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辯：酸性試劑尋蹤說（2）

“被區分成三六九等了！”

“是垃圾分類哦。”

“那種話就算是真實想法也請不要當麵說出來！”

本人就算是垃圾，也是解決篇的主角，請對主講人保有最基本的尊重！

“呼……”

冷靜。

好不容易為了解決問題組織起來的情緒，可不能就這麼崩了。

也算是給一旁聽著的夏千夏一個漂亮的交代。

“我覺得，如果非要說的話，問題就藏在施銘受傷的方式，甚至說全在傷情圖裏也沒關係。”

“口頭倒是挺大言不慚的，”尉遲語嫣皺起眉頭，“到底是怎麼回事，請一定要說清楚哦。”

“我覺得應該能讓大家都理解清楚就是了……”

我苦笑了一下。

“按照之前的判斷，這攤複合型的創麵中，有挫傷、淤青、鈍器、和地麵之間的擦傷，相當嚴重，如果隻是和個別人短時間的對毆的話，是達不到這種程度的……不過因此直接考慮到團夥作案，正如剛才我說的那樣，也是完全不合理的。”

“唔。”

“很神秘。”周坤又開始插嘴。

不得不說，這個喜歡摸魚的學長，有的時候即使是從“氣氛調節器”這個善意的角度來看，也不總是那麼討喜。

管他呢。

“我覺得真正值得一提的，最後被我當做切入點的可以推理下去的特異點，其實是這一處。”

我將手指的方向指向傷口照片的右下角。

那個地方是一攤環狀的紅色，分布在一片割破的皮膚周圍，略微腫起，有零星的水皰。

“這個地方是燙傷，大家都記得吧？”

“對——”

尉遲語嫣首先下意識地承認道，然後遲疑地抿住了嘴唇。

“燙傷的來源可太多啦……開水，熨鬥，烙鐵……附近的巷子裏也有住戶，隨便哪一家都可以拿出這樣的東西，這到底能說明什麼？”

“那個是酸性灼傷。”尹穗星不動聲色地低吟道。

“酸……！？”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從陳老師手上拿到的原話吧？”夏千夏補充道。

“嗯，”尹穗星點了點頭，“酸性燒傷，你的轉述。”

“這…………”

尉遲語嫣露出吃驚的表情，沒有再下意識地反駁，而是開始沉思。

“酸……對啊，這個時間點，這個地方……為什麼會有酸？誰買的或者誰拿的……莫非這個牽扯到我們學校實驗室泄露嗎？”

“從結果上來看，這件事好像也不是那麼蓄意為之啦。”

夏千夏對尉遲語嫣做出“安心”的手勢，輕笑著打斷了她。

“仔細想想，這個時候便利店還開著，想要獲得強酸性的試劑，其實也沒那麼難嘛。”

“千夏大人，醋酸可隻是中強酸而已哦。”尉遲語嫣委屈地撅起嘴。

“我說的是鹽酸啦。而且醋酸是弱酸喲。”

“鹽酸……？”

“我們再仔細想想嘛……”

夏千夏輕鬆地玩起她的鬢角。

“常見的生活用品裏，有一種場所有大量的磷酸鹽和鈣鹽沉澱，為了清除那樣的汙漬，以鹽酸為主要成分的強酸性試劑是？”

學識堪比本科理科生，遊刃有餘，而且循循善誘著的夏千夏。

當然，那個問題的答案，對於促成這個推理，已經知道結論的我來說，是再顯然不過的了。

說來也是真的有些戲劇性，作為高一新生的我，本來是沒有這些知識儲備的，恰巧因為某個存在，出於不知是惡意還是本能的，稍微有些多餘的舉動，碰巧知道了這些知識，結果正好將剛好能構成邏輯鏈的線索，以這樣的形式挖了出來。

夏千夏的第一部分，關於場所的問題，那樣的描述所導向的回答是“衛生間”；而對於後麵的問題，生活化的答案是“潔廁靈”，施銘在自己的卷子裏，把潔廁靈的主要成分填成了“_潔廁靈_”，當然實際答案如夏千夏所說，為了清除鈣鹽這樣的結石沉澱，使用的是鹽酸。

鹽酸不像濃硫酸那樣具有毀滅性的氧化性和碳化能力，而且潔廁靈的鹽酸濃度也沒有高到發煙鹽酸那樣誇張的程度，盡管如此，直接和皮膚相接觸，而且沒能及時清理，還是會造成不小的傷害。

“潔廁靈嗎、鹽酸嗎……”

尉遲語嫣眼簾漸漸抬了起來。

“這個可能還是沒法構成必然聯係，真的有辦法證明施銘受到的燒傷就是鹽酸導致的嗎？總不能事到如今再從施銘身上提取樣本化驗吧？”

“也未必就一定要從他本人身上提取就是了。”

“這是什麼意思……？”

“這個意思就是……”

也許是我自己都感覺證據以這種方式連接起來有點兒諷刺吧，應對著尉遲語嫣的問題，我帶著一點兒類似於聽到笑話一般的語氣，無奈地笑了出來。

“前段時間我和劉詩芸經過東側大道穀雨秋分附近的地方的時候，接連兩天都被同一塊磚絆倒了。”

“被磚塊絆倒，翻出來的那種嗎？”

“不是。”我搖了搖頭，“嚴格來說應該是‘滑’倒或者反過來說‘挫’倒……呃，呃，這個還真難描述，不管用什麼詞都行啦。具體來說的話，我前一天倒是沒仔細觀察，後來劉詩芸觀察的時候，發現那塊行道磚顯得比比其他地磚粗糙，有一種很詭異的斑駁不平的感覺。後來回想起來，這不就是被酸性試劑腐蝕的結果嗎。”

“然後就……怎麼證明那是鹽酸？”

“這個事情……”

雖然嚴格來說相關的知識在初中也接觸過，不過真要我具體地說出來還真讓人頭痛。

我一邊努力回憶著具體的原理，一邊揉了揉太陽穴。

“行道磚的主要成分包括是矽酸鈣（CaSiO₃）和碳酸鈣（CaCO₃），和鹽酸（HCl）反應會生成可溶性的氯化鈣（CaCl₂），所以取澄清溶液，氯離子的部分用硝酸銀（AgNO₃）檢驗，鈣離子的部分用碳酸鈉（Na₂CO₃）檢驗……兩個都是白……？對，都是白色沉澱，等會王老師就會把檢驗報告拿過來了吧？”

“誒，如果隻是離子檢驗的部分，王老師已經拜托實驗室做出來給我們了呀？”夏千夏揮舞著手裏帶著彩照的資料打斷了我。

“呃？”我不由得一愣，“既然如此，那還缺什麼……！？”

“從磚上刮的皮屑和血跡裏，取DNA做PCR，和施銘本人做比對啊。”

“雖然不知道PCR是什麼，不過我覺得那種事情有目擊報告是不是就已經差不多了……”

“還有從氫核磁共振譜裏麵抓表麵活性劑哦。嘛那個就是去找大學老師借儀器就是了。”

“呃。”

盡是些聽不懂的術語。

有一種作為律政片和刑偵片愛好者受到了嘲諷的感覺。

尉遲語嫣似乎也沒聽懂，不過單論那些酸和鹽的問題，她似乎還是完全能夠理解的。

從夏千夏手裏接過實驗結果之後，尉遲語嫣的表情越來越不解了。

“看來是鹽酸，那麼鹽酸，潔廁靈……是啊……那天晚上是有、是有購買潔廁靈的記錄，既然如此，那麼，但是——！？”

尉遲語嫣將視線移向我。

“司思儀不是找到便利店門口的錄像了嗎，為什麼當時沒有發現奇怪之處呢？”

“啊……”

這還真是個讓人有點為難的問題。

“這個，”我尷尬地聳了聳肩，“因為我調錄像也是間接拜托別人調取的街道錄像嘛，所以隻針對性地調取了一分鐘的錄像，之前的事情，沒有專門去調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嘛……”

“這樣嗎……”

尉遲語嫣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那那兩瓶潔廁靈的購買者是誰？”

“是鄭老師。”我聳肩。

“……和？”

“‘和’什麼？”

“鄭老師和誰？”

“鄭老師和鄭老師。”

“啊…………？？”

“嗯。”

我攤開手，以更大，也更讓我自己感到諷刺的幅度聳了聳肩。

“都是鄭老師，兩次潔廁靈都是他買的。”

以證明“毆打施銘的人就是他的班主任鄭老師”，這樣的方式，去證明那天施銘確實隻可能前往地下網吧，這樣的推理鏈條，現在已經水到渠成了。甚至壓根就不需要口頭上浪費時間去解釋。

“為什麼要購買兩瓶潔廁靈”，這樣的問題並沒有什麼價值，但如果問“為什麼要分兩次購買潔廁靈”，卻隻能有少數經得起推敲的答案。

要返回便利店再購買一次潔廁靈，說明前一次購買的商品，若不是已經如計劃使用完，就是已經因計劃之外的意外消耗殆盡，而無論是這兩者中的哪一種，都被證明確實消耗在了施銘的身體上。

於是施銘遭到毆打的時間，也正好就是便利店兩次潔廁靈售出記錄之間的時間：22:56到23:02之間。

這個區間到23:19為止的時間並不短，施銘到頭來還是一定選擇了一個室內場所落腳，而那個場所和我們的常識一樣，是地下網吧。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單從邏輯的角度而言，已經徹底結束，也終於徹底結束，沒有斡旋的餘地了。

“但是，邏輯上沒問題，情理上感覺還是比較神秘耶。”

也就在這時，一直埋頭於自己文書工作的周坤抬起了頭來。

“比方說，第一瓶潔廁靈到底是怎麼耗掉的，說從一開始就預謀要揍施銘，聽起來有點很不正義，而且很不真實吧。”

“那個其實不重要啦～，不過讓我來說的話，應該是用力過度，失手砸破吧。”夏千夏晃悠著手指說道。

“失手和用力過度，聽上去像是大力出奇跡，驚了簡直。”

“類似於泄憤。”尹穗星靜靜地注解道。

“嗯嗯，泄憤，泄憤這個詞很真實。”

周坤誇張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泄憤，為什麼要泄憤？這裏麵到底有什……”

“……”“……”

“……”“……”

我，夏千夏，尹穗星，尉遲語嫣：學生會的其他四個人都沒有說話。

周坤在沉默的包圍下，也抖著嘴角，尷尬地愣住了。

答案就在周坤身上。

或者說，就來自於周坤自己的身邊。

就來自於上個星期，他被夏千夏所冤枉的原因。而且性質相似的事情，據他親口所說，他在地下網吧還早就親自經曆過一次。

沉默大概持續了十秒，或者其實隻有兩三秒的時間。

夏千夏很快輕輕擊掌，驅散了301室裏的沉默。

“那麼，如果已經沒有其他疑問的話，大家就可以開始表決了。”

悠悠震蕩著茶杯裏琥珀色的液體，將其一飲而盡。

“舉手代表對最終處置沒有異議，不舉手代表存疑，三，二，一……”

通過。

幾乎變成一場鬧劇的“施銘夜不歸宿案”，先是小題大做，然後化繁為簡，終於要畫上句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