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從希婭莉塔和嘉蘭布莉安兩人逃離之後說起。
夜色之中,希婭莉塔正伏在嘉蘭布莉安的懷裏,泣不成聲。
“嚶。老,師。嚶嚶...西蘿拉她,他們...他們!唔阿,阿阿阿—”
嘉蘭布莉安隻是輕撫著她的頭,慈愛的眼神中滿含悲傷。
不知過了多久。
希婭莉塔哭累了。她的淚水已經浸透了嘉蘭布莉安的前襟,但她仍不肯從老師的胸口離開。
鳥蟲也沉默著,荒野寂靜無聲。
晚風無情地奪走她們身上的溫度。
月光沉默地照著依偎在一起的兩人。在這片一望無際的陰暗森林之中,她們的身姿顯得弱小而無助。
“希婭莉塔,我的孩子。”
嘉蘭布莉安雙手溫柔地捧起了少女的臉龐。
希婭莉塔仍在抽泣著。
“不要哭了。那不是你的錯。都是我——”
“和老師、沒有關係。如果、吭,如果我、當時我沒有,沒有、嚶、嚶嚶—”
講到這裏,她又嗚咽起來。
嘉蘭布莉安隻是慘笑著,搖了搖頭。
“好孩子,能幫我一個忙嗎?”
希婭莉塔抬起沾滿了淚水的臉,揉著發紅的眼眶望向她的臉,卻看到一盒架在食指和拇指間的火柴。
“我們,得生火才行。”
在夜晚的森林之中,沒有火,無異於將自己置於一切饑餓野獸的爪牙之下。火,是生命的保障。
“我要做一些防範措施。生火的事情可以拜托你嗎?”
“恩,恩。”
帶著濃重的鼻音,希婭莉塔接過火柴,走向不遠處的樹下撿拾幹燥的枯枝和落葉。嘉蘭布莉安將手按在卷軸上,閉目低聲呢喃。
人,不能一直沉浸在悲傷之中。她對這一點再明白不過了。
火升起了。嘉蘭布莉安將卷軸完好地放回包裏,長出一口氣,額頭上流下幾滴汗水,像是完成了極為繁重的工作。
希婭莉塔看著篝火上躍動的焰苗,心中的壓抑和緊張減輕了不少。
火,總是能給人帶來安全感。
在嘉蘭布莉安的指引下,兩人背靠一棵大樹,肩並肩地坐在一起。希婭莉塔解開束在一起的黑色長發,將腦袋依偎在老師的胳膊上,眼皮逐漸沉重起來。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讓她十分疲憊。不一會,這個可憐的少女就睡熟了。
嘉蘭布莉安緊咬著嘴唇,仰望著夜空中的,那輪明月。
...
......
希婭莉塔醒來了。
“?”
一件短鬥篷蓋在她的身上。揉一揉惺忪睡眼,環顧四周,卻不見了嘉蘭布莉安的蹤影。
“老師?”
她像一隻跟丟了母親的雛鳥似得,慌張起來。
“醒得真早啊。”
嘉蘭布莉安背著一個布囊,從深林中走過來。
“您去哪兒了?”
“沒什麼。隻是做了一些善後工作。”
她在篝火前坐了下來,取出食材,放進裝滿水的鍋中,架到火上。
“這件事情已經不是我們能夠解決得了的了。但是,還有一些工作要做。”
“想要說服女王出兵討伐惡龍,得先調查到它巢穴的位置才行。”
她篤定地說。
希婭莉塔有些膽怯了,把目光移向別處。
“放心吧,由我來做。不會再讓你身處險境了。”
溫柔的手,覆蓋在希婭莉塔的頭上。
“但是,這明明從一開始就是我的任務——”
“也不能讓你手無寸鐵待在這裏。我...找到了這些。”
嘉蘭布莉安轉移了話題。她解開沾著血的布囊,放在行李雜物之上的儼然是一麵圓盾,與一把十字翼頭的單手鏈錘。
“這是、西蘿拉的!”
“拿著吧。我想,這也是她所希望的。”
“嗯...嗯。”
希婭莉塔不顧沾在上麵的血,把鏈錘抱在胸前,眼眶又一次泛紅。愧疚與感激如同開閘洪水,從她纖小稚嫩的身體裏奔湧而出。
鍋裏的水,漸漸沸騰了。
...
......
今天的早餐,在嚴肅的氛圍下結束了。
“那麼,我去了。”
嘉蘭布莉安背對自己的學生,放下了手中的碗。
“老師。”
她回過頭,卻看到希婭莉塔已經將行囊背在了背上,左臂綁著圓盾,沉重的鏈錘掛在腰間。
“我也要去。”
“不行。你留在這裏。”
嘉蘭布莉安斷然拒絕。
“我一定要去。”
“不要衝動。我知道你很難過,可是——”
嘉蘭布莉安的勸說,像是哀求。
“我知道。我不是要為他們報仇。”
希婭莉塔平靜地說著。聲音一如盾麵的弧度,平緩而堅定。
“我,要保護您。”
“傻孩子。”
嘉蘭布莉安輕輕搖頭。
“我覺得,自己非得保護別人不可。我再也不要眼睜睜地看著親近的人失去生命了。”
纖細柔嫩的手指,握在冰冷的鐵質鏈錘柄上。
“我明白了。但你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由別人的犧牲而換來的性命,讓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女有了解不開的心結。作為她的老師,嘉蘭布莉安很快就理解了這一點。
揪心,擔憂,卻還有一絲期待。
帶著這樣複雜的情緒,嘉蘭布莉安同意了希婭莉塔的同行請求。
搜尋過程意外的順利。
“汪、汪!”
獵犬衝著懸崖絕壁上的巨大洞窟叫個不停。
“確定是這裏嗎?”
嘉蘭布莉安把手上的龍鱗放到它的麵前。它隻是用鼻子輕嗅了一下,又仰著頭叫了起來。
“辛苦了。這下有點麻煩了。”
她摸了摸它的頭,“啪”地打了一個響指。這隻黑色的獵犬立刻變成一陣濃霧,煙消雲散。
希婭莉塔表情複雜的看著這一幕。
“老師,我上去確認一下吧。”
她從行李中抓起一對加長的繩釘,尖端向前,每隻手裏各握一根。
“真對不起。這次沒有準備【飛行術】的施法材料...”
“沒關係的。老師在這裏等著就好。”
“要小心。有什麼情況的話就馬上捏碎這個。”
嘉蘭布莉安將用奧術製作的傳送寶石交給希婭莉塔。即便已經對自己的愛徒釋放了好幾個強力的保護法術,她仍是一副放不下心的樣子。
“對了,還有隱身術。一旦講話就會暴露,還有什麼需要多東西現在就先對我說。”
“沒關係的。那麼,我要去了。老師。”
“一定要小心。”
“您也是。”
默念咒語之後,希婭莉塔消失在了嘉蘭布莉安的麵前。她所能看到的,隻有兩根長釘交替著在懸崖上移動著,每一下都會打碎石塊,牢牢的刺進光滑的岩壁之中。
“哢”“哢”“哢”“哢”
希婭莉塔有節奏的揮動著手臂,僅憑著她那超乎常理的力量垂直向上攀爬著。快速流失的體力化作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但這無法削弱她眼神中的堅定。
十幾分鐘後,希婭莉塔終於登上了洞窟的外簷。她在地上插好釘子,從背後拿出一大捆粗實的麻繩固定在上麵。隨後,將繩子順著之前的路線丟下去,為嘉蘭布莉安的攀爬製造條件。
解下腰間的圓盾和鏈錘,牢牢握在手中。雙唇緊閉,俯下身體,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小心翼翼地向著洞窟的深處前進。
將會在她麵前出現的,是腥臭的空氣、陰森可怖的光線、不知名的大型動物骨骼、一座由金幣與寶石堆砌成的一座璀璨奪目的小山,以及趴伏在上麵的那頭殘暴無情的血色巨龍...
...
本應如此。
她真正看到的,卻是一個渾身赤裸地和一絲不掛的少女糾纏在一起,還發著奇怪聲音的...
變態男。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男性的裸體。但她沒有時間害羞,更沒有時間用來仔細觀察。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
畢竟是未經世事的少女。她顧不得隱身術的效果,任手中的武器摔在地上,尖叫起來。
然而,下一秒鐘。
眼前那個長著翅膀和尾巴的灰發少女,從希婭莉塔的麵前消失了。
【怎麼回事?】
她呆住了。
“糸拉依!”
變態男大喊一聲,讓她從混亂中驚醒過來。灰發少女已經與她近在咫尺,並一手握住了她的頸部。
稚嫩身軀的氣味,陌生的溫度,微弱的疼痛,大腦一片空白。
【發生了什麼?】
一時間,她的心中隻剩這樣的疑問。
“漢頓納爾。糸拉依。”
變態男對少女說著發音奇特的語言。
“托~?”
稚嫩的聲音之中帶著疑惑。
“漢頓納爾庫布。”
“恩..”
少女不情願的放開了她。
希婭莉塔跪下來大口喘著。脖頸上的疼痛並沒有因此而退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白皙的手掌上竟沾滿了鮮紅的血。少女的指尖則閃著點點寒光。皮膚被割破了。幸而創口很淺,動脈和氣管並沒有受到損傷。
【好危險。】
【如果沒有那個人的製止...不。隻要再遲上半秒的話,我絕對已經死了。】
她湧起了劫後餘生的感受,冷汗這才從額頭上滴落下來,打在冰涼的岩石地麵上。
希婭莉塔在地上摸索了一會,重新將鏈錘握在手中,站起身重整體態,把圓盾頂在胸前護住弱點,擺出一副防備的架勢,死死盯著麵前的兩人。
而與她的緊張相反,少女又歡快地蹦跳著跑到男人的身邊,雙手親昵地環抱著他的脖子掛了上去。
“糸拉依!納爾坦!都因,庫忒亞!”
男人像是在極力避免與少女的接觸一樣,掙紮著看向希婭莉塔,不斷地對她說著什麼。但她聽不懂,現在更是無暇去聽。在這樣的姿勢下,他那本不該被看到的東西在這個純潔少女的視野中卻是一覽無遺。
【快遮起來!】
心聲自然是無法傳達的。希婭莉塔想把頭扭開,卻又不敢移開視線。注意力被下意識地吸引住,好奇與羞澀各占半分,少女的臉頰上浮起一片嫣紅。
此時,從洞口方向傳來了慌張的腳步聲。
是嘉蘭布莉安。
“希婭莉塔!沒事吧,發生什麼————誒誒!?”
...
......
“都因克,阿索庫塔卡?”
少年挺直身體對兩人發問。糸拉依仍掛在他的腰間,歡快地搖著尾巴。
“老、老師,他在說什麼?”
希婭莉塔終於得以解脫,頂著通紅的麵皮看向自己的老師。
“稍等一下。這個...恩。還有這個。”
嘉蘭布莉安蹲下來將卷軸包放在地上翻弄著。這引起了少年的警戒。他彎下腰兩手扶住地麵,蓄勢待發,以野獸一般的姿態防備著她的行動。
“托~~~?”
被丟在一邊的糸拉依手指點在嘴唇上,困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嘿、咻。”
忽然,她像是理解了什麼似得,攀著胳膊騎到了少年的背上,惡狠狠地瞪著希婭莉塔。
希婭莉塔也毫不示弱,架著盾牌怒視回去。
正當兩人遙遙相對齜牙咧嘴之際。
“好了!”
嘉蘭布莉安大聲講著,將少年緊張的身體嚇得一哆嗦。糸拉依沒能坐穩,整個人“啪”的一聲撲摔在少年的背上,引得他一聲慘叫。
“————伏維斯,伏澤支瓦根!”
“糸拉依,小心!”
少年一翻身把灰發少女緊緊抱住,用自己的身體做掩護。
“爸爸、疼。”
糸拉依掙紮著被折曲了的翅膀,不解地看著父親近在咫尺的臉。
“請問,您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嘉蘭布莉安試著對蜷成一團的父女發問。
“你們,是什麼人?”
少年試探性地抬了抬頭。
“如您所見,我是一個法師學徒。她是..我的學生。”
“來這裏做什麼?
“可能您不會相信,這裏出現了一頭極可能是龍的凶猛動物。我們正在尋找它的巢穴,請問您——”
“龍的話,已經死了。”
少年一指地上的鱗片和骸骨。
“啊!”
希婭莉塔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兩人身上,這才來得及對周圍的環境做出反應。
嘉蘭布莉安撿起一片龍鱗仔細端詳。
“...是的。這恐怕就是我們發現的那一頭。您是否清楚它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我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是這幅樣子了。”
少年的謊言之中,帶著真實。
“......是嗎。”
殺人凶手在自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已經伏誅身死,這讓希婭莉塔有了說不出的落差感。
龍的巨骨上幹幹淨淨,看不出一點血肉的痕跡。與她之前所見到的詭異遺骸,極為相似。
她的心中還是充滿了疑慮。
“那麼,請問二位是?”
“她是糸拉依。...我的女兒。”
少年艱難的下定決心,這樣說著。
【誒誒誒——?女兒?】
希婭莉塔被驚地瞠目結舌。外貌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至多隻有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竟然有一個六七歲的女兒。無數混亂的聯想在她的腦海中一湧而出,使得思考宕機。
“而我..我是...”
【我是誰?】
少年愕然了。
這是他一直在回避著的問題。
也是他不得不麵對的問題。
前世的記憶已經逝去,而新生的存在卻沒有屬於自己的名字。
【我要為自己取一個名字嗎?】
他猶豫著。
【我要舍棄自己的過往,開始新的人生嗎?】
他踟躇著。
【我,有那樣做的資格嗎?】
他焦慮著。
“我是...”
他的腦海中漸漸喧鬧起來。每一根神經都在叫著、在喊著無數個名字,無數個稱謂,無數個身份,無數段人生。
“我是...”
其中最響亮的一聲,是【奧利烏爾根】。
【不。】
他搖著頭。
【這個名字不屬於我。不隻屬於我。我得有一個自己的名字。】
隨著這樣的想法,他心裏嘈雜的聲音也逐漸一致,形成了共鳴。
【Resurgent、Resurgent、Resurgent】
【複活者。不會有比這更適合我的名字了。】
“我是,勒伊·蘇爾蓋特。”
他將詞彙拆成了姓與名,作為自己這段虛幻人生的代號。
“幸會,蘇爾蓋特先生。那麼——”
“啊啊啊——!!!”
本來空無一物的龍鱗堆上方忽然傳來尖銳的悲鳴。
“呀——!”
希婭莉塔被嚇得一下坐在了地上。
“財寶呢?金幣呢?都到哪去了?”
一片奇異的透明布塊飄然落下,穿著鬥篷的小巧身影連著一根粗繩從半空中垂降下來,旁若無人地在龍鱗中翻找著什麼。
眾人隻有呆然地看著她。
“不可能!為什麼沒有?我明明找了那麼久——誒!?”
可可洛一抬頭,忽然發現光學迷彩薄膜不知何時落在了一邊,而自己則已經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恩...那個,這個嘛。哈、哈哈。”
完了。
肯定要被當成小偷了。不如說,是自己這個小偷被人發現了。可可洛轉動眼睛,極力思考著辯解的方法,但無論如何也都是理屈詞窮。
“啊!對了。你看,”
她的視線定格在了這個名叫【勒伊】的少年的身上。
“你的那條黑炎龍......不遮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