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央被又粗又硬的草繩纏成個大粽子,吊在一堆幹柴上,隻需一個火星,他就會在一瞬間被烈焰吞噬,而在繩子燒斷前,他會一直保持這種清醒的狀態。
食人土著堅信,恰到好處的烹飪方式,是讓食材保持鮮美味道的關鍵。
繩子被燒斷後,已至三成熟的他會跌落於身下篝火,在赤炭熱力加持下,迅速釋放出靈長動物特有的香氣,讓用餐者的口水像瀑布一樣飛流直下。然後,土著們會圍坐一團,聊著八卦,拉著家常,分筋拆骨,把他吃得渣都不剩。
此時此刻,這群隻用樹葉遮擋羞處的土著人正圍著他狂熱舞蹈,嘴邊甩著亮晶晶的哈喇子;他們的長老敲著薩滿鼓,密集的鼓點在迫不及待地傳達著一個訊號:馬上就要開飯啦!
滿頭野雞毛的中年男子是他們的族長,作為這場狂歡儀式的領導者,他有節奏地揮舞著火把,盯著衛央的目光充滿了欲望。
食欲。
衛央發現,那眼神兒,跟他半夜在冰箱裏翻出炸雞時一模一樣。
這段日子在這未名之地的遭遇,讓他知道了一個事實:當一個男人望著一個女人時,他是在想拿她繁衍後代;當一個男人望著一個男人時,他是在想拿他做菜。
他見過這群土著人是這樣拿人當晚飯的:用石頭砰砰嚓嚓砸開腿骨,哢嚓一聲撅折了,然後嘶溜嘶溜嘬骨髓。——真不知造了什麼業,竟淪落到這個隻有網文才敢這麼寫的境地!
他的思緒,回到了剛到這裏的那天。
原本要去國外。也不知是表了幾層的一個大爺,在華人社區做飯店生意,奮鬥三十年,身家過億。毫無征兆,忽然傳來他的死訊。表大爺也是大爺,對於他的暴斃,他還是心疼的。
何況,表大爺單身一生,無人繼嗣,把他指定為了遺產繼承人。據說是因為他過滿月時誰都不讓抱,就給大爺麵子,不但讓他抱,還咧嘴對他笑。大爺臉上有光,說咱爺兒倆有緣,一高興,又給加個大紅包。
他對這趟異國之行充滿了期待。畢竟,這筆遺產一到手,就能讓他免去多年奮鬥,早日解脫社畜生涯,成功將“高富帥”三字悉數拿下,升任CEO,迎娶白富美,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那幾天,他上廁所都能笑出聲來!好像已經奢侈品加身,開著超級小跑兒,住進了沐浴海風的豪華海景大別墅。
然而,樂極生悲。
當時他正側著腦袋看雲彩從腳下飄過,忽然,飛機開始晃動。美麗的空姐臉上掛著標準的職業微笑:親愛的乘客朋友們不要慌張,這是氣流,屬於飛行過程中的正常情況——
話音剛落,飛機就歪了。一時間,女人在尖叫,男人在尖叫,女人和男人一起尖叫……
醒來後,他很快弄清了自己的處境:飛機失事,大難不死,墜落叢林,前途未卜。
他清楚,在這陰森森的叢林裏,孤零零一人,活不過三集。
在附近瞎踅摸了大半個小時,發現了一個皮開肉綻的破舊的老式皮包,顯然也是從飛機上掉下來的。他翻來翻去,竟翻出一部早已過時的國產老年機:方方正正的大個頭兒,手掌大的超大屏幕,而且手機後蓋是透明的,居然配備了一塊太陽能電池板!
他撥了幾個電話,卻都打不出去,氣得一把將手機摔到了地上。
但隨即,他就又把手機給撿了起來:“關鍵時刻,說不定這玩意兒能救我一命!”
然後,他望著黑壓壓的叢林發呆,因為除了發呆,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畢竟,從天而降直麵生死這種事,他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啊。
渴倒是不渴。這裏的很多植物都長著寬大的葉子,上麵滾動著水珠,伸伸舌頭就能舔個水飽。
肚子一直在叫,他餓。
貝爺的身影一直在心頭晃啊晃……於是,他腦袋裏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抬頭往天上看,樹上有猿猴之類的動物躥來躥去,可憑他的身手鐵定是逮不到。
低頭往地上看,也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不高興:密密麻麻的全是蟲子。
蟲子在黑乎乎的腐葉中鑽進鑽出,身上裹著亮晶晶的粘液,捏起來柔順絲滑,讓他起一身雞皮疙瘩……他不禁開始懷疑貝爺在節目裏放水,或者他根本不是人,而是個以蟲為食的動物,比如蜥蜴。
然而,他又很清楚:不吃這些蟲子,自己活下去的幾率為零!
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沒有做!
何況,還有一大筆遺產等著我呢!
拿到錢,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前任!該死的前任嘴上說愛我,卻跟個富二代勾勾搭搭,事泄了惱羞成怒,惡人先告狀,罵我不努力,沒有上進心!
我還要去教訓那個不加班就吹胡子瞪眼還大談福報的馮經理,也讓他嘗嘗十分耕耘卻隻有一分回報的大“福報”!
我還要張羅一次同學聚會,也要硬氣一回,讓那些吹牛從不打草稿的同學知道啥是真的牛!
然而,最讓他放心不下的是爸爸媽媽——如果我不在了,爸爸媽媽的餘生該怎麼辦?
為了活命,為了爸媽,他硬著頭皮把蟲子塞進嘴裏,任由它們皮肉開裂,汁液噴濺,一咬牙全給咽了下去。
但緊接著,一股衝勁兒從胸口頂上腦門,把剛吃下去的湯汁又推回到了嘴裏。
他想:吐出來就前功盡棄了呀!於是,一伸脖子又咽下去了。
吃完這頓“飯”,差不多要了他半條命,不過讓他欣慰的是,也正是這頓飯,暫時保住了他這條小命。
正想著活命有望,忽然,身旁的灌木叢發出聲響——有什麼東西躲在裏麵!
他扭頭一看,赫然一雙血紅的眼睛。
一頭水牛大小的龐然大物,幽靈般從灌木叢中鑽出,竟是一頭長著六隻獠牙的巨大的“野豬”!
他倒吸一口涼氣!這玩意兒,生物課上沒學過動物園裏沒見過《人與自然》也沒出鏡過!妥妥就是個怪獸啊!
他爬起來就跑,比狗還快。
識時務者為俊傑。
雖然經常鍛煉,身體素質不錯,但從天上掉下來之後又這麼一通折騰,屬實吃不消,而且身後那怪物也不慢,好幾次都能感到它呼出的熱氣撩撥他脖子。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就這麼算了,一百四十斤交代在這裏,也算為愛護野生動物做貢獻了。
忽然,他腳下一空,一頭栽進一個大坑。坑直徑約四米,深約三米,要不是坑底一層厚厚腐葉,隻怕非死即傷。
怪物在洞口打轉,而他隻能吼壯慫人膽:“有本事吃我啊!有本事下來啊!”
沒想到怪獸還真聽話,前腿一探,跳下來了。
望著那雙腥紅的卡姿蘭大眼睛,他全身酥軟。
怪獸也不客氣,揚起獠牙挑他,他急忙閃身躲過。他清楚,自己的活路隻有一條,那就是殺死怪物!
可是,赤手空拳是沒可能打贏中這大家夥的。
於是,他一邊跟怪獸躲貓貓,一邊四下尋找,希望找到個什麼東西當武器。
結果,還真讓他在怪獸肚子下方發現了一塊尖銳的石頭。他狼狽地爬過去,把石頭抓在手裏,瞅準怪獸的脖子,用力捅下去。
怪獸的皮太厚,不但沒捅動,他自己還差點被踩在腳下。
他又發現,怪獸喉嚨上的血管清晰可見,於是再次奮力刺出,一下子就給捅出一個大窟窿,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怪獸吃痛,上竄下跳。他嚇得燒餅似的緊緊貼著坑壁。
隨著鮮血的流失,怪獸的動作也越來越小,最終一動不動了。
直到這時,他才看清了這頭怪獸的全貌:樣子確實很像野豬,但要大得多,頸背上是密密麻麻的像牙簽一樣的鬃毛,除了六根整齊的獠牙這一奇觀,它竟然還長著兩條像牛一樣的尾巴!
他感到既惡心又恐懼。
難道——這是核輻射?
難道——這裏是日本?
不對,核輻射出來的東西不會這麼“規則”,這玩意兒雖然長得醜,但身體比例和五官搭配都很標準,一點也不違和。而且他的航線不經過日本,況且,這個島子也不可能演化出這麼大個兒的物種,就是霸王龍到了那裏也得縮水成壁虎啊!
隨之,一團恐怖的陰雲慢慢將他籠罩:這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
而後,一個更令他恐懼的問題浮上心頭:我究竟在什麼鬼地方?
他掙紮著爬上獸屍,準備在坑壁上挖幾個攀緣點爬出去,這時卻忽然發現,坑壁上有一道道掘削的痕跡。觀察過後,他知道,這種整齊的痕跡絕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挖掘而成的。
就是說,這個坑,其實是個人為的陷阱。
這時,他又下意識地去看手裏那根石頭:它的表麵,除了剛染的怪獸的鮮血,還有一層陳舊的黑褐色血汙;它的邊緣異常鋒利,形狀也十分規則——這是把人工打磨的匕首。
這就意味著:這裏有人。
這時,頭頂傳來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