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睡半醒之間,我似乎聽見有人在柴房外徘徊。
腳步聲很輕,帶著遲疑。
然後是壓抑的低語,隔著門板模糊不清,卻透著一股難言的痛苦。
“青蕪......對不起......”
是顧延舟?
他,在後悔嗎?
我費力地想睜開眼,意識卻如同墜入深淵。
白秀蓮坐在場邊臨時搬來的太師椅上,手裏拿著瓜子,笑意盈盈。
“青蕪,餓了吧?瞧你瘦的。”
顧延舟站在白秀蓮身後,替她打著遮陽的油紙傘,見我不說話,皺著眉用腳尖踢了踢我的腿。
這一踢,正好碰到昨晚被鐵鏈磨破的腳踝,血立刻滲了出來,染紅了褲腳。
顧延舟眼中閃過一絲煩躁,連個眼神都懶得給我。
隻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扔過來,蓋住我的腳。
“秀蓮身子重,見不得血腥,蓋好了!”
白秀蓮眼波流轉,嗑著瓜子,然後把一把混著泥沙和雞毛的餿飯扔在我麵前的地上。
聲音膩得發甜。
“青蕪,快吃吧,這是昨晚剩下的,還熱乎呢。”
鬼使神差地,我抬頭看向顧延舟。
為什麼我會覺得,他剛剛的動作裏有一絲不忍?
是我快死了,出現幻覺了嗎?
我麵無表情地低下頭,撿起地上的餿飯,手指屈辱地抓撓著地麵,泥沙硌得指縫生疼。
耳邊是白秀蓮故作關切的聲音。
“哎呀,青蕪,你怎麼光吃飯,不學兩聲狗叫聽聽?聽說你們山裏的精怪都會學牲口叫喚,叫兩聲給我肚子裏的孩兒聽聽,就當積德了?”
我想也不想,將餿飯塞進嘴裏。
“好吃嗎?這可是人吃的飯哦,不像你們山裏,茹毛飲血的。”
“嘔——”
“哎呀,我的鞋!”
穢物濺到了白秀蓮嶄新的繡花鞋上。
翠蓮甚至不用吩咐,衝上來揪住我的衣領,左右開弓扇了我好幾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顧延舟有潔癖,此刻卻蹲下身,拿出幹淨的手帕,想要幫白秀蓮擦鞋。
白秀蓮卻躲開了,指著我。
“延舟哥,讓她擦!用她那身臟衣服擦!”
他冷冷地瞥了我一眼,剛想再說什麼,被一個匆匆跑來的幹部叫走了,似乎是縣裏來了電話。
莫名的,我的鼻子有點發酸。
他走後,白秀蓮臉上的笑容淡了些。
“我不喜歡有人跟著,你自己去後山,采不到一籃子清露草,就別回來。”
我什麼也沒說,拖著沉重的鐵鏈,往後山走去。
翠蓮跟了上來,手裏拿著一個竹籃和一把鐮刀。
她鄙夷地看著我,捏著鼻子。
“喂,秀蓮姐說了,清露草要帶著露水用手摘才最有誠意,用什麼鐮刀?快去!”
她把籃子塞給我,又狠狠推了我一把。
“就用你這雙手去摘!”
我嘴唇動了動。
“清露草…有毒…”
翠蓮呸了一口。
“你以為你是嬌小姐嗎?一個山裏的野妖怪,皮糙肉厚的,怕什麼毒?快去!”
說完,她抱臂站在路口監視著我。
我沉默地走進草叢,伸出已經布滿細小傷口的手,開始采摘葉片上帶著刺、沾著露水的清露草。
葉片的毒刺刺入皮膚,火燒火燎的疼,很快雙手就紅腫起來,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
直到我痛得渾身發抖,嘴唇發白,才勉強采了小半籃。
我靠著樹幹喘息,意識陣陣模糊。
隱約聽到後院牲口棚那邊傳來壓抑的嗚咽和鐵鏈拖動的聲音。
好像是......我們山靈語的求救聲?
我心中一緊,顧不得手上的劇痛,扶著樹幹站起來。
艱難地挪到後院牆邊,先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藥草混合的怪味。
牲口棚裏,幾個瘦骨嶙峋的少年被鐵鏈鎖著。
更可怖的是,他們手腕或腳踝處有明顯被利器刮過的痕跡,露出森森白骨。
那是…被強行抽取靈髓的傷口!
我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是我族叔的孩子,阿木!
而在一個破舊的雞籠裏,關著一個更小的女孩。
是我的妹妹,青禾!她才八歲,連完整的人形都維持不穩!
“姐姐…救我…”
白秀蓮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後,手裏把玩著一根燒紅的細鐵條,嘴角噙著惡毒的笑意。
“原來這是你妹妹啊,長得真醜!不如先把她眼睛燙瞎,看她還怎麼瞪人!”
翠蓮和一個粗壯的婆子獰笑著上前,打開雞籠,粗魯地把青禾拖了出來,按在地上。
我再也控製不住,雙膝一軟跪在地上,朝著白秀蓮瘋狂磕頭。
“夫人,求求你,求求您放了我妹妹!”
“您用我的靈髓吧,我的還有用,求您了!”
白秀蓮用鐵條尖端挑起青禾的下巴。
“可是我今天就想聽聽小啞巴是怎麼叫的,多有趣啊?”
“小東西,今天姐姐就先讓你嘗嘗這鐵條的滋味——啊,你幹什麼!!”
“不許你欺負姐姐!”
青禾情急之下,張嘴吐出一塊帶著微光的、核桃大小的山石,這是我們山靈護身的本命石,用盡全力砸向白秀蓮。
石頭隻砸中了白秀蓮的腳背,她痛呼一聲。
下一秒,聞聲趕來的顧延舟一腳將青禾踢開。
骨頭碎裂的“哢嚓”聲清晰可聞。
青禾慘叫一聲,像個破布娃娃一樣摔在我身邊,一條腿不自然地扭曲著。
顧延舟連忙扶住白秀蓮,查看她的腳,眼底的怒火幾乎要將我燒成灰燼。
“沈青蕪,你爹娘害我父母,現在你妹妹還要傷我的妻子和孩子?!”
我哭著搖頭,將痛得昏死過去的青禾緊緊護在身後。
“我錯了,你殺了我吧,放過我妹妹,她什麼都不懂......”
“嗬,放了她,好啊?”
顧延舟冰冷的目光掃過我和奄奄一息的青禾。
“告訴我,我的父母到底被你們藏去了哪裏,我就考慮饒她一命。”
又是這句話。
我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第一次用充滿恨意的眼神看向顧延舟。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早就說過,時候到了,你自然會明白一切,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的家人?”
顧延舟,我恨你,我恨透你了!
他避開我的視線,舌尖用力頂了頂腮幫,發出一聲嗤笑。
“好,嘴硬是吧,那就讓你妹妹替你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