子身邊……”
結果,就連平時不願意多說的部分,都被香格拉蒂一吐為快。
“羽姐她才不是定時炸彈!”
不料易天樞奮起反駁。
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動不動就對長輩大呼小叫,可不是一個男子漢該有的素質。
“抱歉……老師,我不應該這麼大聲——”
“哼~幾年不見,看來不僅僅是個子長高了,連膽兒都肥了不少,居然敢在老師麵前這麼說話~該不會是把自己當成後宮輕小說的男主角了吧?”
香格拉蒂當然沒放過得寸進尺的好機會,掐了掐易天樞的臉頰。
“放心好了,我明白的,像是她這樣的孩子,多半是被非法組織撫養大的,為求生存,從小就在黑暗中摸爬打滾,又怎麼可能知道‘太陽’是什麼?所以,你這個‘太陽’可要好好守在那孩子的身邊,千萬別隨便罷工哦。”
“老師不打算追究羽姐……嗎?”
“我為什麼要追究她?”
香格拉蒂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為什麼你要問這麼愚蠢的問題呢”。
“那是警察的事情,而我,是老師。無論她過去有怎樣的劣跡,自她踏進學園校門的一刻起,她就是我的學生——隻要是我的學生,我都會一視同仁的。”
此時,香格拉蒂的雙眸流露出的,是與嬌小身形不符、叫人安心的認真目光。
可惜的是,這樣鮮見的正經時刻,僅僅持續了數秒……然後——
“不過,我看你倆在校門口卿卿我我的樣子,總覺得你跟那孩子的關係很不簡單呢~想必那孩子初來乍到時一定總跟你保持距離,生怕你會被她所背負的罪孽傷害,然而就在得知那孩子不為人知的慘痛過去後,你卻還能麵不改色地說‘沒關係,羽姐就是羽姐’,盡心盡力包容她的一切,覆蓋於少女內心的冰雪終被少年的熱忱融化,彼此締造出最為堅實的羈絆,一同邁向沒羞沒躁的未來~不行的哦,少年,不純潔的異性交往媽媽是絕對不會允許的!老實交代,有沒有跟那孩子跨過最後一道線,媽媽不會生氣的!”
你又是從哪裏跑出來的老媽啊。
“怎麼可能。”
“明明都卿卿我我了~”
繼續解釋下去,隻會越描越黑。
於是易天樞幹脆選擇無視香格拉蒂的追問,專心收拾啤酒罐。
轉眼間,香格拉蒂將啤酒一飲而盡,把臉湊了過來。
那是能感覺到對方鼻息的危險距離,身上混雜著香波與酒精的微妙香氣弄得鼻子有點發癢。
“既然你沒有跟那孩子交往的話,要不……跟我交往吧?”
“老師,別開玩笑了……”
雖然明知香格拉蒂的性格如此,但老實說,突然提出這種要求,易天樞真的被嚇到了。
“討厭啦~我跟少年明明都已經是‘那種關係’了……”
“……感覺老師話中有話,所以還是多問一句,‘那種關係’一定是指健康向上的師生關係吧?”
“當然——擁有俄狄浦斯情結的少年獨自承受母親離世的巨大悲痛,終於忍不住將魔爪伸向自己的老師,老師終是沉醉於這段不倫之戀而不能自拔,兩人變成了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的健康向上的師生關係……說起來,比起女老師,還是女教師聽上去比較好聽呢~”
“這算哪門子健康師生關係啊!”
最重要的是——
“不要隨便扭曲別人母子關係啊!”
“……少年,你該不會真的有俄狄浦斯情結吧?”
易天樞仿佛看到了徘徊於香格拉蒂雙眼中的“懷疑”轉化為“確信”。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倒是想知道老師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
“誒~那是因為年輕過頭的老師,不都是galgame中可以攻略的女主角之一嗎?”
“請不要在虛構的故事中尋找真實感。”
“為什麼?少年是男人,我是女人,男人跟女人在一起有什麼奇怪的嗎?
“這……”
就算理智上能接受,情感上也無法接受。
更何況,現在就連理智上都無法接受。
“看吧?說不出來個所以然來了吧?要知道過去有一位著名的先哲曾這麼說過,太過循規蹈矩,太注重世俗觀念,科學的發展往往會因此停滯不前,戀愛同理。”
“完全沒聽說過,敢問尊姓大名。”
“沃·茲基碩德。”
“……”
“所以,我可是真心喜歡少年的哦~”
“好啦,老師,也該玩過癮了吧?”裝傻時間,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