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決死八斬（四）

“達裏安！”

“哥哥！”

喊聲在達裏安的耳邊一閃即逝，他的大腦在這重重的一擊中受到了猛烈的震蕩，以至於現在連有序的思考都變得艱難起來。

完全不是對手，用盡全力的攻擊隻是剛一接觸，就被徹底擊潰了。

我還要飛到哪裏去呢？照這個速度飛下去，我隻要一落地，一定就會死掉吧。

死掉？我真的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怎麼能夠放棄，不能死，我才不要就這麼輕易地死掉！

強烈的求生本能讓達裏安的意識漸漸恢複，他看見了即將從身旁掠過的窗台，在空中掙紮著伸出左手把飄揚在外的窗簾給一把扯住。

手臂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達裏安清晰地聽見了自己左肩脫臼的響聲，窗簾被撕扯成了兩半，達裏安的身軀如斷線的風箏一般甩到地麵上，鐵錘敲擊般的鈍痛讓達裏安的心臟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達裏安張大了嘴巴，肺裏急速流失的氧氣讓他連慘叫都沒法發出，死神仿佛已經站在了自己身旁，就在絕望的時候，停滯的心臟終於又再度跳動了起來。

“哈——啊——哈——”

呼吸終於變得順暢，達裏安滿臉大汗仰躺在了地上，全身的關節發出“哢哢”的聲響，他心有餘悸地抬起右手放在額頭上，慢慢閉上眼睛咧開了嘴。

我沒死，我活下來了。達裏安一邊咳嗽著一邊發出笑聲，突然想到被惡魔吹飛的雅博和麗絲莉特，心裏頓時又變得沉重了起來。

他們現在怎麼樣了？不行，我得馬上趕回去！

忍著全身炸裂般的痛苦，達裏安捂著左臂慢慢從地上站起，他試著走了一步，然後努力讓顫抖的雙腿恢複平靜。

能行，自己的身體還能動。達裏安抬起頭，卻看見麗絲莉特和瀾從前方跑了過來。

“哥哥，哥哥！”瀾一下子撲到了達裏安的懷中，達裏安身體一晃，勉強笑了起來：“瀾，你先把我放開，我快要站不穩了。”

“達裏安，你沒事真是太好了！”麗絲莉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連忙扶著達裏安躺下。

看著麗絲莉特為自己擔心，達裏安心裏說不出的感動和高興，似乎身體也沒有那麼疼痛，他艱難地抬起頭，朝著麗絲莉特和瀾問道：“你們都沒事吧，其他人現在怎麼樣？”

“你這麼嚴重的傷，還有心思擔心別人！”麗絲莉特伸出雙手按在達裏安身上，柔和的光芒籠罩住了達裏安的身體。瀾跪在達裏安身旁把手給緊緊握住，輕聲說道：“哥哥，我沒事，其他人現在都還在戰鬥，我和麗絲莉特追著你跑了過來。”

“什麼，那我們得趕快過去！”達裏安想撐起身子，麗絲莉特連忙用力又把達裏安給按了下去。

“達裏安，不要亂動，要過去也得等我把你的傷口給處理好才行。”

“哥哥，那個惡魔的目標似乎是你，在把你擊飛之後，它本來還想要繼續追過來，但雅博他們出手把惡魔給攔住了。”

“什麼，他的目標是我？這是為什麼？”

“不知道，的確有些奇怪，因為那個惡魔顯然對我們其他人不感興趣，雅博他們一直在發動攻擊，那惡魔卻隻是采用防禦態勢，並且想方設法朝你飛走的方向移動著。”

“怎麼會這樣？”

“但這也是個好機會，雅博他們現在正全力向惡魔發起進攻，我也能趁機給你療傷。真是的，你不要露出這麼擔心的臉啊，雅博和安潔莉婭都很強，而且還有那麼多厲害的同學，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把惡魔給解決掉了。”

瀾看了麗絲莉特好一會兒，然後慢慢搖了搖頭。

“不行的，這個惡魔如果隻是靠我們，沒有一個人能夠打倒他。”

“為什麼這樣講？”

“因為隻有是神造人形的我才能夠大概看見它體內的構造，觀察了這麼長時間，我終於明白了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它的軀幹裏有一個奇怪的核心，還有八個惡魔的心臟，這八個心臟分布在身體各處，然後與軀幹中央的核心相連。我能感覺到根源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從中央核心輸送到各個心臟中，就算身體受傷，根源的力量也能讓它身體的細胞迅速再生。而且這個惡魔每吃一個人，它的力量就會增強，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在它剛才吃了那些人之後，形態發生了變化。”

“那，那用什麼方法才能殺掉它？”

“方法有兩種，一種是使用強大的力量完全粉碎它的身體，但要做出這種規模的攻擊，除非是使徒，現在城裏沒人可以做到。”

“第二種方法呢？”

“這個惡魔從中央核心朝四周輸送力量的時間是2秒，隻要在2秒之間同時切斷所有的連接通路，它的身體組織就會崩壞，心臟就會壞死。”

“兩秒，隻能在兩秒鐘的時間裏同時斬斷八條通路嗎？”達裏安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對著瀾認真地說道，“瀾，我想試一試。”

“哥哥！”瀾頓時瞪大了雙眼，“這實在是太過於危險了，先不論兩秒鐘要同時斬斷八條通路需要多麼精巧的技術。而且要想能砍穿這個惡魔的外皮，必須要將全部的力量壓縮在劍身裏，哥哥你現在還沒法完全做到啊！”

“沒關係，經過艾米姐的訓練，我不是已經能夠堅持1分鐘左右了嗎？”

“可，可是，哥哥光是維持住力量的安定就已經要費盡全力，連移動都做不到，又怎麼能夠和這個惡魔對敵？”

“對啊達裏安，你這樣做太冒險了。”麗絲莉特也在一旁勸說起來，“你隻是個初學者，還不能好好利用瀾的力量，而且就算你勉強出擊，你也沒辦法像瀾一樣看見那個惡魔體內的通路。”

“瀾，你有辦法讓我像你一樣看見那個惡魔的內部構造嗎？”

“我，我……”

“瀾，說實話。”

瀾低著腦袋沉默了好一會兒，慢慢點了點頭。

“既然可以，那就這樣做吧。”達裏安從地上慢慢站了起來，麗絲莉特連忙伸手把達裏安拉住：“等等，我還沒有治療完畢，你不能就這麼過去。”

“沒關係，麗絲莉特，我身上的傷就先別管了，麻煩幫我處理一下脫臼的肩膀。”達裏安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麗絲莉特還在發愣，達裏安卻突然加大了音量，“快點，麗絲莉特，已經沒有時間了！”

麗絲莉特咬緊了牙，眼睛裏噙著淚水，伸手把達裏安脫臼的肩膀給接了回去。

“達裏安，我的魔法還不能精細地將你的肩膀完全治愈，這隻是應急措施，你或許還會感到疼痛。”

“沒關係，隻要能動就可以。”

“太勉強了，我們還是和雅博彙合，然後先從這裏撤離吧。”

“使徒大人們，恩格瑪老師和福音機關的大家現在都在戰鬥，這個惡魔隻有靠我們來對付，如果我們不去截住他，一旦讓它吞食了更多的生命，後果不堪設想。”

“為什麼，為什麼你老是要去做這樣的事？你就一點都不愛惜你自己的生命嗎？明明在一個多星期之前，你都還隻是什麼力量的沒有的普通人啊。明明我是福音機關的賢者候補，明明應該我去，但我卻什麼都做不到。”

聽著麗絲莉特帶著哭腔的聲音，達裏安怔了怔，然後露出了微笑。

“別哭了，麗絲莉特，我可是個男人啊，這個時候好歹就依靠一下我吧。”

麗絲莉特呆呆地看了達裏安半晌，不由得擦著眼淚笑了起來。

“你真是的，到了這個時候，還要說這些耍帥的話，真是太狡猾了。”

“不要擔心，麗絲莉特，我並不是要去求死，而是為了活下來。靠我一個人無法打敗這個惡魔，但隻要大家幫忙，我就一定能夠做到！”

“哥哥，你想要怎麼做？”

“嗯，聽我說……”

……

“可惡，這個怪物到底怎樣才能死啊！”

“它的再生速度太快了，我們的攻擊完全沒有作用！”

學生們遊走在惡魔的周圍不斷進攻，惡魔狂怒地張開大嘴，幾十道黑色的光束朝天空飛出，然後如雨點般朝地麵墜落。

“後撤！”雅博帶著學生們紛紛朝身後快速跳開，剛才所站的位置頓時被光束給砸出了幾十個窟窿。

惡魔對周圍的無差別攻擊還在繼續，雅博皺了皺眉頭，和學生們再退了幾步，突然看見麗絲莉特從另一邊跑了過來。

“麗絲莉特，你回來了！”雅博露出了放心的微笑，安潔莉婭走上去問道：“那個白癡呢？怎麼沒和你一起？”

“達裏安沒事，他和瀾在一起。”麗絲莉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對雅博說道，“達裏安有一個殺掉惡魔的計劃，我們要協助他才行，麻煩聽我說一下……”

聽了麗絲莉特後續的講述，安潔莉婭不由得一把抓住麗絲莉特的手：“你說什麼，你就這樣答應他了？”

“沒錯，安潔莉婭，我知道你很擔心他，我也是一樣，但我想要相信他。”麗絲莉特堅定地說道，安潔莉婭沉默了幾秒鐘，歎了口氣把手鬆開：“啊，真是的，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啊。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協助的。”

“麗絲莉特，你是認真的嗎？你真的願意讓達裏安去承擔這樣的重任？”雅博難以置信地問道，麗絲莉特點了點頭：“福音機關的人們都在戰鬥，我們隻能靠自己。如果讓這個惡魔繼續吃人，就沒有人能夠阻止它了。達裏安是現在唯一能夠殺掉這個惡魔的人，既然達裏安願意去嘗試，我就會全力協助他。”

“聽見了嗎？連達裏安都這樣了，你這個當會長的還畏畏縮縮幹什麼？”安潔莉婭白了雅博一眼，“快走吧，去達裏安身邊，我們留在這裏把惡魔引過去。”

“可，可是……”雅博還有一些猶豫，麗絲莉特握住了雅博的手輕聲說道，“放心吧，我們一定不會有事的，這個惡魔就交給你和達裏安了。”

“……，好，那就拜托你們了，一定要小心，待會兒見！”

雅博轉身快速離開，惡魔的無差別攻擊也終於停止了，它轉過頭，看著站在遠處的眾人，發出了示威般的嚎叫。

看著同學們驚懼的神色，安潔莉婭冷笑一聲走到隊伍前方。

“怎麼了，看看你們一個個哭喪著臉的模樣，身為學院的精英，你們難道連別人達裏安的膽量都不如嗎？”

“諸位，雅博已經趕到達裏安那裏去了，我們也不能退縮，一定要把惡魔給引過去。”

看著安潔莉婭和麗絲莉特身先士卒衝向了惡魔，其餘人互相對視了一眼。

“怎麼能讓女生衝鋒呢？男生們，我們也不能落後啊！”

“喔哦哦哦哦，老子和這個惡魔拚了。”

“讓這個怪物好好見識見識我們的厲害！”

眾人抬起兵器再次向惡魔衝了過去，喊聲響徹雲霄。

雅博也已經氣喘籲籲地跑到了達裏安的身邊，看著達裏安破爛的衣服，雅博抹了把汗水笑了起來：“你這個家夥，站都站不穩了，還敢誇這樣的海口。”

“謝謝你，雅博，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不要謝我，你隻要專心對付惡魔就夠了，無論如何我都會給你爭取到2秒鐘的時間。”

“真是可靠，那就拜托你了。”

“達裏安，現在麗絲莉特和安潔莉婭她們正在把惡魔引過來，還有那些同學也在奮力作戰，他們因為信任你，所以把希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告訴我，你能夠承擔這樣的重任嗎？”

“我能！”

達裏安緊緊地看著雅博的雙眼，雅博輕輕笑了笑，然後將寒氣四溢的太刀從腰間拔了出來。

“好，那我也把性命交托於你，我們一起來殺掉這個惡魔！”

達裏安點了點頭，聽著漸漸逼近的響聲，兩人一齊把目光看向了煙塵四溢的前方。

“哥哥，要來了。”

“嗯，我知道。”

達裏安輕聲回應著，腦海裏突然想起了父親的身影。

爸爸，你現在還好嗎？

說起來，你還真是個過分的老爸啊，竟然丟下我一聲不響就離開了，你知不知道現在城裏是個什麼情況啊。

以後我們再次相遇的時候，為我感到驕傲吧，你的兒子，即將要去完成一項了不起的壯舉。

龐大的黑影漸漸出現在了視線之中，達裏安已經能看見麗絲莉特和安潔莉婭戰鬥時那絢麗的身姿。

“開始吧！”雅博轉頭喊道，達裏安點點頭，將閃耀著蒼藍之色的長劍豎在了自己的身前。

爆發，然後聚攏。

把難以控製的洪流壓縮在自己的雙手。

手臂漸漸變得炙熱，汗水也開始從額頭滲出。

但是這還不夠，如果要想確實地傷害到那個可怕的怪物，就必須要超越自己以往的極限。

牙齒開始發出“咯咯”的響聲，全身的傷口開始變得疼痛，衣服已經和身體黏在了一起。

爆發，然後聚攏。

重複著這痛苦的過程，耳鳴聲已經開始響起，視線變得漸漸模糊，腦袋也漸漸變得刺痛。

身體中的血液仿佛都沸騰了起來，連思考也開始漸漸變得凝滯。

啊啊，身體快要融化掉了，好難受，呼吸好困難，連痛苦的呻吟都發不出聲。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以這殘破的身軀而言，這樣的做法是在引火自焚嗎？

好沉重啊，我竟然要背負這麼多人的性命？為什麼這些痛苦非要我來承擔不可呢？

已經足夠了吧，我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就算稍微偷懶一點，也沒什麼關係對吧。

“到時候你可要保護我啊，畢竟你可是男孩子嘛。”

記憶的殘片在腦海裏飛速閃過，達裏安突然從混沌之中驚醒。

怎麼了，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才站在這裏的？

動起來，從手指開始，然後慢慢適應這痛苦的漩渦。

哪怕自己雙手被燒毀，哪怕自己全身都殘廢掉，也要動起來，如果動不了，所有人都會在此喪命。

意識又漸漸回到了腦海之中，顫抖的雙手終於穩定了下來，燦爛的光芒逐漸被收斂進劍身之中。嘈雜的人聲突然從前方響起，黑色的怪物震開周圍的人群，再次向達裏安衝刺而來。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身軀未至，可怕的強風就已經讓人難以站穩腳步。

要想能夠以這重傷之軀擊中惡魔，就必須要讓惡魔出現一瞬間的破綻。

恩格瑪老師曾經使用雷電將邪眼巨人全身麻痹，然後由麗絲莉特一擊斬殺。

但現在的情況比當時還要更加苛刻，自己還沒有能力像麗絲莉特那樣，可以把力量穩定在手中，然後移動那麼遠的距離。

以目前的自己而言，最多隻能踏上一步，如果在一步之內，自己沒有將攻擊打出，那麼好不容易聚集的力量一定就會飛散而去。

那麼能夠準確將惡魔困在一步之遙的人，就隻有擅長控製力量的雅博才能做到。

轉眼間，惡魔已經到了達裏安身前一米的距離，這正是一步可以抵達的範圍。

“雪風！”

雅博已在同時揮出太刀，寒氣瞬間在惡魔的腳下噴發而出。隻是短短的幾秒間，惡魔保持著揮拳的動作，就這樣被凍結在了達裏安的麵前。

“達裏安！”

雅博發出了一聲大吼，達裏安也迅速地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精神同調，開始……

按照瀾的說法，契約者可以和神造人形進行一瞬間的精神融合，而在那一刹那，達裏安就能感受到瀾所看見的視野。

吐氣，屏息。

將所看到的一切刻印在腦海裏，然後用一秒鐘在腦海裏模擬出所有的攻擊軌道。

達裏安睜開雙眼，全身各處關節發出了哀鳴之聲，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但沒關係，隻要再撐一秒就已足夠。

因為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擋我斬出這決死的八擊。

右腳踏出這決定性的一步，達裏安將自己的身影和一秒前的模擬重合了起來，蒼藍色的長劍瞬間劃過了八道燦爛的弧光。

眾人屏住呼吸，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停滯住了。終於，惡魔的身軀被分離開來，一塊接一塊跌落在了地上。

達裏安保持著揮劍的姿勢站在地上，好不容易撿起的意識正在飛速從大腦中流失。超負荷運用身體的代價，就是讓他現在幾乎已經無法再動半根手指。

惡魔呢？惡魔怎樣了？我成功了嗎？眼前的景象已經開始變得天旋地轉，想要開口，嘴巴也已無法發出半點聲音。模糊之中，達裏安聽見了周圍傳來了勝利的歡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