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秋分過後，便是寒露。這天天剛剛亮，齊佳便輕手輕腳地起來，穿戴整齊，拿了挎籃，取了蓑衣，出了院門，也不走大路，而是繞了兩個彎，轉上了上山的小路。約走了一刻鐘工夫，在一座半人高低的墓前停住了。

少年半蹲下，把墓碑前新長出的雜草拔了，又用葉麵長而厚的山蕨葉掃掉蜘蛛網。一切妥當後，他緩緩站立，從挎籃取出酒杯、祭品，又倒上酒，緩緩道：“爸，我考上重點中學了。”

少年說完，心裏卻是感慨萬千。自父親離世至今，一晃已過去好幾年。他在跌跌撞撞中讀完初中，以全縣第二的好名次考上了臨市重點高中，昨晚剛收到通知書，他便壓製不了心中喜悅，匆匆趕來跟父親報喜。

回到家，薛姨正在廚房忙活早餐，齊佳聽到鍋碗作響，心懷感激。父親離世時，不少村人都猜測她會帶著裴落離開，畢竟半路夫妻，露水緣分，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薛姨既沒離去，也沒有再嫁。

薛姨見他回來，忙朝裏間喊了裴落出來吃飯，隻聽裏間一陣劈啪作響，一個臉型尖細，身材勻稱的半大姑娘風風火火地衝了出來。如今的裴落，個子比初來時高了一大截，甚至還高過了齊佳。

薛姨把菜端了上來，今天的菜不但有紅燒肉、油爆土雞，桌上還擺了一瓶老曲。齊佳心裏奇怪，轉念一想，興許是為自己考上重點中學慶祝。

果然，席過三旬，薛姨倒了滿滿一杯白酒遞給他，他連忙接了過來，薛姨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頓了頓：“來，這一杯是敬你考上高中。”

她說罷一飲而盡，齊佳見薛姨豪爽，也急急喝了一大口，此前他從未喝過白酒，被嗆得眼淚直流，隻覺胸口灼熱難受，裴落在一旁看著他捂著嘴笑。

薛姨見他喝完，又給他倒滿一杯：“這一杯，敬齊民皓。”

齊佳不敢怠慢，閉著眼又喝下一杯。薛姨難得的開口笑了笑，又把自己的酒杯滿上，繼續說道：“那日我被前夫家人趕了出來，心灰意冷跳河尋死，是你父親碰巧路過救了我，我一直對他心懷感激。”

“你父親生前留下一些錢，我一部分用作你的學費，一部分用作生活開支”，薛姨眼眶泛紅，繼續說道：“裴落花的，都是我改嫁時娘家給的嫁妝。”

“媽”，一旁的裴落聽出苗頭不對，忙打斷薛姨。薛姨瞪了她一眼，頓了頓又道：“我娘家給說了門親事，一會我把餘下的取了給你。”

齊佳聽了，明白薛姨是在跟他攤牌，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這幾年，薛姨一個人擔起家庭，照顧他生活起居，如果隻是為了報答齊民皓的恩情，做到這個情分，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媽，你怎麼這樣”，裴落在一旁不樂意了。薛姨扭過頭，朝她嗬斥道：“你今晚收拾一下，我們明天回你姥姥家。”

“我不走，我要留下來……”，裴落哭著跑開了，薛姨也不去管她，頓了頓，回過頭來招呼齊佳吃飯，又給他夾菜。

齊佳默默點頭，夾起菜放到口中，隻覺苦澀無味，他低頭匆匆扒了幾口米飯，推說自己吃飽，進房去了。

因心裏惦記著事，這晚齊佳睡得很輕。第二日一大早，裴落推門走進房間，他便醒了，隻是一時心裏難過，又不想讓裴落看見，隻好佯裝熟睡。

裴落見他雙眼緊閉，呼吸均勻，以為還熟睡未醒。她在一旁站了一會，看到一旁書桌上胡亂放了幾本書，複又輕聲的將其整理一番，才小聲地帶上門出去。

薛姨已在門外等候，見裴落出來，恐她臨時變卦，急急牽了裴落便出了門。齊佳聽到院子裏沒了動靜，這才急急跳了起來穿好衣褲，隻汲了半雙拖鞋，匆匆往村頭跑去。

才剛跑到村外的公路，遠遠就看見薛姨拉了裴落上了一輛過路的貨車，他遠遠望著漸行漸遠的貨車，隻覺心中一陣失落，卻是久久的發不出一句話。

村人得知薛姨走後，齊佳一人生活艱難。也不知是誰起的頭，這家五十，那家一百，湊了一個學年的學費，晚上齊佳剛回到家，村主任便把一個信封交給他，說明這是鄉親的一點心意。

少年拿著錢，萬分感慨，眼眶不禁泛起漣漪，不知如何感謝，隻是一味地點頭。村主任臨走前，又叮囑他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送走村主任後，他一時百感交集，忍不住大哭起來。

轉眼到了開學時間，齊佳拿著通知書到學校報了名，交了學費，由學長帶著找尋寢舍。因他來得早，寢舍裏隻有他一個人，把東西收拾好後，閑著無聊，便出了門在學校裏亂逛。

晚上回去時，寢舍其他人都來了。大夥兒輪著自我介紹一番，又打趣著說著自己地方的特色方言，言談倒也暢快。

接下來是軍訓，齊佳在這一周內結識到不少新朋友，關係尤以同寢室的張祥最甚。兩人都酷愛看書，從《紅樓夢》到《三國演義》，從《呼嘯山莊》到《老人與海》，幾乎無一不涉獵。

軍訓過後，便是正式開始上課。齊佳最喜語文課，老師是一位老教師，嚴肅古板，同學贈其雅號，名曰“老牛”，冥頑不靈者也。老牛讀課文時常常無意把字音腔調向上提一格，眾人不敢大笑，隻得低低抿著嘴偷笑。

這天課剛上到一半，班主任帶著個白衣女孩站在門外。老牛見了，也停下講課。班主任走進來，向大家介紹這是新來的轉學生，又回過頭對女孩說：“你自己下去找個位置吧。”

齊佳再看女孩，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隻覺麵善不已。在大家熱烈掌聲中，女孩含笑走了下來，環顧四周，看到齊佳身邊的空位，走了過來麵帶笑容地問：“我可以跟你同桌嗎？”

少年隻聞玉蘭花般香氣襲來，一時忘記了言語，隻是木然地點頭。女孩優雅地坐了下來，小心地把書放好，然後回過頭伸出小手，笑著對齊佳道：

“你好，我叫蘇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