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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真正的參幫
這時，冷雲峰回來了，將手中的索羅藤棍插在地上，坐在了火堆旁邊。
“師父，我可以說話了嗎？”連勝忍不住問道。
“你已經開始說了。”冷雲峰應道，“現在身體應該沒事了吧？”
“好多了！”連勝興奮地說道，“這真是一支救命的寶參！”
冷雲峰說道：“人參的第一功效，就是醫家的救命神藥。況且，這是一苗三百年的奇貨地丹。走了一輩子山的人都未必能遇到的。你與它有緣，更是福緣同在。僅此一點，參幫中的許多把頭都比不得你。”
連勝聽了，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此時看到旁邊插在地上的那根索羅藤棍，感覺有些特殊，於是站起來，將其持在手中，覺得柔韌輕靈，手感自與普通的索羅棍不同。
冷雲峰那邊說道：“這根索羅藤棍是伐取一種特殊的野藤，浸以麻油七七四十九日，再於烈日下暴曬四十九日，然後再於長流水中浸泡四十九日方成。為參幫前輩傳下來的，有四五百年之久了，不知經曆了多少參把頭，為我北派參幫的開山棍，是鎮幫之寶，有辟諸邪之能。尤其是在叫棍[1]時，發聲清脆，有穿透之力，可傳極遠之地。對了，南派參幫也有一件鎮幫之寶，那就是用來圈參的索羅繩，也稱捆仙繩。記住了，凡在走山時遇到腰間纏以紅繩，上係銅鈴者，必是南派參幫的人物。那些人，人心難測，勿與他們打交道。”
“怎麼，師父所在的參幫，竟然還分南、北派嗎？”連勝驚訝不已。並且師父流露出了對南派參幫的厭惡之感，顯是南、北兩派參幫不是那麼的和睦。
冷雲峰似乎看出了連勝的心思，接著說道：“十年前，南派參幫的人將我年僅八歲的孫子綁了去。十年來，杳無音信，生死不知。若是他在我身邊，與你也是差不多的個頭了。”
“南派參幫的人這麼可惡啊！”連勝憤憤道。
冷雲峰說道：“世間最可怕的就是人心。所以為師寧願一個人走山。好了，先吃點東西，我們今天就下山去，日後還會再來的。長白山中的靈奇之貨，暫且還未被采盡。連勝，以後你就是參幫的人了，暫且跟著我吧。待有了機會，你可另行拉幫。但有一點，不要告訴外人你是參幫的人。雖然，外人分不清什麼才是真正的參幫，但我們還是不想令外人知曉的。有些事情，日後你會慢慢地了解。”
連勝點頭應了。
待二人用過些幹糧，收拾東西時，連勝再一次拾起了那塊“官參局”金牌，饒有興趣地看了看。
冷雲峰旁邊見了，說道：“這塊牌子頗有來曆，是前清皇室特別賜予參幫的，也自成就了北派參幫的一段輝煌。”
“前清皇室竟然賜予參幫一塊金牌？！”連勝聽了，大感意外。這個時候，他才隱感，麵前的這位新拜的神秘師父和那個神秘的參幫，是多麼的不同凡響，實在是那些臨時拉幫結夥的普通放山人所不能相比的。
連勝負了行囊，隨冷雲峰尋了山路走來。
“師父，這支土豆參真是個寶貝，不僅摔傷好得差不多了，身上也有使不完的力氣。”連勝頗為興奮地說道。
冷雲峰應道：“古人試真人參，令人含參片於舌下，奔跑數千步，氣息如常不喘者為真人參，否則為假。人參的妙處不僅如此，況且你服食的還是一苗奇貨地丹。”
師徒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林木間，留下的是一地蒼翠……
在山裏走了兩天，師徒二人方才走出深山老林，來到一座鎮子上。此鎮名撫鬆，舊名甸子街。位於長白山西麓，現今的吉林省東南部。清宣統元年立名雙甸縣，次年更名撫鬆縣，隸屬奉天省。
鎮子不大，僅有的一條街麵上，行人雖不多，倒是沿街分布著酒館、客棧、山貨莊、燒鍋房、雜貨鋪等一些商業店鋪。
這時，忽聽得鎮子東側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街道上的行人紛紛朝兩邊避讓開。十幾名黑衣勁裝、背負步槍、腰挎長刀的人騎馬馳過，俱是黑紗遮麵，背部的黑衣上繡有一支黃色人參的形狀，前麵的右衣襟上則繡有綠色的人參葉片，有一品葉的，也有兩品葉的。前麵那名腰插雙短槍，似首領模樣的人，則是繡有三品葉。而在這些人的左側胸部，又都繡有一簇紅彤彤的人參籽。
這夥神秘的黑衣人，穿過街道，出了鎮子朝西麵去了。
旁邊一名長有山羊胡的老頭驚異道：“這是棒槌營的人馬！就在這幾年間，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支山林隊，武器精良，來去無蹤。綹子不像綹子，土匪不像土匪，號稱長白山棒槌營。從不管山外事，但凡在長白山裏放山采到大貨老參的人，必要讓棒槌營的人過過眼，中意的大貨他們會以平常的價錢買下來。如果私運大貨出山被他們發現，倒不會為難人，隻是采到的大貨老參會被強行收走。這夥人神秘得很，據說官府都查不到他們的來處。還曾與幾夥管製著數支參幫的土匪碰過火，土匪盡被棒槌營的人滅了，其他的綹子聞風立退。現在的長白山裏，是棒槌營的天下。”
“棒槌營！聽說過這夥人。放山采到大貨的人必要主動找到他們才好，否則還真是運不出長白山。他們其實是一夥欺行霸市、強買強賣的人參行裏的強盜、參匪。”連勝搖頭說道。
冷雲峰望著棒槌營那支人馬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在一家“長豐客棧”門前，冷雲峰停下了腳步。
客棧內走出一位油光膩臉、滿麵堆笑、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拱手迎道：“冷把頭，您老回來了。裏麵請了！”
冷雲峰“嗯”了一聲道：“有勞侯掌櫃了。”先行走了進去。
連勝見了，知道師父是這裏的老主顧了。
那侯掌櫃引了師徒二人穿過後門，徑直來到後麵的院子裏。而後將他們引進了一套僻靜整潔的房間內。
有夥計端上一盆清水來，冷雲峰和連勝先後淨了下手臉。
隨後侯掌櫃親自端上茶水來，先倒了一碗，雙手敬於冷雲峰，說道：“冷把頭先歇歇，酒菜那邊馬上就做好。”
冷雲峰接過碗，喝了口茶，問了句：“這些日子，山外麵有什麼特殊的消息嗎？”
侯掌櫃望了旁邊的連勝一眼，應道：“有的，還請冷把頭裏間說話。”
冷雲峰隨後站起身來，進了裏間屋子。侯掌櫃跟進去後，隨手掩了門。
那木門沒有掩實，露出一道縫隙來。這邊的連勝無意中望了一眼，可以看到那侯掌櫃畢恭畢敬地站在那裏，朝坐在椅子上的冷雲峰彙報著什麼。那二人說話的聲音雖小些，連勝卻也大概聽了個清楚。
“掌門把頭，前天有消息傳來，南派參幫的人已分幾撥出關了。頭裏那撥，現在估計已入山了。”
“南派參幫的人終於過來了，關內及南邊的形勢當是容不得他們了。”冷雲峰淡淡地應道，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這件事。
“消息說，小少爺也隨南派參幫的人一起過來了。”侯掌櫃說道。
“哦！也到了南派的人將參兒這孩子還回的時間了。”冷雲峰語氣中略顯欣喜。
“原來這侯掌櫃和師父都是北派參幫的人。想不到，這家客棧竟然是參幫的秘密落腳點。看來師父這個掌門把頭，在北派參幫的地位是很高的，隻要出了山，都有人迎送的。還有，那個小少爺，應該就是師父所說的，被南派參幫綁走的，他的那個孫子吧？這下好了，他們爺孫可以團聚了。”連勝心中驚歎不已。
“掌門把頭，”侯掌櫃此時壓低了聲音，“巴喀王爺那邊……”下麵的話，便聽不清了。
“我知道了。”冷雲峰低冷的聲音傳來，顯有不悅之意。
“還有……”侯掌櫃又嘀咕了一會兒。
隨後聽冷雲峰說道：“我在老林子裏救下的這個孩子，叫連勝。現在也是我參幫的人了，你且安排他在這裏住下。明天叫李把頭過來給他上上課。另外叫人……”
那二人的聲音又低了下去，聽得不甚清楚了。
過了一會兒，裏間的門一開，冷雲峰走了出來，說道：“我帶出山的幾個參包[2]你處理一下。那個大的與以前的存貨日後送七品堂，收現銀。”
“掌門把頭放心好了。”侯掌櫃恭敬地應道。
“連勝！”冷雲峰隨後喚道。
“師父！”連勝忙站了起來。
冷雲峰說道：“我要去處理幾件事情，會離開這裏一些日子。你且住在這裏吧，一切聽侯掌櫃的安排。”
“好的，師父。”連勝應道。
冷雲峰“嗯”了一聲，便自出門去了。
“你叫連勝吧？好嘛！連師都拜了，參幫可是有些年頭沒有收進外人了，日後還請多多關照啊！”那侯掌櫃驚訝之餘，雙手抱拳，一臉的恭維之色。
“侯掌櫃客氣了。”連勝忙應道。
“你坐會兒，我先送下掌門把頭，回頭陪你用飯。”侯掌櫃說完就出去了。
連勝坐在那裏，尋思道：“這撫鬆鎮，我以前也路過一次，哪裏會知道這家長豐客棧竟然是北派參幫的產業。更是不知道，天下還有一個曆經千年之久的參幫存在呢！”
這一切，變化太快了。自己本是一個沒人收的走單幫的放山人。而現在，已成為這個神秘參幫的一分子了。
晚飯是侯掌櫃親自陪連勝用的，非常豐盛，除了麅子肉、鹿肉、野雞燉蘑菇，竟然還有一碗鮮美的猴頭菇湯。
侯掌櫃簡單問了下連勝的身世，知道了他是闖關東過來討生活的。
侯掌櫃勸連勝喝下一杯辣口而醇厚的燒鍋酒，竟令不勝酒力的連勝進入了微醺的狀態。於是連勝推卻不再飲了，那侯掌櫃倒也不再勉強。
“連勝！”那侯掌櫃自行飲下一杯酒後，本是一派笑麵的臉，忽然變得嚴肅起來，目光中還透露出了幾分陰冷，緩緩說道，“你既然得到了掌門把頭格外的看顧，不僅收入參幫，還意外收你為徒，這當是你的福分，日後就要嚴格遵守參幫的規矩。這加入參幫的第一條規矩就是，管住自己的嘴，守口如瓶。參幫內的一切事情，看到的，聽到的，不可向外人泄露半分。還有，參幫內的事情，該你知道的，你自然會知道。不該自己知道的，切莫去打聽。既入參幫，就要對參幫絕對忠誠，不可有二心，不能做出有損參幫的事來。掌門把頭的命令，要絕對服從。如果真的違背了參幫的規矩，就好比走山時麻達山了，會永遠留在山裏麵的。”
雖然是一種警告，但侯掌櫃笑麵背後顯示出的老滑和陰冷，還是令連勝感到渾身不自在，也自應道：“師父已經交代過我了，我知道應該怎麼做的。”
“這就好！”侯掌櫃點了下頭，仍舊一臉嚴肅地說道：“自古參幫，無論南北，都是以家族的形式傳承下來的。外人基本上是不收入的，隻有掌門把頭才有資格，在特殊的情況下收外人進入參幫。所以說，你現在能坐在這裏，是撞了紅運了。”
“參幫的規矩嚴，是不想外人知道有我們參幫的存在。為了生存下去，我們隻能這樣做，這也是我們參幫存世千餘年的根本所在。你既然加入了參幫，就已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另一種江湖，以後會遇到很多神奇的事。想要活下去，必須遵守參幫的一切規矩。當然了，參幫也僅是與人參打交道，人畜無害，隻是不想令外麵的世界幹擾我們參幫的存在罷了。”侯掌櫃又飲了口酒，悠悠地說道。
“小弟初來乍到，自然有很多的事情不明白，以後還請侯掌櫃多多指教。”連勝拱手謝道。
侯掌櫃又露出了原來的笑麵，哈哈一笑道：“你現在的身份特殊，是掌門把頭的親收弟子，按輩分來講，我還要低你兩格的。不過，年輕人嗎，謙虛一點是好事。”
侯掌櫃此時認真地看了看連勝，點頭笑道：“知道掌門把頭為什麼能收你為徒，而且讓你這麼快地加入參幫嗎？那是你機緣得遇，在山裏發現了奇貨並且將此奇貨服食之故。這說明你與人參是有緣分的，普通的走山者，一生怕是也遇不上一苗奇貨呢。在參幫內，隻有發現和服食過靈奇之貨的人，日後才有資格和機會做上參把頭，可以另行拉幫走山的。”
“侯掌櫃高明！”連勝佩服道。此時才知，參幫內的人，眼光自是很毒的，一眼就能看出自己服食過特殊的奇貨寶參。或是師父告訴了他吧？
“我侯家的人也曾做過北派參幫守山一脈的參把頭，不過到了我這裏，吃不得走山的辛苦，隻好為參幫做些其他的事。既為參幫中人，自然也會知道些人參的事。”侯掌櫃自嘲地笑道。
“對了，讓我開開眼，看看掌門把頭這次走山收的大貨。”侯掌櫃這時興奮起來，走到旁邊，展開冷雲峰放在這裏的幾隻參包。
六支形體秀美的野生山參呈現出來，其中一支老參尤為粗壯。
“六支土貨，不過也可以了。這支老參當是有百年以上了，掌門把頭專門吩咐要送七品堂的。”侯掌櫃擺弄著，點頭說道。
侯掌櫃以為那幾隻參包連勝應該是見識過的，所以當著他的麵打開來。
連勝望著眼前那支百年的老山參，心中頗不是滋味。按前幾天在山裏的情形，師父冷雲峰並無意用這支老參救自己性命的。要不是自己先發現了那支地丹參，自己真的是沒有活命的機會。而且連勝可以確定的是，這支老參是師父在自己發現地丹參之前就已經采挖到手了的，並且打成了參包。
“不管怎麼樣，我的命畢竟是師父救下的。他又拉我進了參幫，此恩難報！”連勝心中仍是充滿了感激，他把剛剛產生的疑惑，盡力拋在了腦後。
飯後，侯掌櫃安頓連勝在裏間屋子睡下了。他取走了兩隻參包的同時，將冷雲峰離開時，不便攜帶的那根索羅藤棍留下了，吩咐連勝好生保管。此時他對連勝的態度倒是恭敬有加。
九死一生的連勝，此時終於可以展開身體，全身放鬆地躺在暖和、潔淨的床上了。好幾年都沒有這般舒適了，暫時可以放下一切，忘記所有的煩惱了。
他似乎感覺到了體內正在發生著微妙而又明顯的異樣變化，甚至他的神思，又遊蕩在鎮子外麵的山林裏，尋找著那熟悉的人參氣息。
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已是與人參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了，放山尋參，已經成了他的人生使命。
連勝知道，那支地丹參，不僅救了自己的命，並且在救下他生命的同時，也改變了他的人生命運，使他走上了另一條神奇的道路。這難道就是靈奇之物在人體中所起到的那種逆天改命的神秘作用嗎？
“一個大清朝都被我闖關東闖黃攤子了。現在又闖進了參幫，看來我的命運真的是改變了。日後一定要采到一支大貨回山東老家，光宗耀祖去！隻是闖沒了叔叔……”連勝興奮之餘，不由又想起了那個放山時失蹤的叔叔，暗裏一聲歎息，卻也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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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叫棍：以索寶棍敲打樹幹，發出聲響。其為放山人之間的聯係方式，不同的音節，代表著不同的意思，是參幫的信息密碼。
[2]參包：即人參包，又稱棒槌包，用樹皮墊以苔蘚將人參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