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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進元帥

第一章 生日之夜

日記摘抄

“我們在海一樣的無知裏,找到了沙粒般大小的真理。”

“又是那個夢嗎……”

我坐起身,習慣性地朝著牆壁看,幻想這裏打開了一扇窗,外麵有蔚藍色的天空和成群結隊的候鳥,我已經不記得來到這個地方後,時間過了多久,幾天,幾個月,甚至幾年。唯一能提醒我“時間”的,就是牆上的古董鐘亦如往常的在這個時候沉悶地敲響了七次。

我從床上爬起,又為今天的失望歎了一口氣,桌子上擺放著今天的測試,我必須趕快認真完成然後交到醫生的手中,雖然無比厭惡裏麵各種稀奇古怪的學術問題,可我不得不這樣做。這張不懷好意的白紙曾經被很多人撕成了碎片,但之後沒有人敢撕第二次。

姓名:荒原

性別:男

年齡:不記得了

請回答下列問題(任選一題)

簡答題1:寫出熱力學三大定律。

簡答題2:簡析‘瓶中腦’假說的理論與應用意義。

簡答題3:淺談人類大腦,腦癌,及其治療。

這些題中,我隻記得第三題的答案,好像是說,大腦是人體最大,含脂肪最多的器官。水,脂肪和蛋白占據了大腦的75%。新生兒大腦的平均重量為400克左右,成人的則為1350克左右,男性的大腦比女性的要重一點。有趣的是,經過幾百年的進化,我們人類的大腦其實還變小了9個立方英寸,這可能與我們體積也變小了有關。大腦含有大約860億的神經細胞,不僅貯存著大量信息,而且還負責信號傳遞……

我歎了一口氣,歪歪扭扭地在上麵填上了我的答案。

走進洗手間,我拿起杯子對著水龍頭接了一杯,一飲而盡。脫下濕答答的睡衣,上麵仿佛還殘留著夢中濃烈的血腥味。這夢到底因何產生,我時常問自己,人們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如果說夢境真的是一個人潛意識體現的話……那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

撫過鏡中自己的臉龐,缺乏打理的黑色劉海,還帶著稚氣的白淨麵龐……荒原,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或許,這一點我永遠也沒有辦法知道了。

因為我沒有記憶。準確地說,是沒有除了身處這間醫院以外的全部記憶,在記憶的起點所留下的,隻有這個幹淨單調的房間,以及機械般在醫院中衣食住行的習慣。

往臉上潑了一把冷水之後,我僵硬的思維逐漸開始活動起來。在四周懸掛的音響所播放的音樂中,新的一天又開始了,“Fly me to the moon”是這家醫院的起床鈴,是一首和這所醫院的名字不太搭調的音樂。

這所醫院的名字叫做‘圖書館’,在院內這個名字並不時常被人提及。也許這是和陸軍海軍醫院一樣以所屬單位命名的,又或許是類似‘醫院騎士團’一類的以成立地點或曆史來命名的。

但不管怎麼說,這所醫院確實有個大得不像話的圖書館,可能比所有其他的活動室加起來都要大吧。醫生們也熱衷於開設五花八門的課程,文史類的課程比較受歡迎,因為課程的主要內容就是觀看紀錄片,但有些例如拓補學和量子力學這類的學科,醫院裏的病患沒幾個有心情去研究。課程也會記學分,有一係列獎懲舉措……有時候我都懷疑這裏不是醫院,而是一家古怪的私立大學。

數學和物理是這所醫院必修的課程,除了那些病入膏肓的人之外,所有的病人都得到場,否則將會得到不亞於軍隊的嚴厲懲罰……關禁閉隻是其中最溫柔的。

不過,去是一回事,聽倒是另一回事了,病友們在課堂上大多也都是埋頭睡覺,但令人奇怪的是,這兩門課有著不同於其他學科的教學方式,老師在黑板上留下課題之後就什麼都不管了,沒人教,也沒人查收。雖然偶爾也有考試,但就算交白卷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真不知道強製到課究竟意義何在。

我推開門,門外的走廊空無一人,這個時候的其他人大概都已經到食堂去吃早飯了吧,在這全封閉式又沒太多事情可做的醫院裏,人們也就隻有吃飯能積極點了。

來到食堂,席間已經是坐得滿滿當當,我朝桌上瞟了一眼,今天的早飯隻有普通的稀粥,連包子饅頭都沒有,看得出是相當應付了。不過這也是慣例,周一廚子心情向來不好,夥食更是蒙混過關。

拿起餐盤乘了粥,就在廚子勺裏的稀粥落下的一瞬間——

“今天怎麼吃鹹粥啊?”我脫口而出。

對方瞪了我一眼,不耐煩地抬手,將大半勺稀粥重新倒回鍋裏,沒好氣地說:“愛吃吃,不吃滾。”嚇得我急忙把盤子給收了回來。

找了個靠角落的位置坐下,我又為自己這種說話不過腦子的行為感到懊惱,這爛脾氣的廚子打飯本來就是出了名的摳,再給他挖這麼一勺回去,根本吃不飽。我一邊歎氣,一邊抓起勺子往嘴裏送了一口,差點沒吐出來。

“真鹹……”

就是腦子裏突然那麼一想而已,這居然又讓我給說中了,平時裏食堂的粥都是加糖的,今天居然變成加鹽的了,而且還加得不少,這要不是哪個缺心眼兒的把廚房裏的鹽罐子打翻了,就是新來的小夥計把鹽和糖搞混了,真是……

“這麼鹹怎麼吃得下去,齁死了。”

正當我還在回味附在舌頭上驅之不散的鹹味時,從鄰座傳來了小聲的抱怨。聲音雖小,卻怨氣百出。

“這裏真的呆不下去了。”鄰座的光頭說道。“老子進來這裏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蹲號子一樣。”他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畢竟食堂裏不允許大聲喧嘩,在這所醫院裏沒人承受得起違反規定的代價。

“行了,哪來的的號子能讓你在裏麵瞎晃悠的?過得去就該知足了,少說話,早點把病治好去外麵逍遙才是正道。”坐在光頭對麵的胖子說道,一邊說還一邊喝粥,雖然他已經被鹹得眉頭都擰成了一團,但還是端著盤子狼吞虎咽。

外麵的世界非常美好,我們一但出院就會受到一定程度的照顧,比如心理輔導,推薦工作,甚至是介紹配偶——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治病,你還相信這裏治病?我進來這麼多年了風濕都沒給我治好。”

的確,聽見他們的對話,有時候我多少也有這種懷疑,這所醫院究竟是不是一所醫院?雖然用模棱兩可的說法把我們給送進來了,但我實在看不出我和我的病友們有多大的毛病……除了一些確實有精神病的瘋子癲子和傻子,不過這些家夥都有專門的病房和專人照顧。從這一點來看,這裏與其說是醫院,倒不如說是瘋人院更為合適。

“隔壁那個白人傻大個前幾天不就治好了嗎?”胖子繼續說道。“人家都出去了。”

“你還真相信大白出去了?”光頭突然把臉向前湊近了一點,同時聲音也壓得更低了。“我聽說,大白是進了‘教授’的辦公室,再也出不來咯……”

“謠言,都是謠言,你這人怎麼盡信這些。”

“嘖,你還不信,我看這醫院八成是那種買賣人體器官的黑心醫院。”

“得了,快少說兩句吧。”胖子這樣說著,瞟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攝像頭。“吃飯就吃飯,哪那麼多話。”

“我對醫院沒什麼抱怨的,但起碼告訴我們進來的理由吧。”我在一旁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我從哪裏來,也不知道這是哪兒,活著有什麼意思。”

“吃飯吧,小哥,治好病我們會出去的。”我們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實際上自從我進來之後,隔不了多久就會發生一起小規模的騷亂,有的病人實在難以忍受這種囚禁而選擇自殺,心裏崩潰的病人之間發生鬥毆,還有妄圖逃跑的病人,但這些事最後的結果就是,回到各自的病房,第二天繼續填寫問卷,繼續在各個教室裏上課,繼續做著一係列的檢查。漸漸的,大家已經麻木了,加之這裏的醫生都和藹可親,如果你不違反規定,病人和大夫之間完全就是朋友。

而醫生告訴我進來的理由是“間歇性妄想症”。諷刺的是,我竟然覺得他們說得很有道理。

就在這時,一個不注意,光頭的手肘把放在一旁勺子碰著了,這勺子在光滑的桌子上滑了幾轉,落到了地上,又蹦蹦跳跳地落到了我的腳邊。我條件反射地彎下腰把手伸向了勺子。

就在觸碰到勺子的一瞬間,我突然感覺身上有些不對勁,猛地打了一個寒戰,皮膚奇癢難耐,就好像渾身的毛孔都一下子張開了,從鬆弛的皮膚處傳來五感交融的複雜感覺,氣味,觸感,甚至是味覺一股腦地貼上了全身的皮膚,令人倍感不適,好在這種感覺也僅僅出現了一秒,而後又無影無蹤了。在桌下稍微愣了愣,我坐起身子,木然地將勺子遞到看向這邊的光頭麵前。

“謝了,小哥。”他笑著接過勺子,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不適。

“注意點腳下。”我說道。

奇怪,我為什麼要說這個?雖然隱隱約約覺得他好像會滑倒……但他現在可是坐著的啊。

光頭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哦’了一聲,從我的手上接過了勺子,翻來覆去地看了看,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大概是覺得掉在地上沾了什麼灰塵吧。於是他站起身,想要換把勺子。

但他還沒走出幾步,突然腳下一滑,氣勢非凡地摔了個四腳朝天,然後……在自己的“哎呦”聲中被幾個好心的病友給攙扶了起來。

坐在光頭對麵的胖子也去幫忙,突然他猛地抬起頭,表情神秘地瞅了我兩眼,小聲嘀咕了一句:“名不虛傳。”

對此,我隻能聳了聳肩作為回應,別無他法。

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好像有了記憶以來就是如此,說話好的不靈壞的靈。經常會不經意地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這些話老實說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說,就好像繞過大腦,直接從喉嚨裏竄出來似的,但這些話往往就會應驗——不知不覺就有人開始叫我烏鴉嘴了。

老實說,雖然這醫院裏的人大多都是好人,沒有因為這個就欺負我或是孤立我什麼的,但這種自己成為災星的感受的確不好受。

飯後,食堂的人漸漸散了,我也在吃完之後準備離開,照例還是要去油畫室消磨時間。那裏大概是這所醫院裏最寬敞的活動室了,比電影院還要大一點點,也許是因為這裏既是畫室又是畫廊的原因吧。

不過說是畫室其實也隻有我一個人而已……其他人似乎提不起這種閑情雅致。

走進畫室,房間裏充斥著鬆節油怪異的味道。牆壁上除了幾幅名不見經傳的小作品是真正的油畫外,其餘的都是電子畫框裏顯示的名畫,每一周更換一次。比起那些液晶屏上傑作,我還是更喜歡畫在帆布上那些拙劣的作品,隻有那種真實的筆觸,那些稍稍隆起的顏料,才能讓我感受到繪畫的實感。

尤其是掛在角落的一幅女性的半身像,令我非常著迷。這是一副沒有任何簡介的畫,名稱,類型,規格,作者,創作年代,創作背景等等,一概不知。而從畫麵表現的內容來看,得到的信息也寥寥無幾。我隻能知道這是一位身著異域服飾的女性,閉著眼正坐在我的麵前,她的神態哀怨,仿佛剛剛參加完一場令人悲痛欲絕的葬禮。

今天是周一,新的畫布已經送來了,我選了一幅中等大小的,大搖大擺地坐在房間的正中央,反正這裏也隻有我一個人。

用炭筆嫻熟地打好底稿,這一次的題材……依然是那個夢境。這個夢境已經在睡眠中重複過無數次了,在畫布上重現這個場景的次數,也已經數不清了。

雖然不敢自詡為畫家,但我從心底就喜歡繪畫,尤其是在畫紙上作畫,能給人一種與使用數位板完全不同的滿足感。

我並不急著上底色,因為一般這個時候,醫院的醫生該來督促去體檢了。繪畫和寫作都是需要連貫性的行為,不中斷是最好的,我不喜歡在畫一個重要部分的時候被打斷,因此被打斷前,不開始才是最好的選擇,因為一旦起筆,麵臨的隻有成功或失敗。

“差不多該來了。”我玩弄著調色刀,自言自語道。

話音剛落,就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我回過頭,愣住了。今天來催命的,竟然是‘主任’?這位‘主任’,我之前並不是很熟悉,隻通過她胸口掛著的工作證上得知,她的名字叫莫曉。

她是個精幹的女性,看上去二十來歲的樣子,紮著一束褐色單馬尾,和這所醫院的其他人一樣,她的白大褂從不離身。至於容貌……醫院裏的女性不是很多,所以不知道她算不算漂亮,不過她長的和《無名夫人像》裏的女人有點像,那也是我很喜歡的畫。

此時,她正瞪著我,眼神一如既往的淩厲。可能是覺得自己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來督促我這無名小卒去體檢,有失身份,莫曉渾身上下都散布著不高興的氣場。

“荒原。”她冷不防地說道,聲音聽上去並沒有什麼不快,卻咄咄逼人。

“是……是!”我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慌亂地在她麵前站住了腳,“我就是荒原。”

“和我來,體檢的時間到了。”話畢,她沒有多說一個字,轉過身就大步往外走。

“請等一下……”

我本想叫住她,讓我先收拾一下繪畫的工具,可是她卻置若罔聞,依然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我望了望身邊的工具,又望了望她漸漸遠去的背影,不得不快步跟上了她。

“我說,可以等一下嗎?”我說著向她伸出手去,想要拍拍她的肩膀。

突然,隻見她的肩上緩緩‘變’出了一隻綠色的小怪物,猶如從她身體裏長出的“惡性腫瘤”,而這塊綠色的“惡性腫瘤”竟然漸漸生出了五官和四肢!這令我措手不及,我大叫一聲,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而這一摔,也終於令她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對我冷眼下瞰。

“大驚小怪。”

她冷冷地說道,仿佛我已經很熟悉這隻小怪物了一樣。

“既然知道我要來,之前就應該先把工具收拾好。”她冷冷地說著,用食指在肩膀上的小怪物頭上撫了撫。定睛一看,我發現那竟然是隻變色龍,還衝我搖晃著長長的舌頭,仿佛是在做鬼臉。

“可是……我當時在畫畫啊。”我辯解道,同時擦了擦額頭的汗。

“你的畫布上隻用炭筆打了底稿,而現在手上拿的卻是調色刀。”說著她指了指我的手,我這才發現自己手上居然一直攥著調色刀,都沒有放回去。“調色盤和刀子都是幹淨的,顏料也沒有開封,由此可以推斷你在我到來之前都是處於一種空閑狀態。所以我判斷沒有等待的價值與意義——是你自己浪費了收拾的時間。”

“我……”被她這麼連珠炮似地說了一通,我頓時啞口無言,想不到反駁的話語。

“如果不想繼續浪費你我的時間就快起來。”撂下這句冷冰冰的話,她又邁起了步子。無視我的呼喊,頭也不回地向走廊深處走去,害得我連滾帶爬好一會兒才跟上她的腳步。

在醫院錯綜複雜的走廊裏走了好一段時間,我們終於到了例行體檢的房間門口。莫曉在一旁的虹膜檢測儀上刷了一下瞳孔,一聲清脆的聲音之後,門應聲而開。她走到我身後把在門口磨蹭的我粗暴地推了進去。

“來了。”走進房間,莫曉對著房間中央背對著我們的旋轉椅說道。

“太慢了,你晚到了整整103秒。”椅子緩緩地轉了半個圈,一位女性看著我們。“103秒鐘的時間已經足夠我看完這本書的前三個章節了,你已經失格了。”

而此時的我才注意到,整個房間的空中,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數張寫滿各種數學方程式的紙,很顯然,這是全息投影,而這百餘張的紙就是女人口中的前三個章節。

“抱歉,教授。”莫曉稍稍低下了頭,在這個距離可以清楚地看見,她麵無表情的臉蒙上了一層陰霾。“我下次注意。”

“沒有下次了,如果不是其他人都去處理生日宴會,我也不會讓你來做這種事。”椅子上的女性說道,字裏行間絲毫不留情麵。

說話的女人就是這所醫院的一把手了,關於她的名字我並不知道,隻是醫院裏的工作人員和病人都稱呼她為“教授”。

教授看起來比莫曉要成熟許多,有著一頭紮眼的銀灰色短發,身穿一身白色紫袖西裝,披著同樣是白色的風衣。不過雖然都是白色,但教授身上的白不同於莫曉慵懶的白大褂,它充斥著一股讓人心生畏懼的金屬質感,就像我夢中的那位女性一樣,不過我知道教授並不是她。因為我夢中的那位女性,是有著太陽般昭昭的金色眼眸,而教授的眼睛則是深邃的紫色,恰似深不見底的幽冥。

她在人前出現的次數不是很多,或許作為病院的一把手需要花更多時間處理其他事情,而不是拋頭露麵。不過對於教授,我倒不是很陌生,很早之前她就對我那種不自覺說出些什麼的行為很感興趣,並且斷言這是一種大腦疾病,因此經常親自為我檢查,尋找治療的方案,甚至會滿足我在繪畫上的一些無理要求……不得不說,在這所醫院裏,她算得上是我的恩主,對我頗有照顧。

雖然不像莫曉那樣不苟言笑,但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她是個可怕的人,比如幾分鐘就可以看完一本書的前一半,然後自己寫作後一半等等,更比如每次和她近距離對話的時候,我都發現,她的眼中,從不會映射出任何東西,仿佛是一處沒有生機的深穀……

“好了,趕快開始吧。”教授督促道。

對於教授的話,我從不敢怠慢,乖乖地像往常一樣躺上了那看起來像X光台一樣的儀器上。雖然知道她沒有真的在看我,但以往的經驗告訴我,她時刻都知道我在幹什麼。

待我躺定,教授打了個響指,手邊應聲憑空出現了一些像是鍵盤一樣的光屏,她在上麵輕巧地點了兩下。在運轉的聲音中,機器啟動了,無數機械臂托著各種各樣的儀器靠了過來。

我其實不怎麼喜歡這個檢查,忽冷忽熱,有時候還會有點疼痛。我習慣在體檢的過程中看著教授,她總是坐在座位上,仿佛發呆一樣盯著檢查的過程,這讓我在這貌似很危險的檢查中多少有些安心。不過今天她並沒有在這裏待多久,隻是坐了一小會兒,就看了看手表,對還在這裏的莫曉吩咐了些什麼,便快步離開了。

有的時候我會有一種錯覺,仿佛教授對這裏的一切都漠不關心,至少她的眼神是這麼表現的……這感覺很難形容。非要說的話,好比我一直以來做的夢——灰白色的異樣還有無法言喻的錯位感。

“別動。”

教授的位置上換上了那個擺著臭臉的人。

莫曉視線同樣總是放在別的地方,隻有她肩膀上的那隻變色龍在一直盯著我,那眼神也許稱得上是呆滯,但是卻令人很不舒服。因此我把頭轉向了正麵,稍微小睡一會兒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惜,我剛閉上眼,身上就傳來了陣陣的刺痛,這還讓人怎麼睡?於是嘖了一聲,又把目光朝向莫曉看去了。

令我驚奇地是,莫曉居然也正在緊緊地盯著我,一瞬間,我們的視線相交,她愣了愣之後將視線轉向了一邊。隻剩下她肩頭的那隻變色龍還在專心致誌地衝我瞪眼。

當機械臂托舉的最後一件儀器從我身上移開後,我坐起身來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而莫曉正急著處理那些從機器中源源不斷吐出來的報告。

“那個……對不起。”看著她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應該對她道個歉。

“為何道歉?”聽見我的聲音,她的動作隻停頓了那麼一刹,又繼續搗鼓著那些記錄紙了。

“那個,如果當時沒有因為收拾畫具的事情和你爭論的話……也許你就不會遲到了。”

“無稽之談。”她頭也不回地說道。“會遲到是不可預知的結果,就算你收拾好了畫具,也不能保證一定不會遲到,這是不可抗力。”

“但是……”我還想說些什麼,可一時之間,又被她這一番說辭弄得啞口無言,想不出什麼繼續道歉的話。“不對,等下,那你剛才罵我幹嗎?”

就在這時,似乎因為一個人處理那麼大一堆東西有些吃力。其中一張報告從她抱著的那一摞紙上滑落了下來,她慌慌張張地轉過身想要去接那落下的紙張。而我也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了那張報告,就這樣,很巧合的,我們二人的手觸碰到了一起。

但,我所感覺到的,並不是與女性肌膚接觸時的心跳。

又來了,這種五感混亂擰在一起的感覺又出現了。我的腦中一股腦閃過了諸多怪誕的畫麵……熊熊燃燒的烈火,人們驚恐的叫聲,還有一群肉體萎縮的老人,他們四處逃竄,而懸掛在不遠的上方……竟是一顆黑色的太陽!這與我夢中的場景有著諸多相似,但又有些許的不同。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我嚇了一跳,趕緊將手鬆開,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看見了什麼!”她一把扔掉成堆的報告,咄咄逼人地向我走來。“快說!”

“我什麼都沒看見!”

“說謊!”

“真的,我真的什麼都沒有看見!”

“姓名!”

“荒原!”

“年齡!”

“不知道!”

“為什麼被送進醫院!”

“因為我有病!我是自願進來的!”

“你剛剛看見了什麼!”

“太陽!黑色的太陽!”

被她這樣一逼,我慌張地喊了出來。

“其他的呢?”

“沒……沒有了……”

可能是因為她的轉變太過突然,我下意識地隱瞞了其他細節。

“真的?”

一路走一路退,我最終還是被逼到了牆角,莫曉不知道是被觸動了哪根神經,怒氣衝衝地瞪著我,在這個距離我甚至能感覺到她雜亂的呼吸,她的麵龐上幾乎和我一樣大汗淋漓。但很快,她的呼吸變得平靜,似乎是冷靜了下來,恢複了平常冷漠的麵容。我立刻開始不斷的點頭。

“那就好。”

她像是突然對我失去了興趣一樣,轉身走到方才被她天女散花般撒開的報告中間,一張張地開始撿。而她肩膀上的變色龍,也用舌頭卷起地上的報告紙,一張張地送到她的手上。見狀,我也想走上前去幫她一把,但她卻很幹脆地拒絕了

“走吧。”她隻淡淡地說了兩個字。“你不知道怎麼整理這個。”

看樣子,我是被她討厭了,這讓我有些沮喪,但現在再過去招惹對方顯然不是什麼好想法。

而就在我要離開房間的前一刻,她突然又說話了。

“教授不在,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就是我,所以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有人知道,我要你忘了剛才的事。”莫曉一邊埋頭整理,一邊冷冷地說道,“你真的以為,那間畫室是用來畫畫的麼。”

深夜,圖書館的深處傳來了爭吵。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為了你可笑的研究,我們已經在裏麵蟄伏得夠久了,我的遠行計劃已經被你打亂了,我也有自己的目標。”

“門又沒有關上,想去你自己去就是了。”

椅子上的人頭也不抬地回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沒有許可證,你是知道的。”

“你可以自己做一個嘛。”

“那副畫裏什麼都沒有!”

“‘若是瞎子領瞎子,倆人都要掉在一個坑裏’,僅僅隻是你看不見而已。”

“夠了!我沒有時間陪你玩,說到底我們現在不得不這樣逃亡,都是你一個人的原因, 你不感到虧心嗎!如果不是你……”

坐在椅子上的人轉了個身子,看向了一旁的架子,那裏擺放著一塊正方形的石頭,上麵布滿了斑駁的紋路,如同一個枕頭一樣。事實上,確實有人把它當做枕頭過,那是一個叫雅各的人。

“人自從有了所謂的智慧以來,最先產生的認知不是科學,而是宗教。所以我總在想,如果一天,連宗教都消失了,這個世界還會剩下什麼。”

“如果宗教都消失了,說明人們已經不再懼怕死亡,但我覺得,人們還是會相信因果報應,隻要世間還存在所謂的命運,類似宗教的東西就不會消失,我不認為宗教會完全消失。”

“在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想法跟你一樣。”

“這又有什麼意義嗎?你以為你和我談人生,談理想就能安撫我?”

“我隻是在向你展現一種可能性而已,人對宗教的屈服本質上就是對可能性的屈服……不可預知的氣象,難以揣測的人心,幾率性的死亡。如果說有一天,我們得到了能掌握可能性的力量……”

“我不認為這種事情能做得到,我沒有參與那次實驗,也不相信你歇斯底裏的幻覺,更不認為你的想法有什麼價值。”

“宗教既然可以依靠一個虛假的偶像聚集起大量的資源進行大規模的鋪張浪費,那麼科學也可以仰仗真實的力量來更合理的運用那些被宗教浪費掉的東西……”

“我要走了,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這些不會發生,也沒有意義。”

“……我們可以等。”椅子上的女性,望著那塊石頭說道。

這個早晨的飯後,我一如既往地坐在油畫室裏。

幾天前,我在體檢室裏看見的幻象至今縈繞在我的腦中,揮之不去。

按理說記憶是會慢慢消逝的,可不知為何,那種感覺和真實的景象我卻怎麼也忘不掉。

筆尖在帆布上輕輕地劃過,在畫麵的上方中央,我用群青勾勒出了那詭異的輪廓,那顆黑色的太陽。從體檢室那裏回來,我一直無法忘記和莫曉觸碰時所看見的東西,因此修改了一下之前的底稿,之後就一直埋頭於創作這幅畫中,甚至午餐都沒有去吃。

你真以為那間畫室是用來畫畫的麼。

莫曉對我說的話依然在心中回蕩著。這也許是某種暗示,讓我不要再畫畫了?但如果忤逆教授,我的病就不可能治好,況且繪畫也是我僅有的一點樂趣,不可能就這麼輕易割舍。再者……又或許是對她有點生氣吧,回憶起來,她那種大驚小怪的行為和暴烈的脾氣實在是令人不快。

我歎了一口氣,在調色盤上又調整了一下顏色。可是不管怎麼畫,這個太陽都讓我感覺有些不對勁,它和我印象中的太陽有著說不清的差別。那個太陽實在是太特殊了,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形容比較好……如果真要說的話,就像是用潦草的素描畫出來的一樣,充滿了雜邊與混亂的線條。

也許,糾結這種事是毫無意義的,記得有誰說過,人看見的是一種東西,大腦記憶的卻是另一種東西,畫出來的又是別的東西了。因此我不可能把腦內的太陽忠實地重現。這樣想著,我又拿起了畫筆,繼續修改起了那顆古怪的太陽。

就在這時,我突然背後一涼,猛地回過頭去,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教授!

她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我居然一點都沒有察覺到。雖然以前她就偶爾會到畫室來看我畫畫,但是大多都是在我的畫快要完成的時候,在作畫開始的星期一就到這裏來,還真是第一次。為了避免手一抖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我戰戰兢兢地把筆放了下來,強作著笑臉望向了教授。

“您……您好……”

教授什麼也沒有做,甚至都沒稍稍往下動動眼球,回應我的笑臉。她隻是嚴肅地看著我那未完成的畫,而我也不敢輕舉妄動。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了起來。

“你的太陽,是矩形的嗎?”

過了整整10分鐘,她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但目光依然停留在我麵前的畫紙上。

“矩?矩形?”我一下子有些摸不著腦袋,又看了看我畫的那個太陽,那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圓形啊,這可是古希臘人認同的完美形狀,不管從哪看都不會是個矩形……甚至連個棱角都沒有。

“我還以為藝術家不會有這種思維。”

“那……那個,我畫的是球體啊。”我壯著膽子反駁道。“這個怎麼看都不像……”

況且我也不是藝術家,我隻是一個沒有記憶的病人而已。

“你連自己畫了什麼都不知道嗎?”她斜著眼睛瞥了我一眼,隨即伸出手來,在那‘矩形’的太陽撫摸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些許的顏料。“你畫的球形,實際上是個高速旋轉的矩形。”

“這……這我真不知道。”

還有這種解釋嗎?雖然覺得很是牽強,但我也不敢說出來。

“這次的畫,和之前不太相同。雖然構圖差不多,設計思路也是一樣的,但是卻很不同,描繪的顯然不是一種東西,要表達的重點有很大區別……對,就好像是……”說到這裏,她皮笑肉不笑地衝我笑了笑。“就好像是中途改掉了某些設計。”

我咽了一口唾沫,被人看穿的感覺實在令人不舒服,我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追問,而是將視線放到了那還未上好色的下半部分。在那裏我畫著很多扭動著身子,仿佛是為太陽的熾熱而苦惱卻無處躲藏的老人們,其中還夾雜著幾個骷髏。

“這是?”

“受神罰的人們吧?”我胡亂編造了一個理由,我怎麼會知道那是什麼,我隻是把我看到的東西畫出來而已。

“你心中的神是這個模樣嗎?那它真是個殘忍又很有創意的神,不,是很科學的神。”

“大概是吧。”我小聲咕噥道,這並沒能打斷教授陶醉般的讚歎。

“比起直接的殲滅與摧毀,居然會選擇這樣的肅清……真是天才。”

“額……是,您過獎了。”此時我已經完全聽不懂教授在說什麼了。

“我是說你畫的神,不是你。”

“噢……噢。”我尷尬地收回了目光。

“不過神終究都是人所臆想出來的,歸根結底,這份讚賞還是應該給予構想出這樣的神的你……利用自身的某種加速來影響周遭事物,繼而與他們形成特殊的共振,以此來加速生物的衰老……很有創意,真是……不會讓人失望。”她說著讚許地點了點頭,我也隻能跟著她點起了頭。

“但是,這種神力,不是你擁有的,對麼。”

突然間,她又將視線從畫轉向了我。那視線就好像冷箭一樣,方才還裝模作樣點著頭的我猛的打了個寒顫,又在位置上坐得端端正正了。

“荒原,把它完成吧。”她用命令般的口吻說道,“我很期待。”

“是!”我恭敬地點了點頭,緊接著猛然意識到這是教授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那麼,也是時候說正事了。”說到這,她又突然話鋒一轉,把我的小心臟給提了起來,“我今天來這裏並不是來看你的畫。”

“那是為了什麼?”我緊張地問道,難道體檢報告的結果不錯,我也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還有六天,就是我的生日了。”

“哦哦,祝您生日快樂。”聽見她的回答,我多少有些失望,但努力沒有表現出來,希望她也沒有看出來。

“到時候有個宴會,你來參加。”她說的是‘你來參加。‘而不是‘你來參加嗎?’,意思就是要我必須到場吧。因此我不得不點了點頭。在圖書館內,教授偶爾會舉行一些小型的宴會,參加的都是醫院裏的大夫和工作人員,我們這些病患肯定不會被邀請,但會去幫忙布置和打掃。不過像教授生日這種規格的,我還是頭一次參加。

而教授似乎輕而易舉就看穿了我的疑問,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不用擔心,我隻是想找個病人的代表而已,你是個模範很合適,僅此而已。”

“那……謝謝您,等等,我不是去打掃衛生嗎?”

“時間晚上八點,地點是會堂,不許遲到,不許早來,這很重要,記住了。”

話畢,她和莫曉一樣甩了甩大褂,帶著相似的傲慢,闊步向門外走了出去,隻留下了已經完全不想畫畫的我一人呆坐在那裏,心有餘悸。我很好奇她為什麼不讓我早來,但是沒敢去問。

直到完全聽不見她的腳步聲,我才從那種畏怖中緩過氣來,長舒了一口氣。忽然,我意識到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事實……那個做任何事情都用秒數來衡量的教授,竟然看了我的畫足足有10分鐘……

此後的這些天,發生了這樣幾件事,莫曉不見了,其他的醫生說是因為得了重感冒需要休息,圖書館的課程停了,據說是因為教授的生日宴會,工作人員都放假了,於是改為全員自習。

太久沒上課,我居然開始感覺有些無聊,甚至……不在課堂上睡覺我都覺得睡眠有些不足。好在教授指定的日期,不知不覺之間便悄然而至了。

早上醒來,我瞟了一眼牆壁上的古董鐘,時間已經快要到晚上八點了,這個午覺睡得可真是太長了,不過至少該慶幸我沒有睡過八點。

從床上爬起來,我感覺有些莫名的躁動,就好像考試前或是即將麵對什麼大事一樣。從穿衣鏡看過去,一件衛衣,外麵再套個外套,加上一條短褲。就搭配來說,看起來並不是很和諧。但它們卻是我除去病號服之外,衣櫃裏唯一的衣服,而這舒適合身的尺寸也證明這些確實是我的衣物,雖然我已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在出門前,我突然對這尊沒有任何特色的古董鐘產生了一種留戀的感覺,這種好似要分別的感覺讓我不由得朝其多看了幾眼。

教授說,宴會是在會堂舉行,的確,那裏是除了圖書館之外,唯一寬敞到能舉辦些什麼活動的地方。走過空蕩蕩的走廊,路過已經熄了燈的畫室,我到達了會堂,看了看會堂門外的鐘表,還真的是踩著點到的,分秒不差。

而在會堂裏麵,已經傳來了些許喧鬧的聲音。

什麼啊,居然已經開始了嗎?可能是因為教授覺得我沒必要參與一些不相關的致辭之類的,特意要我晚到了?

這樣想著,我向門伸出手,手掌觸碰到大門上陳舊的銅質把手,正想用力,卻猛地收住了。

又是這突如其來的不適,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我突然感覺有些呼吸困難,身體裏有什麼東西在叫我趕快離開這裏……

這種不適感,就像是與莫曉觸碰時所看見的幻境一樣……

黑色的太陽高高懸掛於天空,仿佛獨一無二的神明,在斑駁的天空中放出不詳的光暈。其光芒所到之處,人們哭泣著尋找掩體,卻又躲閃不及,紛紛在那熾熱的光芒下被一一照射。他們的血肉就像是被蒸發了一樣,在陽光行過之處留下森森白骨,冒出五顏六色的濃煙……

幾乎是在我的手離開大門的同時,伴隨著某種恐怖的巨響,厚重的大門從內部被巨大的衝擊給撞開了,身處大門之外的我亦被狠狠的彈開,摔倒在地上。

發生什麼了?!忍著渾身的疼痛,我抬起頭向門內望去……一下子驚呆了。

會堂……整個會堂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在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中,沒有任何人……不,是任何活著的東西,無數焦黑的骨頭在受著炙烤。

我根本沒有時間思考或是反應,在極速分泌的腎上腺素的驅使下,身體本能地動了起來,拔腿就跑。

爆炸,四周接連不斷的爆炸,接著是大火,帶著濃密的煙霧飄散開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接連發生的意外所造成的恍惚中掙脫的,等意識恢複的時候我已經在煙霧與火焰中暈頭轉向了。

這條路不通,這條也不行……爆炸並不隻是發生在會堂的,整個醫院似乎都炸了起來。

警戒燈受到衝擊,歇斯底裏的閃爍起了刺眼的紅光,蜂鳴也在耳畔接連不斷。受此影響,我感覺腦子裏一片混亂,完全不能判斷自己所處的位置,甚至忘記了火災時要伏地行動的常識,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撞。

“教授!教授呢!主任!醫院裏的其他人呢,怎麼一個都不見了?!”我混亂地喊著,孤立無助。

而就在我感覺走投無路之時,我突然發現,在走廊的那邊,有一扇門後透出了清冽的冷色微弱光芒。它在這一片劇烈的紅光中顯得格外耀眼。就像是溺水的人在慌亂中會不自覺地抓取所有能碰到的東西一樣。身處這股燥熱的火焰中,我慌不擇路地一頭撞進了那間發出冷色光芒的房間。

“這不是畫室嗎?”

從地上爬起來的我愣了愣,感覺自己好像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火確實還沒有燒到這裏,但是如果要論易燃物,可能不會有什麼地方比畫室更糟了。畫紙,顏料,就連畫架本身都是易燃物。

我下意識地轉身想要衝出房間,卻已經被大火堵住了退路。

就在這時,房間裏微弱的冷光突然強烈了起來,循著光芒望去,光源竟然是來自牆上的一幅畫……那不是別的,正是我平常中意的那幅……半身女人像。

但……

這是什麼!眼前的畫作中,那個哀怨的女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讓我再熟悉不過的場景,那是我的夢境!一個身著銀白色袍子的女人背對著我,灰白色的天空,四周都是斷壁殘垣,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活的東西,這場景我再熟悉不過了,可是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副畫裏,難不成我被嚇出了幻覺?!

緊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油畫表麵在我的麵前一點一點開始扭曲,像是被打翻的調色盤一般,色彩、畫麵、畫布本身,甚至連背後的牆麵都開始變得毫無章法,它們交纏糾結在一起,結合周圍接連不斷的爆炸和滾滾而來的濃煙,詭異和恐懼占據了我的大腦……

怎……怎麼回事?我不能理解眼前的詭異場景,畫……畫它自己在動?

霎那間,扭曲的畫布開始產生了更加明顯的空間變化,裏麵竟然有著不該存在的縱深感,各種不規則的凸起像是有什麼東西想要掙脫畫麵的桎梏一般。我的腿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無論如何也邁不開步子,仿佛自己的身體並不想離開一樣。

接著,畫中的女人竟然逐漸轉過身來!她一步步朝我走來,而周圍的場景卻沒有絲毫變化,這古怪的透視讓我產生了無盡的錯位感。

幾秒不到的時間,她離我已經近在咫尺。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一張女性的麵孔就這麼詭異地從油畫中探了出來。

這張五官並不清晰的臉在死死地盯著我,接著又是脖子和肩膀,隨後整個上半身都探了出來。她好似要吃掉我一般,又或是讓我和她一同進入畫中。冷光中的她,仿佛有種不可抗拒的魔力,我不自覺地向畫伸出了手。

可指尖都尚未觸碰到,畫室的周圍突然發生了更加劇烈的爆炸。巨響和氣浪將我推倒在地,劇烈的耳鳴讓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安靜了下來。火焰終於燒到了這裏,伴隨著畫室裏所有易燃物的燃燒,整個空氣中都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而畫中的女人,隨即又回到了畫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許她是來救我的?!

我匍匐於地,著了魔似地向油畫爬去。

就在這時,就在我專注於眼前如同夢境般不切實際的救贖時,我的身後傳來了鏗鏘有力的嘶吼。

這聲音穿透耳鳴所構築的壁壘,直達我的心中。

“跟我走!荒原!”

我緩緩回過頭,循聲望去。

在瓦礫與火焰之間,有人站在那裏……這是……莫曉!她的臉上被滾滾濃煙熏得焦黑,火光把她整個人都照得通紅,身上的白大褂也被燒得破爛不堪,狼狽至極。

我恍惚地望向她,看到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和猶豫,莫曉碧綠色的雙眸裏散發出無比銳利和專注的光芒,就像是毒蛇的眼睛一樣。

“跟我走!”她從高處看著我,向我伸出了手。

“去哪?”

“不知道!走不走?”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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