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辯：劣等生夜不歸宿說（6）

“我、我才說不清楚！”

但莫萬花根本沒有理會我的勸告。

莫萬花從椅子上猛站了起來。

“我……我真的說不清楚，這個證，我……我沒法做了！我先走了！！”

這時周坤正準備從桌上摸一包泡芙，莫萬花卻直接將這包泡芙撞飛出去，卻隻留下一句非常短促的“抱歉”，並沒有把近在腳底的泡芙撿起來，而是徑直遁入傍晚的街道中，逃跑了。

“姆，出乎意料呢……”

怎麼看都一手促成著這個結果的夏千夏，此時此刻竟然也睥睨著莫萬花遠去的身影，困惑地撫弄著鬢發。

“是，是挺出乎意料的……”

又是一次“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變故，僅僅加入學生會的第一天，夏千夏就在和我本人完全無關的方麵，又給了我一次巨大的“驚喜”……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玩了，走了！”

一旁的板寸頭學長也撇撇嘴，大踏步地離開了穀雨秋分，而緊跟在他之後，施銘也緩緩起身，不帶告辭地跛出了店門口。

隻留下尉遲語嫣和周坤因為中途加入而麵麵相覷。

“姆姆姆……雖然出乎意料，”夏千夏一邊嚼著冰塊，一邊翻弄著手裏的材料，“不過倒是樂得清閑，至少今晚樂得清閑……”

“‘清閑’嗎……”

“千、千夏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尉遲語嫣一臉不解。

“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啦……不過剛剛和他們說了些什麼倒是可以講講……”

夏千夏繞著鬢角，把剛剛和兩人的對話大概複述了一遍。

包括李源準備提供的證詞，以及可能存在的電風扇對觀察構成的影響；也包括莫萬花聲稱目睹施銘出入地下網吧，卻在具體的時間地點上含糊其辭的情況。

不過，並沒有包括莫萬花帶著恐懼的表情。

夏千夏沒有提到，而尉遲語嫣和周坤那個時候已經在場，也都沒有對此感到奇怪。

仔細想想，尉遲語嫣和周坤那個時候剛剛過來，也許確實搞不清狀況，可是全程主導著對話的夏千夏……她是真的感覺不到那種詭異的氛圍嗎？

還是說……“樂得清閑”，壓根不想理會？

這位赤發金瞳的夏千夏，平日裏到底在“理會”些什麼呢？

夏千夏有著一般高中生都難以企及的迅捷的思維和對細節的洞察力，不得不說，如果讓我來的話，我是無論采取各種手段，都無法在今晚之內檢查出哪怕一小處漏洞的。

可以說，夏千夏作為我的“對手”有著在任何方麵都不輸於我，甚至在許多方麵遠勝一籌的能力。可是……在達到這一步之後，夏千夏就立刻停下來了。

這樣真的好嗎……？

學生會作為學校公正的代言人，不該積極處分品行不端的學生嗎？

學生會應該就是校園中的公務員，難道不應該積極地，幹脆利落地，將遭遇的每一起事件以最快的速度料理幹淨嗎？就這樣隨便地把證人嚇跑，讓案件如同被晾在路上的初中的我、如同被晾在301室門口的昨天的我一樣——晾在這紙空空蕩蕩的“征求意見書”裏，真的好嗎？

在夏千夏剛才複述對話的時候，桌上的零食又少了六分之一，換言之在周坤、尉遲語嫣的協力下，隻一會兒的功夫，零食就由剩下三分之二被消滅到了隻剩二分之一，但也僅此而已了：

“那麼，雖然人跑掉了，但是大家還是暫時表達一下意向。”

夏千夏翹起雙腿，將手裏的紅茶除冰塊以外的部分一飲而盡。

尉遲語嫣馬上應聲掏出筆記本，唰唰地寫了起來。

“對於這次的‘周坤摸魚案’，啊不……”

“你到底是有多惦記我買書這件事啊！”

“……‘施銘留校察看案’，基於截至目前為止，舉手表示對處置有異議，不舉手表示沒有異議，大家的態度是？”

“……”

“老規矩，我來倒數三聲：三、二……一～”

夏千夏，周坤，尹穗星，尉遲語嫣，全部舉起了手。

我沒來得及跟上他們四個的動作。

不……這不是說我真的打算跟上他們的動作，雖說在“全票通過製”中，附會他們有助於盡快跳過這個麻煩的事件，好讓我有更高的效率處理其他的正經工作，但那是以事件本身瑣碎無聊為前提的。

可事實是，含糊其辭的莫萬花，還有表情陰沉的施銘……沒有一處細節不在暗示其中的隱情，這件事一點兒也不無聊……

“司思儀？”

夏千夏歪歪腦袋。

金色的眸子裏閃過一絲低落，她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難道是發現我和她內心裏相性不合了嗎？

真的明麵上翻臉可就太糟糕了……我難道還是該舉手嗎？

“姆……這就是傳說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嗎？”

“誒？？”

我重新看向夏千夏的臉蛋，隻見剛才奇怪的表情全不見了，隻剩熟悉的優雅燦爛的笑容，好像剛才的低落全都是幻覺似的。

“如果想要向你的會長證明自己的話……”夏千夏伸出一根手指，“司思儀可以自己調查的哦。”

“不要說那種看上去很仰慕你的話……”

“嘛……不管怎麼說，反正我們的意見票兩周之後才遞交，在那之前，其實誰調查都行，問題越辯越明嘛。”

“原來是這樣嗎……”

看來夏千夏也不是真的打算完全擱置這個事件，不過她很喜歡使喚人倒是真的。

雖說正合我意，但是這個夏千夏，真是把什麼事都撂給別人了啊。

“好啦，今天事情就到此為止，大家解散～！”

夏千夏最後做出宣告，將杯子裏所剩無幾的冰塊也全部送進了嘴巴。

落桌的杯子裏，一根彎曲成愛心狀的吸管在咖啡漬中孤零零地旋轉兩圈——我也說不清它到底像什麼。

※

離開“穀雨秋分”，夏千夏的回家方向和學校相反，一下就沒了人影。我倒是也想馬上回家，不過夏千夏的臉蛋和莫萬花的最後那幾段對話總焊在我心裏，讓我感覺實在不太舒服，轉念一想我今天處理的那些材料裏，那些和財務有關的東西應該要由我這個會計入賬，便馬上敲定主意，扭頭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現在時間是七點二十分，還不算太晚，稍微往後拖一個小時，隻要不影響到作業，應該也……沒問題吧？

我在人行道上走著，心中剛敲定主意，忽然看到了一個人影。

“……”

在看到這個人影的瞬間，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明白我之所以不想馬上回家的真正原因了。

那個雙手插著校服口袋，緩緩走著的人是施銘。

如果說簡簡單單的夜不歸宿通宵上網也要調查取證，這一點還算循禮中學值得尊敬的傳統的話，那麼這個取證的過程，僅僅因為這個施銘的出現，就變成現在這種撲朔迷離的狀況，就實在太不可理喻了。

簡直就是——荒唐。

我走到了施銘的麵前，將他逼停下來。

“你確實通宵去地下網吧上網了，而且確實參與酗酒了，對嗎？”

“……”

施銘沒有說話。

出現在施銘臉上的，還是那副仿佛寫著“怎麼樣都好”似的充滿灰色的表情。

“我知道‘留校察看’對於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一個很容易接受的處分，但是你為了避免這個處分，動用手段威脅了莫萬花學姐，是嗎？”

“……”

施銘還是沒有說話。

“那些事你都確實做了吧，”我漸漸感到氣結，“你隻是想通過控製證據，讓大家拿你沒辦法而已吧，是這樣吧？！”

“……”

“別裝聾作啞了！這裏是循禮中學，不是拿著一句‘疑罪從無’就可以當萬用擋箭牌的刑法法院，別以為我們真拿你沒辦法！”

“……”

“啊……”

疑罪從無。

我隻感覺自己的舌頭一下子打結了。

我昨天能夠辯贏劉詩芸，拿到學生會的職位，明明靠的就是“疑罪從無”。

雖說從結果上來說，和夏千夏共事也不是什麼好事，但事實就是事實，否定它就是否定自己。

就是矛盾，謬誤，荒唐。

“……”

施銘緩緩地繞開我，走遠了，隻留下最後一句話，似乎也是我今天從他嘴裏聽到的唯一一句話。

“請不要對嫌疑人逼供，請自己調查證據，拜托了，真的請，拜托了。”

“……”

我良久無言。

“我，還……”

隨著施銘的身影消失在校門口，我終於有力氣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向外吐字。

“……輪不到，你！來教訓！”

不過是區區一個分位數0.862的高二學長！！

給我等著，我一定有辦法把你藏住的證據揪出來。

等下一次，有專員做筆記，時機成熟，一切的一切都合乎程序的時候，三罪並罰——

——“留校察看”這個結局，我一定要好好生生地，烙在你這種惡劣的家夥的檔案上！

※

怪怪的……

“……唔？”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腦袋裏正在回憶“穀雨”裏441的表現，當然還有兩位證人的細節時，拿著泡芙袋子的手忽然感覺一空，再仔細“嘎啦嘎啦”地揉捏一陣，原來真的一個泡芙都沒了。

嘴巴裏沒有能量攝入，思緒也不小心卡殼了。

“唔唔……我剛才想到哪裏了來著？”

我一邊努力回憶剛剛飛速運轉的思維到底拋錨在了哪裏，一邊沿著入夜時分的小街四處顧盼著，尋覓新的能量源。

在進行複雜的邏輯思考的時候突然切斷能量源，這種事實在是太慘絕人寰啦。

“啊——就這個吧！”

雖然燒烤很香，炒飯很飽肚子，不過炒酸奶做的可快，在作為學生會長料理萬機缺乏營養供應的時候，速度可是生命線。

“好了，菠蘿味的……是你的吧？”

“是的是的！謝謝大叔！”

“嗚姆姆……咕嚕咕嚕……”

酸酸甜甜的炒酸奶下肚，智商重新上線，我也漸漸回憶起剛才感覺“怪怪的”東西到底是什麼了。

最後舉手的時候，441猶猶豫豫的態度有點兒怪怪的。

說到這兒，雖說作為學生會長，參與校園治理委員會的事件時總隔三岔五能遇見幾次亂七八糟的證據，不過這一次的人證還確實也有點兒怪怪的。

莫萬花後來拒絕作證逃跑的動機值得揣摩；李源中途有一句“撕破臉皮”的宣言可以深究；而說到這個案件的整體，同班同學作證告同班同學，老師則幹脆利落地置身事外，這裏麵也有一點兒可供推測的空間……

“原來如此！”

這樣一來441的事情不就清楚了嘛！

“我就說嘛～不愧是那個441嘛！”

單說昨天麵試的時候，能夠以近乎炫技的做法，硬生生給周坤那種摸魚仔脫罪，441的洞察力少說也能有我的六成功力，肯定也早就發現這些疑點了，他之所以表現怪怪的，肯定就是因為我沒有親口把這些問題說出來，因此他質疑我的能力，想要親自展示一下自己嘛！！

嗯，嗯……從昨天麵試起就是這樣，想法全都寫在那張可愛的娃娃臉上，真是自信又好懂的家夥呢。

畢竟是男孩子，除了周坤那種摸魚仔，男孩子一般都是爭強好勝的嘛，一定是這樣的。

那麼，隻要我也順著我的想法去取證，幫441揭開這些疑點，如果他出現了推理誤區再幫他破除一下，他就一定會心服口服，感激我千夏會長的推理工作吧！

征服、馴服、培養新部員的工作果然就該這麼展開！！

“喀拉……”

手中又傳來一陣塑料磕碰聲，原來是炒酸奶也被我吃完了，不過這次就沒什麼補充能量的必要了，一來是因為家快到了，二來是因為思考的問題已經基本得到答案了。

今晚《普通物理學》的章節看完，先找學校宿舍的地形圖看看，然後就開始整理明天的行動方案吧。

就這麼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