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以前和於思行一起下鄉的知青蘇梨懷孕了。
我媽忌日當天,他將人帶回了家。
蘇梨裹著他的軍大衣倚在門框上,羊絨圍巾下小腹微隆。
在她的蹙眉下,於思行掀翻了香爐。
他踹翻銅爐的動作太急,檀灰撲上我新漿洗的的確良襯衫。
“蘇梨剛懷孕,見不得這些臟東西。”
“她需要一個舒服的居住環境,你把你的東西收拾好,隨便在家找個地方將就幾天。”
我什麼都沒說,數著五鬥櫥第三格抽屜裏的糧票,拎著著黃提包準備走。
家屬院裏的男人們正圍著吉普車抽煙。
"賭包大前門,三天內咱們的廠長夫人一定跪求著住回來。"
是嗎,可三天後我父親會親自接我離開。
1.
我的手碰到院子柵門時,於思行厲聲嗬斥住我。
“南溪,把你的平安符留下,為剛才嚇到蘇梨而贖罪。”
我眼眶發酸。
平安符是母親偷偷去碧霞祠磕長頭求的,說是能保我一輩子平安順遂。
當初於思行說得好聽,隻是幫扶下蘇梨,畢竟她剛沒了丈夫還懷了孕,生活艱難。
所以後來他經常圍著蘇梨轉我也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竟助長了他倆的情分。
想到這,我下意識捏緊手,抬眼對上於思行冰冷的眼神。
他掀開軍綠色棉簾進屋,再出來時手上拿著媽媽的遺照。
“南溪,別讓我說第二遍。”
他的手摁在相框上,我身體猛地一顫。
剛才在於思行掀翻香爐時,為保護裝有媽媽的瓷瓶,我沒顧得上遺照。
再去找時沒了蹤影,沒想到竟在於思行手上。
“好。”
當平安符落在蘇梨的工農兵書包上時,於思行從內袋抽出鋼筆,在的信箋上唰唰寫字:"介紹信開好了,你拿著出去待兩天,免得蘇梨看見你就想起今天的晦氣。”
我沒心思搭理,隻想將遺照裝好,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哎喲!”一聲,蘇梨捂著肚子向下蹲去。
於思行驚慌地讓王媽打電話去找醫生。
圍觀人群中有人擠了出來。
看了看蘇梨,又聞了聞平安符,麵色一白。
“平安符上有麝香!”
聞言,於思行大驚抱起蘇梨就往車邊走。
路過我時,將我擠倒在地,周圍人看著我竊竊私語。
於思行將蘇梨放進紅旗轎車裏後,轉身冷臉走向我,一把將我拉住。
“和我一起去醫院。”
不等我反應,整個人已經被硬塞進車裏。
昏暗的搶救室外,於思行雙目凶狠地看著我。
“南溪,你最好祈禱蘇梨沒事。否則...”
搶救室的木門吱呀被打開,於思行忙迎上去問醫生有沒有事。
醫生麵色凝重地嗬斥於思行小題大作。
聽到這,我自嘲一笑,轉身準備離開。
卻被於思行扣住手腕跟在蘇梨身後一起到了病房。
“跪下。”
膝蓋窩處傳來陣痛,我直愣愣跪在地上,發出蒙哼。
“為了害蘇梨肚裏的孩子,你竟不惜給平安符上抹麝香。這一跪一是為蘇梨道歉,二是你枉為人子,為你死去的媽媽道歉。”
與於思行在一起的這幾年裏,隻要他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拿我媽媽綁架我。
說,我媽媽會因有我這樣的孩子感到羞恥。
就連我拿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的布票去買衣服,被蘇梨看到,說了兩句嫉妒的話。
於思行就當街將我的衣服扒下,並說我媽媽要看見我這麼浪費,死不瞑目。
而那天,是我的生日。
我媽媽隻會生氣我沒保護好自己。
2.
於思行說得對,我應該為媽媽道歉。
我猛磕三個響頭,額頭有液體向下流出。
我抬起頭漠然地看向於思行,平靜地問道。
“可以嗎?於思行!”
一直盯著我額頭看的於思行聽我叫他名字,猛地驚醒,像是想到什麼。
“南溪,最心疼你的,我爸一時半會可回不來,想裝可憐讓人心軟,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我看了看外麵的天色,心裏不禁一緊。
正當我犯難怎麼趕回去時,蘇梨的一聲疼吸引了於思行的全部關注。
他著急去叫醫生,我跟在他後麵偷偷離開。
剛走到醫院門口,就被人攔下了去路。
“思行說得沒錯,你果然要跑。”
我被他們綁到二八大杠上,強行從醫院一路拖回了家。
他們一邊奮力蹬著腳蹬,一邊唾棄我。
像我這樣破壞同誌之間感情的人,就應該被遊街。
被拖行回家的我,在地板上留下明顯的血跡。
他們將我扔進房中,說等於思行回來懲罰我。
冰涼的液體澆在傷口處,傳來刺痛。
我茫然地睜開眼,於思行略帶心疼地問我。
“疼嗎?南溪,你的脾氣真應該改改了!”
而下一秒,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來。
“蘇梨噩夢連連,醫生說她是受了驚嚇,但因為孩子不能亂用藥。隔壁病房的大媽給出了一個偏方,用心頭血抄寫經文,可以緩解。”
他將刀子遞進我的手裏。
“南溪,這是你欠蘇梨的。”
“於思行,這是封建迷信,是會被教育的。”
於思行冷哼一聲,略帶鄙夷地說。
“你忘了,我是誰?”
於思行說得對,他是廠長,在這個鋼鐵廠的家屬院裏沒人敢舉報他。
“你說我是封建迷信,那這個呢?”
於思行劃開一根火柴,火焰與平安符隻有一指之差。
“難道不是封建迷信?”
於思行知道我的軟肋,所以每次都能精準讓我無法反抗。
“那是我媽媽的遺物。”
於思行將平安符和火柴扔到一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活人比死人重要,更何況,蘇梨還是孕婦。”
窗外的軍綠色吉普車的車光已經越來越急促。
我知道我再不想辦法出去,怕是再難離開。
“好!”
我將刀子插向胸口,血滲出衣服一滴滴留在地板上。
“於思行,不要嗎?”
他張了張嘴,慌忙去廚房取來盆。
血接滿半盆時,我的嘴唇已經發紫。
一旁急得亂轉的王媽勸說於思行這些夠了,但被遲疑兩秒的於思行冷冷拒絕。
“心誠則靈!必須接滿一整盆才夠!”
王媽還想說什麼,被我笑著打斷。
“於思行,一盆沒問題,甚至兩盆都可以。隻要你同意讓我走,多少盆我都可以。”
我的笑在於思行看來是挑釁。
他剛想開口斥責我,就被他留在醫院照顧蘇梨的朋友來電話打斷。
說蘇梨驚醒,哭著找他。
於思行離開後,王媽哭著為我止血。
麵色蒼白的我,笑著給王媽道謝,拿起行李準備離開。
眼一黑,在驚呼中沒了意識。
3.
看我醒來,於思行端來一杯紅糖水。
“快喝了,補補身體。”
因失血過多,接過杯子的我,手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糖水濺到於思行手上。
他如觸電般收回手,麵色不悅。
“南溪,紅糖票這麼緊缺,你還如此浪費。”
對上我探究的眼神,於思行別過頭。
紅糖票是緊缺,那也抵不過蘇梨一句想喝紅糖水,於思行就拿著大把的糧票去換一張紅糖票。
“對不起。”
我的語氣過於平靜,於思行扭過頭看了我一眼。
“那個,好點沒?”
我沒理他,而是自顧自地下了床,拉開窗簾一看。
果然,那輛軍綠色吉普車已經不在了。
我心下一緊,他會不會以為我又反悔了。
“你在看什麼?”
於思行的話冷不丁嚇我一跳。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心下都是厭煩。
要不是他來那麼一出,想來我現在都已經到了。
“沒什麼?”
我將窗簾一把甩下。
於思行摁住我的手,將我拽到他眼前。
“南溪,你在給我生氣?你要知道,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我白了於思行一眼,心中想的卻是,還能不能用那個號碼聯係到他。
想到這,我推開於思行,衝到客廳拿起轉盤電話。
手摁在黑膠木盤上,憑借記憶轉動撥盤。
幾聲嘟嘟後,我還來不及出聲,那邊的人已經小心又著急地開了口。
“溪溪,你是不是...又,改變主意了?”
“不是,昨天我被困住了。”
“困住,是於思行又折磨你了?你等著,我馬上向上級打報告,申請休假回來接你。”
“別。”
我的話讓那邊靜默了幾秒,又試探著開了口。
“你是不是,還是想留在他...身邊?”
“不是。你怎麼能因為兒女情長耽誤工作,你放心,三天後,我必定離開。”
“明白,我讓車等著你。要是三天後你還沒能出來,我會讓他們幫你。”
“好!”
等於思行反應過來,追著出來時,我已經掛斷了電話。
想到再有三天我將徹底逃離這個地方,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於思行不解地看著我,他想問我怎麼回事時。
就想起,昨天已經答應蘇梨,每天這個時候要去陪她。
於思行從我身邊經過時,撂下一句。
“我已經替你給人事科請了假,這兩天你就安心在家休息。”
於思行害怕別人說閑話,要求我上班時每天必須第一個到,最後一個走。
而他,則利用工作便利,這兩天一直帶著蘇梨四處散心。
兩人就像熱戀中的情侶,不是去電影院看電影,就是去文化宮唱歌。
家屬院的人看見我,無不小聲嘲笑。
說我沒本事,為了保住廠長太太的位置,敢怒不敢言。
我冷眼瞧過去,笑著開了口。
“吳嬸,你有本事,我把這個位置讓給你坐,您看行不?”
4.
聽到風聲的於思行當天就回了家,一同回來的還有蘇梨。
雙眼通紅的蘇梨一見到我,就給我道歉。
說因為自己身體不爭氣,害我和於思行之間有了誤會。
於思行扶著搖搖欲墜的蘇梨,小聲安慰她。
說那些人就是閑著沒事幹,亂嚼舌根,讓她別多想。
現在蘇梨最重要的事就是保護好她自己,保護好孩子。
“還有你,以後別再說那種胡話。”
於思行別扭地也衝我說了一句,讓蘇梨眉頭一皺。
她反手握住於思行的手,淚眼汪汪看著我。
“南溪姐,多謝你的心頭血,我和孩子現在才能平平安安。”
她眼中閃過一絲挑釁,於思行眼中卻劃過一絲心虛。
於思行知道,因高熱後遺症,我的身體本就虛弱。
那一盆的心頭血更是讓我幾乎沒了半條命。
可我表情平平,仿佛我並非蘇梨口中的那個人。
“還有事嗎?沒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在兩人的怔愣中,我轉身離開。
“南...溪。”
於思行的話並未讓我停下腳步。
不知於思行想要幹什麼,他不在的那兩天,王媽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好不容易支走王媽出了門,又被家屬院的門衛攔下。
就剩一天,我要再出不了門,他的人萬一幫我,勢必要引起注意。
我不能因為自己影響那個人的前途。
急促的敲門聲打破平靜,廠裏出了事,於思行被焦急的工人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