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
花山裏死了人,這件不大不小的事,隻在黃河治理生態修複的項目部和刑警大隊熱鬧了兩天就偃旗息鼓了。
一個年過九旬的獨居老人,不論以什麼樣的方式死去,都不值得匆忙的人們為其停下腳步。
唯有靈柩前跪著的三個年輕人,聽著席間聒噪喧囂的人聲和吹拉彈唱,心裏一片蕭索。
許景明和何樹一起把淩洲扶了起來,三人找了處沒人的地方吞雲吐霧,淩洲的眼眶赤紅,眼裏麻木一片。
“他的後腦有鈍器敲擊過的痕跡,”淩洲沉聲說。他寬闊的肩膀在低矮的屋簷下,塌下去了幾分,“他沒理由大半夜往深山裏跑。”
淩老是淩洲的爺爺,也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族裏人都說這是老爺子走山路自己滑倒摔的,算是喜喪,叫淩洲別沒事找事。
淩老的喪事辦得盛大而匆忙,不過兩天,原本蕭條的老宅院子裏經曆了最後一場喧囂後迅速歸於沉寂。淩洲草草地收拾了一番院子,然後在許景明和何樹的陪伴下,將這座裝了他童年的城堡徹底落了鎖。
淩洲默默地望了木門最後一眼,跟著出了山,沒想到路過黃河治理生態修複的項目部,正巧碰到了趙曉明。
趙曉明是黃河治理生態修複的項目的總負責人,也是環保局局長帶著招商引資團隊跨了大半個中國找回來的專業團隊老總。
趙曉明老遠看到許景明,大手一拍,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可讓我逮著你了小許!”
許景明一個頭兩個大,隻能往淩洲身後躲。何樹還算講義氣,白毛往前頭一杵,跟個伏魔杖一樣堵住了趙曉明的大肚子,“趙總!別來無恙呐?”
趙曉明一愣,這才想起來眼前是局長家的公子,隻能憨笑著縮回手,張口要來的話也在舌頭下頭滾了一圈,有驚無險地咽了回去。
何樹笑嘻嘻地說:“趙總,聽說您這兒發現了什麼東西?”
趙總忙忙訕笑擺手,“那哪兒能呢?發現東西能不給上頭彙報?”
趙總說完,又找補道:“就是請咱們小許做個顧問,畢竟咱這是仰韶文化帶,防患於未然……”
何樹沒再說話,隻錯開身子,把許景明給亮了出來。許景明無奈道:“趙總,不是我不願意接這活,你們做水源涵養和補給項目,前期已經做了大量的工作,生態修複和水土保持你們是專業的,拉我一個外行進來做什麼?”
趙總頂著個歪歪扭扭的安全帽,看起來備受煎熬,“我也這麼覺得啊!可防不住人家這山裏頭原住民鬧騰嘛,非說下麵有東西,我們拿紅頭文件人家都不認嘛!”
花山裏頭原住民基本都因著易地扶貧搬遷走出去了,唯一留下來的就隻剩下淩老。
趙總不知道淩洲是誰,幹脆破口大罵,“個死老頭子,天天拿著鋤頭在項目部門口堵我!煩得要死!”
許景明抬手打斷趙曉明,“行了趙總,顧問這事咱們以後再說,後山還讓進去不?我們後麵可能要進去拍點視頻。”
“那不行!”趙曉明還挺有原則,“之前我們做勘測,涵養點農業汙染嚴重,裏頭全部拉了電網,誰都不許進!”
山裏鳥鳴從幽幽空穀而來,夕陽扯著赤霞鋪天蓋地,雙方在空蕩蕩的山野裏僵持不下。許景明看了眼布拉宮一樣聳立在山間的項目部,幹脆後退一步,朝趙曉明禮貌一笑:“那行趙總,我們還有事情,咱們有機會下次再談!”
趙曉明目送三個年輕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山,李皓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趙曉明的身後,他笑著拍拍趙曉明的肩膀,“別急趙總,實在不行,咱們到外頭請專家也是一樣的,小地方人,就認這個。”
趙曉明苦笑搖頭,“你不懂,姓許的小子不簡單……”
淩洲這人向來“內秀”,接下來幾天依舊朝九晚五按部就班,還真沒再提淩老的事情,許景明也就放下心來了。
隻是何樹依舊咋咋呼呼,鐵了心要進花山,許景明拗不過他,隻能采取“躲得起”政策。
沒想到,第三周就出了事。
半夜風雨交加,又輪到許景明值夜班。
博物館的值班室,衣架被突如其來的閃電瞬間拉長身影,妖魔鬼怪似的攀爬在牆上,朝著許景明張牙舞爪。
許景明蒙著腦袋追綜藝,把滾滾而來的雷電全都屏蔽在明星們快要斷氣一般的大笑聲外。
然而,大門被砸響的聲音還是嚇了許景明一個激靈!
他一骨碌爬起來,拉開窗簾,就見淩洲跟個鬼似的趴在鐵門外,朝裏頭晃著手電筒。
許景明連忙趿拉著鞋,傘也沒來得及打,匆匆跑出去把淩洲給放了進來。
淩洲一把捉住許景明的胳膊,一張被雨水浸透的臉冰涼得可怖,他甚至都不進門來,直接拉著許景明就要走。
“你等會!”許景明掙不脫淩洲鉗子一樣的大手,隻能大喊道,“我先把值班室門鎖上!”
淩洲回過頭來,正好一道閃電當空劈下,許景明才發現淩洲的眼裏赤紅一片。
“來不及了,何樹進山去了。”
許景明摸一把臉上的雨水,“一個兩個都瘋了不成?你這會拉著我,是要進山找他?”
許景明沒好氣地甩開淩洲的手,匆匆跑回值班室,翻箱倒櫃地找到兩件雨衣,又拿出一盞探照燈。
他聽到淩洲也跟了進來,便絮絮叨叨地說:“花山裏到底有什麼寶貝,值得你們一個兩個不要命的往裏頭跑,何樹也是,就不能打聲招呼……”
“他說你躲著他,”淩洲甕聲甕氣地接話,許景明回頭,淩洲又閉了嘴,跟個悶葫蘆一樣,沒了聲兒。
許景明把雨衣砸到淩洲身上,“你給他打電話了沒?沒頭沒腦的就要往山裏跑。”
“打了,沒人接。”
淩洲套好雨衣,一頭鑽進了雨幕裏,“打了三天了……”
許景明的手一頓,連忙撈出手機,給何樹他爸打了過去,那頭竟然還在開會,過了一會才接通。
“叔叔!”許景明第一次給局長打電話,有些尷尬,“何樹在家嗎?”
“何樹?不是找你們玩兒去了?兩周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