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偷看的男人們一哄而散,朱先生搖搖頭掀開青布簾。他手中胡餅正撞上帳外朔風,焦香味兒頓時鼓得滿帳都是。
墨微辰裹著玄色大氅蜷在火盆邊,柔光襯得蒼白的她膚若凝脂。她腰後被刀尖硌著脊骨,身邊的蒙眼男人捧著陶碗站起身,主動同朱先生問好。
“小娘子的風寒可好些了?”朱先生舀起半勺黍粥,隨胡餅一同遞來,“前日雪夜撿著你們時,冰碴子都結在頭發上。”
墨微辰蔫蔫地點頭,蒙眼男人上前一步,替她接過食物:“謝先生關心,我家小姐已好多了。”
說話間刻意將墨微辰擋在身後,頗有避嫌的意思。
朱先生識趣,溫言多問了兩句,很快出去了。
帳內,隻剩下墨微辰和蒙眼男人,或者叫,儺麵綁匪。
她便是被眼前這男人從望君山上綁架,帶下了山。
“怎麼不殺我?”聽外頭沒了旁人,墨微辰顫聲發問。
“你想死?”蒙眼男人撤了抵在她後背的短刀,蹲下吃餅。
墨微辰伸手討食:“我想吃東西。”
蒙眼男人用那雙藏在布條後頭的眼睛瞧了她一陣,順手將碗丟在地上:“不想死就少說話。”
墨微辰抖著手撈過粥碗,毫無形象地仰頭豪飲。
兩日前,她被這人綁下山來,藏在朱先生的隊伍裏。朱先生自稱幽州人士,千裏之外趕來望君山求卦,但始終沒見上秦無瑕,隻好命隨從在山下紮營等候,至今已有月餘,很是誠心。因此當蒙眼男人謊稱兩人也是前來求卦問藥、又在風雪中迷路的幽州老鄉後,朱先生便兩眼淚汪汪地收留了她們,還單獨給他倆讓出一個帳篷。
這兩日,蒙眼男人將朱先生送來的吃食全都據為己有,把病體未愈的墨微辰餓得手腳發軟看什麼都晃,今日肯讓給她一碗黍粥,已是極大的突破。
熱粥下肚,墨微辰的腦子活泛起來。帳外不時聽到快馬來去,偶爾有人上前來詢問,許是望君山門人正在尋她。但她身邊近有蒙眼男人尖刀脅迫,遠有朱先生意圖未明——那朱先生說自家主人從商,可帶來的仆從個頭高大、紀律嚴格,行事做派儼然出自軍隊。
墨微辰雖然身困於山上,但耳朵從未失靈。如今天子與藩鎮打仗,去年河朔藩鎮各節度使已仿古時諸侯獨立建國、各自稱王:玄妙殿主提到的淮寧軍首領自稱天下都元帥,據汴河遏製住南來的糧草;而這位朱先生,大抵出自原幽州節度使、現自稱“大冀王”的諸侯盟主,幽州軍統帥朱滔帳下。
平頭百姓,若卷進天下大戰,不管會不會武,都是渣兒也不剩的。
她想要逃脫,宜早不宜遲。
墨微辰放下碗,問蒙眼男人道:“請問這位...大俠,尊姓何名?”
“關你屁事。”
墨微辰攢了攢拳頭,努力勾起嘴角道:“如今你我主仆相稱,若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豈不惹朱先生起疑?”
“少花言巧語騙我,”蒙眼男人並不上當,“好看的女人慣會騙人。”
“...你受過情傷?”
“...”
“你一個瞎子,怎麼知道我好看?”
“...”
“你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是不是不公平?”
“...朱先生喊我十九,”蒙眼男人咬牙開口,“你閉嘴。”
墨微辰得逞,還待得寸進尺,帳外傳來一陣呼喝,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