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敗篇】第十四章 血色的真相

“快看！”

幾人隨著希婭莉塔手指的方向，垂直仰望天空。不必多做解釋，他們已經用表情訴說了自己的訝異。

星辰散布在夜空之上。但唯獨在頭頂的區域內，它們連帶滿月一起消失了，隻留下漆黑一片。

是烏雲把它們遮住了嗎？

不。不是這樣。

陰影依稀顯露出一個規則的十字型的輪廓，絕不可能是雲霧之類的東西。

微風。

並非從東南西北的任何一個方位，而是從冒險者小隊的正上方而來。

為什麼？

怎麼會？

希婭莉塔心中充滿了不祥的預感。

“呼。”

又是一陣。吹在身上，使她心神難安。

想要後退。

但她的雙腿如同灌了鉛一樣，無比沉重，不能移動半步。

其他人也是一樣。大張著口，互相對視著，說不出一個字。聒噪的蟲鳴不知在何時停止了，整片森林都啞然無聲。

砰，砰。

隻有心臟一次次打在喉嚨上的聲音。

“呼—”

風，變強了。

像是要帶走所有的溫度一樣，劃過希婭莉塔變得冰涼的皮膚。汗毛立起。然而這冷風並沒有滿足；想要透過血肉，滲進她的骨頭裏去。

幾人呆然望著，黑影已經將天幕遮的嚴嚴實實，分明是在擴大著的。

“呼——”

篝火被吹得搖擺不定。

有什麼東西懸在上方，逐漸壓迫了下來。現在的希婭莉塔所能夠理解的，就隻有這些。

無法反抗，無法逃離。尚未見到它的真貌，濃濃的絕望感已經充斥了他們的腦海。

“哈呼、哈呼、哈呼、哈呼”

空氣像是變得稀薄了似得。即便希婭莉塔用盡全力喘息著，也絲毫緩解不了胸口的壓抑。

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懼。

“呼—！！！”

一陣強烈的氣流猛蓋了下來。幾人一時控製不住重心，險些摔倒。

“嗙！”

庫克帶著沉重的板甲，被按坐在地上。

不遠處的湖水掀起一圈圈波浪。地麵塵土飛揚，篝火忽明忽暗，樹葉沙沙作響。

它要來了。

火光照亮了天空中，那巨大的暗紅色身姿。

赤鱗層層疊疊、巨翼遮天蔽日；

足爪巍然不動、指鉤寒光隱現；

背棘如劍脊，骨刺似鋼槍；

身後一條長尾粗壯健碩，顱側兩隻尖角猙獰可怖。

它扇動著雙翅，四肢從容不迫的降在地上，掀起一陣飛沙走石。

輕蔑的眼神，從十米以上的高處俯視著麵前的幾隻小蟲子。

無可匹敵的強者、絕對的力量法則，傲慢的死神。

過多的贅述已經無益。

世間隻有一個詞能夠配得上它。

其名為，

【龍】

個體的名字是，奧利烏爾根。這頭純血亞龍是紅龍的直係後裔。由於在北方活火山的巢穴被岩漿淹沒，它轉而定居在了溫暖的亞吉斯山脈之中。這裏有著充沛的食物，還有著無數掠奪財寶的機會。

它所最中意的食物，就是麵前這些往往攜帶著金幣與寶石的兩足動物。而人類與亞人種夜晚在開闊地升起的篝火，對它而言就如同指路明燈一般。

毋論。它就是往返者失蹤的元凶，冒險者小隊所追尋的真相。

但此刻，誰也不會在乎這些了。

眾人目瞪口呆地與巨龍對視著。在實際麵對龍族、嗅到它們氣味的同時，所有流淌著龍之血脈的生物都會被其威嚴所懾，失去身體的控製能力。血緣越是低劣疏遠的，就越是難以抵抗。

若一言以概之，即為【龍威】。

在這片森林中，沒有人能夠在無防禦狀態下承受它的一擊，也沒有人能在【龍威】之下伺機逃脫；但技藝精湛的戰士有時也會給它帶來一些麻煩。於是，它養成了在敵人被【龍威】震懾之際，先將目標中最具威脅者料理掉的習慣。

巨龍揮動前爪，一下就將將幾人中看起來最強的庫克掃飛了出去。全身板甲不斷在地麵上彈撞著，庫克整個人翻滾到森林之中，再沒了動靜。隻剩一麵坑坑窪窪的塔盾，孤零零躺在原地。

它掃視著剩下的敵人。略過沒有武器的希婭莉塔、不著甲胄的嘉蘭布莉安，隻背著一把貧弱短弓的貝裏爾和倒在地上無法行動的普羅，把目光鎖定在了手持盾與鏈錘的西蘿拉身上。

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了西蘿拉。現在毫無防備的她絕不可能承受得了這一擊。

“西蘿拉！”

無緣無故地，希婭莉塔忽然從震懾下恢複過來，一把抓住西蘿拉的腰間拽到自己身後。西蘿拉猛地摔倒在地，重新控製了身體，大口喘息著。

而巨龍的一擊，卻是撲了個空。

紅龍奧利烏爾根也心中一驚。在此之前，從未有人能這麼快的擺脫【龍威】的影響。

它沒有遲疑，張開巨口伸出脖頸，狠狠向著希婭莉塔咬下去。現在，巨龍將這個身材嬌小的女孩看做是最難對付的生物。

希婭莉塔麵對突如其來的攻擊，躲無可躲。眼看她的纖細身軀即將被鋒利的龍牙貫穿之際，空中忽然浮現一麵漆黑渾濁的陰影之牆，擋在了巨龍的眼前。

巨龍遲疑一下，收回了腦袋。待它定睛仔細一看，那麵影牆立刻如幻覺一般煙消雲散。

幻術。

嘉蘭布莉安早已清醒過來，吟唱完了【幽暗之牆】的咒語。幾根破碎的晶管散在地上，不遠處的希婭莉塔則已經重整體態，做好了應對攻擊的準備。

能夠迅速從【龍威】效果中恢複的，並不隻有一人。這讓紅龍奧利烏爾根一瞬間不敢相信。

驚訝之後，是憤怒。

即便在所有的龍族之中，紅龍種也幾乎算得上是最為高傲的一隻。奧利烏爾根絕不允許除神以外的任何存在戲弄自己，毋論是麵前這兩隻羸弱不堪的小蟲子。

奧利烏爾根會讓使它蒙羞的人付出代價。

希婭莉塔跑到普羅和貝裏爾的身邊，將兩人叫醒。他們圓瞪著眼睛，如同剛剛從深水中浮上一般，拚命呼吸著空氣。

巨龍側過身去，橫向揮動起那根粗壯的尾巴。幾根兩人合抱粗細的參天大樹被拉折帶倒，巨龍的尾巴則如蓄足了力的鞭子一樣，帶著掃平一切的勢頭甩了過來。

在如此迅猛的大範圍攻擊之下，逃脫已成奢望。嘉蘭布莉安和西蘿拉第一時間選擇了撲倒。貝裏爾仍蹲在地上在猛喘著，希婭莉塔則背對著巨龍，一時間無法閃避。

“——躲開！”

忽然，一隻手將貝裏爾拉倒在地。同時，希婭莉塔也被一股巨力扯著腳踝摔了下去。

是普羅。

不知他從哪兒來的力氣，強行撐起失血過多的身體，用枯瘦的手臂將兩個人緊緊按在地上。

巨龍之尾裹攜著令人窒息的強勁風壓，緊貼著幾人的背後橫掃而過，幾乎要將他們吸離地麵。但一陣烈風刮去，卻是沒有傷到趴伏在地的任何一人。

但普羅自己，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他為在躺著的姿勢下將兩人按倒而不得不挺起的胸膛，擦在了巨龍那記力大勢沉的掃尾上。僅僅是這一擦，就足以將他像一塊破布一樣甩到空中，飛出十幾米的距離。

身體砰然落地。

鮮血從普羅的口鼻之中湧出，浸透了那張遍布著滄桑皺紋的麵龐。他的肋骨連帶內臟一起被抽得粉碎，此刻已無生機可言。

他再無遺憾，安然地閉上了眼睛。

不死的老普羅，死了。

“老頭！！”

貝裏爾怒吼著從地上彈起。反手抽出箭來，搭上短弓向巨龍不斷射去。

“嗙、 嗙、 嗙。”

憤怒的弱者，終究也是弱者。箭矢打在比鋼鐵還要堅固的暗紅色龍鱗上，折斷的折斷，彈開的彈開，如何也傷不了巨龍分毫。

貝裏爾放棄了射箭，扔掉短弓向巨龍跑過去。

奧利烏爾根很生氣。並非是因為貝裏爾那羸弱到它根本感受不到的攻擊，而是氣結於它全力釋放的橫掃，竟然隻是碾死了一隻最沒用的小蟲的事實。這讓它覺得自己的實力受到了質疑。

不遠處的森林中，庫克一手捂著胸口，手握長劍蹣跚著走了回來。剛才的一擊雖然強力，但由於板甲的防護作用並未對他造成致命傷，可謂是不幸中的萬幸。

但是，他回來得明顯不是時候。

巨龍注意到了他反光的板甲。為了發泄自己的不悅，將巨口伸向了這個在它的攻擊下僥幸生存的戰士。

“———沃勒 歐格路姆！”

嘉蘭布裏安大聲喊出【陰影之牆】的最後一段咒語，渾濁屏障出現在了巨龍的麵前。然而，同樣的幻術無法第二次欺騙到奧利烏爾根，它絲毫不理會麵前的阻礙，腥紅色的頭顱徑直穿透了的濃稠的陰影。

這已經是嘉蘭布莉安所能快速釋放的最強奧術了。

而希婭莉塔和西蘿拉，隻能在遠處徒然望向這邊，見證慘劇的發生。

“嗤——”

巨龍忽然吃痛似地怒嚎起來。

庫克仰著頭，啞然望著赤鱗之間的那個身影。貝裏爾不知何時依賴輕巧的身體偷偷爬到了奧利烏爾根的前頸。他竄上龍頭，狠狠地將匕首刺在它毫無防備的眼睛上，大聲嘶喊著——

“快跑！！！”

要害受到偷襲，巨龍如清理虱子般猛地一爪將頭上的貝裏爾拍飛出去。

這個半身人徑直撞在了庫克身旁的一根大樹上，彈落下來。脖頸無力地向一側橫著，腸子從破裂的腹部流了出來，四肢扭曲，已經不成人形。

兩枚沾著血的銀幣從口袋裏滾出來，停在了庫克的腳下。

這個剛強的戰士一瞬間呆住了。

僅僅一秒。

“啊啊啊啊啊！！”

庫克沒有猶豫，手持長劍放聲吼叫著奔跑起來。

信仰公正之神的戰士回到戰場，撿起了自己的塔盾，再次頂到小隊最前方。

他，一句話都沒有說。

西蘿拉默默走到他的身後，一手支撐在他寬厚的背上，低聲念著治療的禱詞。

巨龍緊閉的右眼之中，流下一道血痕。被區區人類用幻術欺騙了一次，甚至還讓自己受了傷。何等恥辱。奧利烏爾根已經出離了憤怒。高舉前爪，要將麵前的一切碾為塵埃。

希婭莉塔跑向了前線，想要將庫克和西蘿拉從龍爪下推開。但巨龍的攻擊如此迅猛，而她與兩人的距離又太過遙遠——僅僅幾十米的距離，現也如同天地之隔。

庫克臂彎上挺，高高舉起了盾牆。

西蘿拉緊閉眼睛。此刻她將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不斷地為庫克施加著從博愛之神處借來的祝福。

貝裏爾。普羅。死亡總是降臨的如此迅速，甚至不會留給人用來哀傷的時間。

此時此刻，她多麼希望麵前的這個男人能夠——

“活下去。”

庫克說著。

一字一句，堅定而清晰的說著。

他鬆開了手中的劍，一把將西蘿拉向背後推去。

“鏘”

劍，落在了地上。

“轟——！”

龍爪踏下，一時間塵土飛揚。

待到巨龍重新抬起足爪之時，

西蘿拉的麵前，隻剩下了一張被碾平的盾牆。鐵板之下洇出了殷紅的血，彙成一片血泊。

“不...不！”

西蘿拉伸出的手，再也無法觸及庫克的身姿。

“啊、啊啊——”

希婭莉塔停下了奔跑的步伐，跪在地上，呆然看著這一切。

她的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生命，竟然是這樣脆弱的東西。不久之前還聚在篝火旁歡談著的小隊眾人，轉眼之間就已經所剩無幾。

她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徒然地大張著口。

“快過來！”

嘉蘭布莉安大聲喊著。她對庫克的犧牲無能為力，隻有不斷吟唱著咒語。終於在巨龍的此次攻擊之後準備好了範圍有限的低階傳送法術。

“快！！！”

人與龍之間有著絕對的力量差距，這次戰鬥沒有絲毫勝利的可能性。必須盡快逃跑，一刻也不能耽誤。希婭莉塔猛推地麵站起身，扶起西蘿拉一並向嘉蘭布莉安的方向飛奔而去。

奧利烏爾根深諳奧術知識，一眼就看出了圍繞在嘉蘭布莉安身旁那一圈光芒的含義。它絕不會、絕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觸犯了它的蟲子當著自己的麵逃脫。

它追向兩人，揮出了沾著血的鋒利足爪。

兩腿不斷交錯，耳邊隻剩下呼呼風聲。希婭莉塔跑著。拚命的跑著。被恐懼所驅使，將一切的慘像拋諸身後，忘乎所以的跑著。

此刻，她的眼中隻剩下了不遠處的那道光，那道名為“生命”的光。

“啊”

希婭莉塔踏空了，撲倒在地上。

雖然拚命用膝蓋掙紮著爬了起來，但她從嘉蘭布莉安絕望的表情讀懂了現實。

已經來不及了。

她與西蘿拉之間，前後隻相差一步的距離。而現在的這一步之遙，就是真真正正的生與死的距離。

她仿佛已經聽到了自己被龍爪撕碎的聲音。

無助，絕望，不知所措。

她還在跑著。雙腳蹬踏地麵，身體猛地撲了出去；兩隻手伸向前方，像是在乞求著什麼。整個人騰在空中，再也不會得到任何助力。

這是她放棄了希望而又在追求著希望的，最後一搏。

忽然。

西蘿拉，抓住了她的手。

那根有些纖弱的手臂之中，迸發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大力量。一把將撲到空中的希婭莉塔拽向那束她所夢寐以求的光明。而她自己則不得不停留在了原地。

希婭莉塔回頭望去。

紅龍之爪猶如死神的鐮刀，自背後襲向了西蘿拉。

而西蘿拉，卻在對她在笑著。

沒有語言，沒有淚水，沒有嘶喊。

這個溫柔而善良的、博愛之神的牧師，隻是在笑著。

帶著舍棄自我的覺悟和背負一切的勇氣，悲哀而堅強的微笑著。

這，就是希婭莉塔所見到的，最後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