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棉棉生前的最後一張畫作,出車禍時她死死的攥在手裏。
畫中棉棉騎在杜遠脖子上,我在前麵走著,回頭笑。
一家三口看起來很溫馨。
畫還是嶄新的,棉棉保護的很好,沒有沾染上血跡。
杜遠看著我手裏的畫,他緊緊擰住眉頭。
他察覺到不對勁,他想發火,他想大聲問我怎麼了。
我的態度卻讓他像一拳揮在棉花上。
小北見杜遠不高興,他上前抱住杜遠。
“爸爸,阿姨壞,不要生氣。”
爸爸?是啊,他早就是別人的爸爸了。
悲傷的情緒又忍不住湧了出來。
棉棉第一次聽到小北叫杜遠爸爸時,她非常生氣。
杜遠將熟睡的小北抱回家,他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
“爸爸,我們到家了?”
棉棉一聽像一隻炸毛的小貓,跑過去拉住小北垂下的腿。
“這是我爸爸,你不許叫,快下來。”
小北掙紮著踩了棉棉一腳,雙腿收起緊緊夾住杜遠肚子,嘴裏又愉快地喊。
“有壞人,爸爸保護小北。”
杜遠將小北舉的更高了,高到棉棉再怎麼用力跳也夠不到的地方。
季舒略顯尷尬地看向我“小孩子胡言亂語,微微你別在意,小北爸爸他...”
說到這裏,季舒頓住。
她老公因為經濟犯罪進了監獄,這件事大家都很默契不提,偏棉棉抓著杜遠的衣襟不放。
“小北胡說,他的爸爸在監獄,在監獄裏才是壞人,不是我。”
小北嚎啕大哭。
棉棉跑到我跟前摟住大腿,“媽媽,我不是壞人。”
我摸了摸腦袋,安撫她。
心裏則在想棉棉是怎麼知道小北的爸爸在坐牢,這事兒我從來沒同棉棉提起過。。
心裏很抱歉,可嘴上怎麼也說不出來。
“小北別哭,爸爸一會教訓棉棉,讓她給你道歉好不好?”
杜遠在將臉轉過來的時候,已經像是覆了層寒霜,眼尾的淚痣也分外的猩紅。
棉棉嚇得往後縮了縮。
“棉棉,去給小北道歉,還有,今天晚上你不許吃晚飯和零食,這是爸爸對你口無遮攔的處罰。”
“我沒有錯。”
我有些失望的看向杜遠,又瞥見季舒手指擦了擦眼角,蹲下身子將大哭的小北抱在懷裏。
她跟著吸了吸鼻子,略顯委屈。
“阿遠算了,棉棉說的也沒錯,小北的爸爸在監獄裏就是壞人,嫂子的教育理念是對的。”
言此,杜遠漆黑的眸子瞪得渾圓,像是要將我吃進去一般。
我想說棉棉這話我沒教,可轉瞬就被所謂的道德束縛起來,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掙紮不開的。
“絮微你要是還記得季伯當年對我們的幫助,就不該忘恩負義。你如果接納不了季舒同住,那我們幹脆搬走,這樣你眼不見心不煩。”
失望,委屈,不甘,憤怒被死死地綁在胸腔內,我啞口無言,甚至不敢失聲痛哭。
季伯對我太好,不僅是金錢上。
他會給我郵寄新衣,也會像普通父親那樣給我鼓勵,他像是我孤單世界的一盞啟明燈,引導著我。
可是這樣好的人,我還沒來得及報答便溘然長逝。
我又有什麼資格去質問他的女兒。
棉棉大約是看出我眼裏情緒,也不願意爸爸媽媽分開,她小小的手死死攥住我胳膊,很用力將頭埋下。
“是棉棉不對,對不起,棉棉不該凶弟弟的,爸爸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她的聲音顫顫巍巍,低頭祈求著本該屬於她的父愛。
我愣在那裏,直到一滴滴溫熱在腳麵上化開,我才回過神來。
不願多說,抱著棉棉回了臥室。
半夜,哭泣的棉棉好不容易睡著。
杜遠進了臥室將燈打開,驟然襲來的光,棉棉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裏縮了縮。
“小北隻是叫了我一聲爸爸,我們從小就缺少來自家庭的關。,現在小北沒了父親,你也是從孤兒院裏走出來的,難道你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缺失父愛的環境中長大麼?”
不知為何,杜遠莫名其妙的來了這麼一句。
他聲音有些大,棉棉抖了抖,她淺淺睜開眼,看到我們後又閉上。
我壓著嗓子小聲問“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絮微,你裝什麼?要不是你跟棉棉講,她能知道小北的爸爸在坐牢,要不是你非要讓棉棉學畫畫,她能嫉妒小北的才能?”
“你處心積慮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我一清二楚,你不就是想讓季舒走麼?可你有這個想法大可以說出來,為什麼要用下三濫的招數拿棉棉擋槍使?”
他看我的眼神逐漸鄙夷。
那眼神我至今印象深刻,簡直是在罵我爛貨。
“但我告訴你,我絕不做忘恩負義的人,你欠季伯的那份情不想還不要緊,我來幫你。”
說完他轉身去了季舒隔壁的臥室。
那晚我枯坐了一夜,眼淚像是被水泵抽出來一般流了個幹淨。
我大約也想明白了,誰還沒點遺憾?
對杜遠來說,遺憾是少年時窮苦。
坐在眼前的季舒近在咫尺,卻又似隔千裏之遙。
他抓不住也追不上。
如今呢?
季舒墜了下來,杜遠事業有成,他覺得眼前的天塹不見了。
是的,他們可以擁抱了,也是從那時起,我不再愛杜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