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拚命蠕動著身體。即便這就是生命的最後一分鐘,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如果我是主人公的話,現在就該出現一點突發情況把我救下來吧?什麼遊戲才會有這麼無聊的劇情殺?
然而更先出意外的,卻是我眼前的那頭野豬。
在猛獸出沒的森林中肆無忌憚的喝水,確實是個會高高立起死亡Flag的行為。來不及做出反應就被捕食者襲擊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不過事情的展開,著實讓我預料不到。
它被撲倒了。不,相比起撲,用砸這個字恐怕更合適。一個黑影從它的正上方忽然飛了下來,打落無數枝葉,猛地砸在它身上。
會從天而降的不隻是美少女,還有捕食者。
野豬大聲驚叫著。這時,我才能勉強看清這黑影的模樣。
是貓科動物。身上披著綠棕相間的花紋,像是老虎,卻又小了許多:像是豹子,卻要比豹子更加健壯。重要的是,以我上仰的視角也沒能看到它之前的位置。大概是藏在了樹杈的高枝上。在我視線能夠企及的十幾米高處之外如一顆流星般墜落下來,不但沒有受傷,還能在第一時間重整姿態,尋找野豬的要害發動攻擊。其身體構造之堅韌恐怕比起金屬製品也毫不遜色。
野豬雖然受驚了,反應倒也很迅捷。它趁勢趴在地麵上,把頭牢牢壓緊,絕不扭頭露出喉嚨給那豹子似的動物可乘之機。這看上去有幾百斤以上的重物一砸,尖牙又狠狠咬在後頸上,卻不能對皮糙肉厚的野豬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也是皮實得不可思議。即便如此,在雙方接近一倍的體型差距之下,野豬沒有任何翻身的餘地。無論怎麼拖延時間,卻也可不能逃脫半步。
直接攻擊要害未果,豹子用蠻力撥翻了野豬的身體,將血盆大口靠近了它的脖頸,眼看鐮刀般彎曲鋒利的獠牙就要刺進野豬的氣管,致其於死地。
野豬的眼裏充斥著驚慌和絕望,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的血濺了出來。
就在此時,本來平靜的溪流中射出一道水桶粗的東西,劃著炮彈的線路,筆直刺到那豹身上。卻是條巨蟒,一口將獵物咬住,後麵的身體從水麵一點點伸出來,巨口鬆開,頭頸扭著麻花,將豹緊緊捆了起來。
豹子失去平衡倒在野豬身上,巨蟒順勢在豹的身上反複纏繞。它的尾尖逐漸露出水麵,上麵竟盤旋著橫向的螺紋,呈鑽頭狀。而溪水變得渾濁,水麵竟然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漩渦。不遠處的兩叢葉片則被吸進了地底,隻留下了差不多與這蟒蛇一樣粗的空洞。
是通氣孔。恐怕它之所以能夠藏在窄淺的溪流中,是在溪底鑽出了一條足夠能藏下近十米軀幹的地下隧道。
如果仔細看的話,蟒的下半身還生著一對粗短的腳爪。看來能將沉重的身體自洞穴一躍而出,就是利用了這強力的後肢。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獵人成為獵物,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本來離成功隻差一步的豹子,這時卻被巨蟒強有力的身軀死死綁住,動彈不得。脆弱的肋骨經受不住擠壓而根根折斷,使得豹子發出痛苦的悲鳴。
野豬驚呆了。但它即便在利齒下幸存,也還被兩隻大型動物壓在地上,隻有拚命的蹬著後蹄。
豹無法呼吸,隻能大張著口,任憑巨蟒一步步緊縮,扼殺自己的生命。
野豬掙紮了一會,像是經受不住重壓,慢慢安靜下來。
但我能夠理解,最初使它手足無措的驚慌狀態已經結束了。它眼球轉動,身體一陣痙攣;與此同時,它那長著一線長毛的肚子卻劇烈膨脹了起來。
片刻之後,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股氣流從野豬身後爆發了出來。溪邊落葉連帶土壤一並被噴飛到半空,揚塵足有幾米之高,幾乎像一次小規模的工程爆破。而那頭野豬自身則像離膛的子彈一樣飛射出來。好死不死,方向偏偏正衝著正以成為石板燒為夢想而接受均勻烤製的我。前一秒它還被怪豹和巨蟒壓在身下,後一秒已經來到了我的麵前。
我來不及看那豹與蟒的情況,也來不及看這野豬的去向。因為在下一秒,在我眼中的畫麵就不是森林,而是藍天了。強風在我身邊呼嘯而過,黏在石頭上的身體則像是失去了重量似得。世界自下而上旋轉著,天與地不斷交替。
世事難料。
來不及做好心理準備,也來不及恐高。
十幾秒之前我還在為自己僅剩一分鐘的生命作鬥爭,十幾秒之後我卻直接在物理層麵上升天了。
“I can fly!!”
在心中喊出了名台詞。
那頭豬,到底什麼情況?
雖然現在如果對別人講這段經曆,他們絕對不會相信,並可能認為我是在放屁。但最為不可思議的是,這一切的起因大概真的就是個屁。
在這個世界,的確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生物。但唯獨這樣惡趣味的現實,我在本能上是難以接受的。
我可能在親身經曆著世界上首次載黏航天旅行。
我的一小灘,黏液怪的一大步。其名為史萊姆計劃。
過了幾秒,飛行高度開始降低了。每一次視線旋轉到天上之後,下一次看到的森林就越來越近。終於一座凸起的森丘擋住了去路,讓我以小行星的姿態重回歸大地母親的懷抱。幸而,我與地麵之間還隔著身下那塊岩石,緩解了一定的衝擊力。如果這石頭再轉個半圈,以另一個麵墜落的話,我這用臉著地的天使可能要直接找回去上帝彙報工作了。
僅僅是落地了,慣性卻還遠遠沒有結束。這岩石連帶著我一起沿著森丘的坡道向上翻滾。我把眼球藏在粘結處,身體則聚攏在一起將之保護在其中。這樣一來,即便石塊的重量無數次壓在身上也無大礙,畢竟,眼睛是對我而言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器官。
隨後,慣性輸給了地心引力,牛頓第一定律敵不過一個蘋果,爬坡速度很快變慢了下來,我也就終於在半山腰上刹住了車。
我與岩石的連接依然牢固。這航天器材級別的粘合強度,難怪我怎麼也掙脫不開。現在看來,這粘合反倒是救了我一命。如果在之前空中的旋轉時被甩飛出去,不知道我如今會變成一副什麼模樣。
但是如果沒有粘在上麵,我也就不會跟著石頭一起被撞上天了吧。所謂塞翁失馬,福禍相依,放到這裏真是恰當的很。
正為古老的東方哲學感慨之際,岩石與地麵之間微妙的平衡又被打破了。這一次的罪魁禍首,仍然是牛頓。
我又開始滾了。這次,是向下。
與上坡時的一帆風順不同,下坡路線之跌宕起伏,用哪本小說或歌劇的情節都無法比喻,隻有“三維彈球”一詞才能勉強形容。從一個樹樁到另一個樹樁,從一塊岩石到另一塊岩石,即便左搖右擺,上碰下撞,地心引力仍給了我克服挫折的勇氣,即便受到怎樣的阻礙都義無反顧向著更低處前進。
古代雖有一種將人用繩子綁在馬後顛簸致死的刑罰,比此也尚有不及;聽說過有一種連空手道大師兄也能戰勝的、從天而降的無敵滾法,大概才能與之相提並論。
這自然是沒有那巨獸的一腳來的要疼,但是野豬的上百蹄的疼痛疊加在一起,對我造成的傷害也不遜於那巨獸。畢竟無論是碾製的肉餡還是剁製的肉餡,即便口感不同,在肉的立場而言卻是沒什麼區別。
過了一會,地麵變得平坦起來,讓我鬆了一口氣。
但一口氣還沒喘完,我又噗通一下砸在什麼東西上了。或者這裏應該用咕咚一聲嗎?罷了。反正我也聽不見。
是水。
像是與水麵衝撞了一下之後,身體就浸在了液體裏。這幹燥軀殼貪婪的吸收著那似乎無窮無盡的甘露,那清涼之感帶著本應不會被感知到的甜蜜,無法拒絕地沁入我枯竭的靈魂之中。
“缺水狀態解除。回複缺水狀態造成的傷害。後遺症造成了1點無法治愈的損傷。現在你的HP上限為6.5,目前HP為3.5點。能量達標。氧氣達標。體溫過低。全部條件符合時,將消耗能量愈合傷口。”
缺水帶來的損傷理所當然的恢複了。而野豬的一撞加上方才的無○風火輪,隻對我造成了3點傷害。恐怕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堅硬,而是力道大都被飛行和岩石化解了的關係吧。
隨著凝固的粘液被水溶解開來,我失去了與那塊幸運石的連接。雖然它害得我麵臨絕境,但也算是一同挨揍的戰友,分開時有些不舍。但現在無論是非功過,也就都一筆勾銷。
“警告。你正在失去體溫。行動效率降低到80%。若體溫持續降低,將無法維持基本生理活動。
警告。你已超過30秒沒有氧氣攝入。現在體內氧氣含量剩餘76%因為缺氧,行動效率降低為70%。
警告。請盡快攝入氧氣。你已進入缺氧狀態。若氧氣含量低於50%,將進入窒息狀態,受到無法恢複的損傷。距離窒息狀態還有54秒鐘。低於30%的情況下,你將昏厥。低於10%的情況下,你將失去維持生理活動的能力。若剩餘含氧量為0,你將直接死亡。”
這是個陷阱。甜美而刺骨的陷阱。
……
54秒。
這是我隻要接觸水麵就能不受損失的時間。
而這樣算來,
94秒。
若不能在這個時間之內呼吸到空氣,我就將因昏厥而失去機會,永遠沉睡在水底。
70%
這是我現在的行動效率。在獲得氧氣並讓體溫恢複之前,它隻會不斷下降,而絕不可能上升一絲一毫。
我不會遊泳。雖然不知道在生前的情況,但至少不會用現在的身體遊泳。我甚至很懷疑連這灘軟泥似得身體到底能不能拿來遊泳。
在吸收水分的快感消卻後,缺氧的痛苦隨之而來。我將幸存的眼球從體表露出來。忽略水流衝刷傷口帶來的微微刺痛,朝著水麵看過去。
不行。太深了。憑我的行動效率,莫說是54秒,就算在死線的94秒之內逃生都很勉強。總之,我往更陡峭的方向蠕動,好讓自己更快地到達水麵。現在一秒鐘都耽擱不得。
這不過幾米的路程,是我無盡的朝聖之路。
空氣。
對於陸生動物而言,那是一種有著特殊意義的物質。它理所當然的,仿佛並不存在一樣的實際存在著。雖然在陸生動物的生存環境中充滿了空氣,但除一種兩足行走的猴子以外,絕大多數動物終其一生都意識不到自己是生活在空氣中的。
動物用各種方式,通過光、聲音、氣味和溫度來認知世界,作為介質的空氣卻不能被認知。然而如果沒有了空氣,所有的動物都難逃一死——它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而死。
所謂空氣,是在你擁有的時候自然而然的接受,但一旦失去之後,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仿佛幸福的具現一般的事物。
如同一生般漫長的54秒過去了。
缺氧帶來的痛苦逐漸消失,轉而被一種微弱的麻木感代替了。
在人類完成了從缺氧到窒息的轉變,神經係統和腦細胞受到無法逆轉的傷害之時,會大量分泌出一種叫多巴胺的物質。這種物質本就少量存在於人體之中,調節人的愉悅情緒……在窒息時的量更是能給人吸毒似得快感。所以上吊自殺雖然看起來難以接受,卻在各種各樣的自殺方法中屬於痛苦極少的一類。
大概是沒有了大腦的緣故吧。我沒有感受到那快感,隻覺得到身體麻木遲緩了許多,腦內還莫名其妙的不知對著誰進行自殺著科普。雖然沒有腦子,也不能說精神就是完全正常的。
“你已進入窒息狀態。細胞開始壞死,每秒降低0.1點HP上限。
因為失溫和缺氧的影響,行動效率已經降低到30%”
路程已經過了大半,距離岸邊隻有一步之遙。眼中世界開始變得恍惚起來。幾乎停止了的思維中僅剩一件事,便是前進。
“距離昏迷狀態還有5秒。”
身體的頂端已經高於水麵了,但被一層水膜覆蓋著無法呼吸。
“4秒。3秒。”
我用力探出渴求空氣的肢體。
“2秒”
沒有用。水膜像是套在我頭上的塑料袋一樣,沒有一點縫隙。
“1秒”
“你因缺氧而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