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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

陳興旺高興得一夜都沒有合眼。

雖然眼下紅白喜事不允許鋪張浪費大操大辦,可至近的親朋好友還是要請一請的。陳興旺一家勤勞節儉了一二十年,積攢下了一些家底兒,上個月女兒出嫁的時候隻放了掛鞭炮就打發了,這次兒子娶親可要抖摟抖摟了,這可是他窮其一生的最大的喜事,也是家門的一大喜事,這意味著陳氏宗族陳興旺這一脈眼睜睜的又要向下延續一輩兒人了。

陳興旺從他爺爺那裏知道,他們家從祖上代開始就一直單傳。說來也不知是中了哪門子的邪。家族到了他祖父那一輩兒的時候,眼看著人丁將要興旺起來的,他的爺爺和他的奶奶一口氣生下了九個子女。也就是說陳興旺原本應該有三個叔叔五個姑姑的,令人遺憾又可恨的是,水災、旱災、蝗蟲、瘟疫的輪番登臨,一遍又一遍過篩子一般。他們一個個非餓既病。好歹隻剩下陳興旺父親一根苗也沒活過三十歲。

家門興旺的首要和前提是人丁興旺。陳興旺的爺爺在其大兒子剛滿十四歲的時候就給娶了親,媳婦也是經過精挑細選的,娘家是知根知底的富門大戶,進門以後全家上下像接三神一樣手捧著,誰知道一直求神拜佛、尋醫問藥折騰了八九年,才解懷生下陳興旺。

陳興旺落生的時候,他爺爺高興得捋著胡子想了半天,最後起名為小名來群大號陳興旺。不想陳興旺還不滿三歲,他的父親又得了肺癆。

一心想振興家業的陳興旺的爺爺為此不知尋訪過多少道術高深的“先生”,並悉數按照“先生”的指點,遷了祖墳,在墳塋的什麼方位栽上什麼樹,埋下什麼石頭;又在家宅的哪麵牆上貼上塊鏡子,哪個牆角安置上什麼物,門口擺上什麼件兒、栽上什麼樹,房屋的門和窗上貼上什麼符。可是依然沒能扭轉家運。就在陳興旺,也就是來群還差三個月零七天就該過六周歲生日的那天黃昏,他最後剩下的唯一的兒子也先他踏上了黃泉路。好容易從喪子之痛的泥沼中爬出來的陳興旺的爺爺心猶未甘,於是又把希望寄托在了陳興旺身上。在陳興旺年滿十四歲的時候,他的爺爺又開始張羅開了。

兩頭奓腰裏卡。陳興旺的爺爺把這一標誌著女人生育能力旺盛體征的諺語謹記於心,然後背起糞箕子以拾糞作掩護到附近各個村莊去查訪。一日,陳興旺的爺爺在路上突然看見遠方有一支隊伍,他心裏頭陡地一激靈,全身的汗毛立時就豎起來了,冷汗唰唰地順著汗毛孔直往外冒,瞬間便浸濕了棉袍的衣領和後背。陳興旺的爺爺想躲開這支隊伍;但是四周是一馬平川、一眼可以望穿幾裏遠的光禿禿的泥土地。他跑又不敢跑,怕引起對方的警覺和注意,於是急忙轉身向右邁開大步疾走。因為在他右邊不遠處的田地裏有一條溝渠,他想沿著幹涸的溝底躲過這支隊伍。不想,還沒有走出幾步,他就看見有一個士兵走出隊列,然後又單膝著地地朝著他跪下。陳興旺的爺爺並不知道他為要什麼下跪,更沒想到這一跪與自己有什麼關聯。但見那人一支胳膊肘抵在膝蓋上,舉槍,瞄準,然後隻聽“叭勾”一聲(也許他還沒有來得及聽到),陳興旺的爺爺立馬連同他肩膀上的糞箕子一起撂倒在離溝渠不到十步遠的坷垃地上。

一群烏鴉和兩條野狗幾乎同時發現了陳興旺爺爺的屍體。

烏鴉砉的一聲從正在翱翔的天空中俯衝下來。當然,當時藍得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上,還有比烏鴉更大、飛得更高的東西在嗡嗡的滿天直叫喚。不過半天的時間,地麵上開始有人群像飛蝗一樣朝著富樓這個方向湧來:騎驢的,挑擔的,推獨輪車的,懷抱著孩子、挎籃或挎箢子、背包袱步行的,趕著馬車的……

他們扶老攜幼,說是看見好幾輛像瓜屋子、草垛子一樣大小的坦克車正在往這裏開,溝壑渠坎都擋不住,坦克車的後頭跟著黑壓壓的一大溜穿著一身黃皮的日本鬼子……

聽說這裏將要發生一場惡戰,村上的人立馬收拾行囊、攜老將幼地彙入到逃反大軍,和他們一起朝著正南方向倉皇逃離而去。

陳興旺出來尋他爺爺不見,才把逃反難民潮的信息帶進這深宅大院的家裏的。一家人立刻慌作一團,趕緊著手收拾東西,準備行囊……

陳興旺家到他爺爺這輩兒還是積攢下些家業的,怎奈近幾年連遭三次土匪洗劫,最後一次還把陳興旺的母親架了去當人質,他們家賣掉了最後的十頃良田才又把她給贖了回來。

眼下陳興旺家裏隻剩下了這片七八間房的三進四合院和三十畝薄田。

外麵燈影幢幢人聲鼎沸,不時有爆炸聲隱隱傳來,天空的西北角方向不時有紅光一閃一閃的,火燒雲一樣。陳興旺的奶奶哆嗦著雙手把門關上,落上鎖,然後把鑰匙交到陳興旺的母親的手上說,你們先走吧,我到村頭上去等他爺爺回來,然後再一起趕你們去。

陳興旺的母親就撲通一下跪下了,顫抖著聲音說:“娘,這會子爹不在,您就是咱們家的主心骨,這一家人就全靠你了。咱們都等了大半天了,聽來群說莊上的人能走的都走了,要不咱先走一步,爹回來看見咱家門鎖著自然會趕咱們去的。”

“萬一他找不到咱呢?”

“反正都是隨大溜往南去。就算萬一碰不上,等鬼子一走,咱們不都又回來了嗎?到那時候,爹不就也回來了嗎?”

“這……唉,這兵荒馬亂的,嗨!”

“娘,要走咱們就一起走!您老人家要是不走,俺也都不走了。要死咱們一家人也得死在一塊兒啊!”

一提到死,陳興旺和小他一歲的姑姑也都跪倒在地上放大悲聲地嚎哭起來,雖然他們對死的理解和認識還不十分的清晰。他們一人扯著陳興旺的奶奶的一隻胳膊邊哭邊搖晃著喊“走”。

這時,恰有後院幾家鄰居一起急急慌慌從他們家門口經過,其中一個是陳興旺跟著讀書的私塾先生,他棉袍前擺的一角掖在布腰帶上,一邊走一邊轉回頭來說:“大嫂子還不快點走?日本鬼子馬上就要打過來了啊!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快逃命兮!?”

陳興旺的奶奶這才如夢方醒。然後急忙拉起他們,一家人跟隨在人群的後麵。

陳興旺的身上斜背著個包袱卷兒,手裏牽著那頭瘦驢。驢背上搭著盛糧食的口袋、棉被和鍋碗瓢勺。

陳興旺的母親的肩上挎著一大包袱衣裳,胳膊彎上挎著隻箢子,裏麵裝著煎餅、鹹菜、窩窩頭和煮雞蛋。

陳興旺的奶奶和母親裹著三寸金蓮,走起路來搖搖擺擺一步三顫,陳興旺的姑姑身量還沒有長成,她七歲開始裹腳,腳雖不似母親和嫂子的那般小,卻也辣椒似的,走起路來像踩高蹺一樣。

陳興旺一手牽驢一手拉著奶奶,奶奶則牽著姑姑,不多一會兒,前邊的人群便無影無蹤了。好在他們知道大致方向,且有人流不斷地從他們身邊經過。他們一家祖孫三代深一腳淺一腳一路緊趕慢趕,直走得精疲力竭。

天將破曉時,他們恰巧走到一個村莊的村頭上。這時候,困乏、饑餓和勞累使他們實在走不動了,又適逢村頭有一大戶人家的車屋,陳興旺奶奶便說這會子天太黑,先到這車屋裏歇歇腳吃點東西,然後迷瞪一會兒,等天亮了再走。陳興旺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而且,棉襖和棉褲裏頭像水澆的一樣。他趕忙把驢拴在車屋旁邊的樹幹上,再把驢背上的東西一一扛進了車屋。陳興旺奶奶說把驢也牽進來吧,兵荒馬亂的,別讓人家給牽走了。陳興旺遂又把驢牽進了車屋。車屋空圖四壁。陳興旺隻好把韁繩拴在靠門口的口袋上。

他們摸黑吃了些幹糧,然後就勢依著牆根的口袋和包袱閉上眼睛休息。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陳興旺迷迷糊糊聽見有伊裏哇啦的說話聲;睜眼一看,天已經大亮。這時,門口有兩個日本兵正端著槍伸頭探腦地往車屋裏張望。陳興旺一陣子頭皮發麻;想起來逃跑,已經來不及了。前邊的那個士兵用槍指著陳興旺,明晃晃的刺刀幾乎要戳到陳興旺的鼻尖上。

“奧馬唉哇達來達?”(你的,什麼的幹活?)

還沒等陳興旺做出任何反應,受到驚嚇的驢子先嗷嗷地喊叫了起來。後麵的士兵一刺刀挑斷韁繩,毛驢撒歡兒一樣奪門跑了出去。

“吆西,吆西!一奧嬌桑達奈……”(好,太好了!花姑娘,花姑娘地幹活……)

同伴的驚喜喊叫聲令那個士兵立馬調轉槍口,放過了陳興旺。

一直沒敢合眼的陳興旺的奶奶剛剛叫醒陳興旺的姑姑,看到突然闖進來兩個日本兵,她本能地抬起雙臂把閨女和兒媳擋在了自己的身後。但是兩個日本士兵還是發現了她們。

“哈哈,一奧嬌桑,奧嬌桑賽勾賽勾的!”(哈哈,花姑娘大大的好,花姑娘真好!真棒!)

他們嬉笑著趨步上前,用槍指著陳興旺奶奶示意讓開,見她不肯,又將刺刀架在其脖子上,“新帶一開。”(你的死了死了地幹活。)

“巴嘎!”(混蛋!)

其中一個日本兵抽回刺刀,舉起槍托直搗陳興旺奶奶的肩膀。陳興旺奶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同時,一隻鑲著碧綠翡翠的耳墜和半個耳朵也掉在了地上。鮮血立刻染紅了陳興旺奶奶半個臉頰和整個脖子,也灑了一地。

陳興旺的姑姑嚇得哇哇大哭。

陳興旺的母親掙脫不掉拉扯就把整個身體墜在地上。

“太君,她還是個孩子……”

陳興旺奶奶一骨碌爬起來,趴在地上求情不成又去掰日本兵的手,被日本士兵又一腳踹倒。

眼看著母親和姑姑將要被強行拉出車屋,陳興旺又喊又罵,發瘋的牛犢一般。他拿頭朝日本兵撞去,但是頭還沒挨上身體卻被飛來的一腳給踢倒了。“巴嘎牙路!西奴!”(混蛋!你的,死了死了的!)被撞的那個士兵放下陳興旺母親,轉身舉起刺刀向掙紮著起來的陳興旺猛刺過來,陳興旺的母親急忙和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陳興旺奶奶撲過去阻擋,隻聽背部“噗”的一聲悶響,一股火辣辣的疼痛即刻傳遍了陳興旺母親的全身。刺刀從陳興旺奶奶的前胸紮到了陳興旺母親的後背上。鮮血頓時噴湧而出。陳興旺母親和陳興旺奶奶的身體將陳興旺再一次砸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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