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婚當日，我在閨房中被迷暈，再醒來時衣衫不整。

我拖著滿身狼藉去找本該和我洞房花燭的未婚夫，卻在洞房外聽見他與庶姐說笑：

“還得是蓉兒聰慧，想出讓山匪欺辱沈婉這個好辦法，否則你我怕是此生再難相守。”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府中，昏厥了三日才醒，父兄表麵對我關懷備至。

可私底下，我卻聽到他們的討論：

“你看沈婉如今那模樣——我連看一眼也嫌臟。現在再叫她嫁過去做妾，她說不定還要跪下來感恩戴德。”

原來，在他們眼裏，我隻是沈蓉的絆腳石。

既如此，我便遂了他們的心願，自請出家帶發修行。

直到皇帝聖駕回鸞，帶回一位盛寵的皇妃，他們才驚惶失措地跪在我的鑾駕前。

可我隻是淡笑著，吩咐開路的太監揚鞭趕走這礙眼的幾人：

“滾遠些！驚擾了陛下和貴妃娘娘的禦攆，你們有幾條命來填！”

“她都被乞丐臟了身子，小侯爺還肯給她一個賤妾的名分，要我說就該直接勒死她換個清白名聲......”

屋內，是昨天還對我笑臉相迎，關懷備至的父親和兄長。

分明是夏日時節，可我隻覺得渾身發寒，硬生生地打了幾個寒顫。

我是真的以為，大婚當日的綁架隻是一場意外。

神情恍惚下，我腳步虛浮，不知何時竟走到了沈府門口，正好撞上陪著沈蓉回府的小侯爺，蕭逸塵。

“呀，婉兒這是怎麼了？”

庶姐故作關切的聲音響起，我恍惚間回過神來，卻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愣住。

沈府家訓嚴謹，從不在乎嫡庶尊卑。

所以我們二人從小一同長大，吃穿用度毫無差別。

可此時此刻，她渾身上下的穿著打扮卻極致奢侈。

甚至於，她身上的那件殷紅嫁衣，還是我為了能風光漂亮的嫁人親自繡的。

“婉兒，姐姐不是想要搶你的夫郎，可你也知道，你的清白已毀......”

“是啊，按規矩是要絞死你以正名聲的。”

“若不是蓉兒替你求了情，讓你做我的妾室，你早就沒命了！”

“你現在卻擺出這種臉色給誰看？”

聽到他開口，我怔愣地抬頭。

一個是我的姐姐，一個是和我有婚約的青梅竹馬，他們不知何時攪在了一塊兒，甚至於......

將我視為阻礙，不惜用世間最殘酷的手段毀掉我的一切，隻為了成全他們的一段好姻緣。

還未等我細細思索，沈蓉兒就已經眼含熱淚地走到我麵前。

握住我冰冷的雙手，連聲服軟道起歉來：

“妹妹我知道你恨我占了你的位置，就算是你失去了貞潔，這侯府主母的位置本也是屬於你的！”

“都怪姐姐不好，當日怕傷了沈家和侯府的顏麵出此下策，卻因此惹得妹妹你不悅....”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她胸口就劇烈的起伏著，跪在我腳下聲音哽咽道：

“若今日妹妹不原諒我，我便一頭撞死在沈家門外！”

我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被一巴掌狠狠掀翻在地。

2

兄長滿臉怒意擋在我和沈蓉兒之間，那甩在我臉頰上的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可他還嫌不足，指著我厲聲道：

“都是我們把你慣壞了，才叫你長成了現在這幅不識好歹的模樣！”

“我警告你，蓉兒雖是頂替了你的婚約，可婚儀已成，她便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你得感謝她舍身嫁過去替你打掩護！”

重重摔倒在地的瞬間，我腦海中閃現了往日兄妹和樂的場景，可現實卻像一盆冷水般將我生生澆醒。

我忍不住開口：

“我的一生，已經被你們毀得幹幹淨淨！”

眼前的眩暈感褪去，我吐出一口鮮血，勉強支撐著自己站起身來。

父親敷衍的打量了我幾眼，佯怒地瞪著兄長，口中的話卻是打著哈哈將兄長動手一事遮掩下去。

“行了，明日你姐姐的回門宴，你一定會參加給你姐姐正名的，是不是？”

“你和蓉兒姐妹情深，怎麼舍得叫她飽受非議呢？”

蕭逸塵也默契地接話：

“就算你隻是個妾，有侯府的榮華富貴在，你還怕什麼？”

“好。”

短短一個字，卻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心氣，我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任由幾個丫鬟婆子把我攙扶回自己的院落休息。

可就算是片刻的安生，他們也不讓我擁有。

兩個貼身侍女滿臉擔憂地替我整理著儀容，可不過轉瞬就被幾個身強力壯的護院硬生生拖了出去。

“住手！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青鳥和青蘊是我的侍女，你們怎麼敢對她們動手！”

麵頰的疼痛扯得我的聲音也含糊了幾分，可還未等我走出三步，就被沈蓉兒抬手攔住：

“到底是什麼緣由才叫她們挨了這頓罰？妹妹你真的不明白嗎？”

“若不是你舉止不端沒了清白，今日又冒失得罪了侯夫人，我何至於要杖斃這兩個丫鬟？”

她一雙精銳的眸子射出毫不掩飾的惡意和寒光，在刻意揚聲之下，這席話足以叫整個院子裏的人都聽到了：

“妹妹，我如今還叫你一聲妹妹，那是我體恤姐妹”

“可若真的計較起來，你不過就是個妾！妾便是奴，真不知道你現在在高貴些什麼！”

羞憤和無力湧上我的心頭，可就算我再如何憤怒也知道，此時此刻保下二人的命才是真。

咽下滿心的血淚和苦楚，我低下頭，折下自己高傲的脊背，毫不猶豫地跪在她眼前。

“姐姐，是我失禮，是我不識好歹，但青鳥和青蘊是無辜的，求您高抬貴手......”

咬著牙磕下頭的那一刻，我幾乎已經模糊了神智，眼淚大顆大顆砸下，昭示著此刻我的無助和愚蠢。

額上的血跡不知何時模糊了雙眼，我幾乎控製不住嘔吐的欲望，幾乎昏厥過去的前一刻，我聽見了為首的護院帶著驚惶的聲音：

“大小姐，她們兩個....都死了。”

悲痛到了極致，我連眼淚都哭幹了，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還不等緩過神，便急怒攻心，猛地嘔出一口血來。

猩紅的血液噴了沈蓉兒滿臉，我一口氣喘不上來，幾乎便要直接摔倒在地，可身子脫力的瞬間，身後卻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蕭逸塵。

3

他微微皺了眉，不鹹不淡輕責了幾聲，“不過是兩條賤命，賠點銀子就是的了。”

一點銀子...竟比得上兩條性命嗎？

大概是察覺到了我情緒的起伏，蕭逸塵掩下麵上的不耐和煩躁，輕聲安撫著：

“婉兒，你入府之後，蓉兒和我必然不會薄待你，你隻需安心等著，明日回門宴席上露個臉便是了。”

第二日，沈家和勇毅侯府的回門宴席，京城中的高門大戶都賞臉來了一趟。

而彼時的我，正被幾個特意派來監視我的嬤嬤和侍女壓著更衣裝束。

“二小姐可要識時務一些，莫要再癡心妄想侯府正妻的位置，否則......”

更衣的嬤嬤手中用力，竟是硬生生扯下了幾縷頭發，惹得我下意識皺起了眉。

侯府正妻......

我自嘲地笑了笑，望著鏡子裏那憔悴疲憊的女子，一時竟有些恍惚。

短短幾日，那個鮮妍明媚的少女卻早已不複從前，就連此刻即將出席宴飲，也不過是敷衍著隨意打扮了幾下。

是了，她們必然是要將我的狼狽展現出來，借此襯托我那庶姐的清白和高雅。

想到這兒，我的不耐愈發躁動起來，偏過頭去不願再繼續妝飾。

“不必再多加裝飾了，素衣素麵便好。”

我輕聲開口，做出乖順的模樣來：

“今日是姐姐的主場，我不過一個擺設，怎能再奪了姐姐的風頭？”

幾個服侍之人對視一眼，都默許了此舉，由著我一身簡素出了閨房。

“二小姐到——”

小廝的聲音刻意揚起了幾分，滿座賓客的喧囂頓時消失，無數雙眼睛就這樣定定地轉向了我。

或好奇，或諷刺，或嘲諷，或同情....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主位前前，恭敬地行了一禮。

“父親，姐姐，婉兒來遲了。”

這於我而言，是不亞於淩遲的酷刑。

主位上的幾人就這樣看著我，纖細到過分虛弱的身體幾乎搖搖欲墜，可卻遲遲無人叫我起身，所以就算再如何支撐不住，也隻能這樣勉強挺著。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羞辱。

身後的竊竊私語人讓我如坐針氈，渾身難受：

“這便是沈家那位嫡出的小姐吧？真真是可憐，沒想到......”

“我呸，可憐個什麼勁？沒聽說她一向便不安分的傳言嗎？保不準是她自己私會情郎被發現了，才落得如此境地。”

“是啊，京城裏不都傳遍了麼，這樣水性楊花的女人，有什麼值得可憐的......”

......

若有似無的羞辱一句句鑽入我的耳中，直到我麵色發白，再也支撐不住，上首的父親才輕歎了一口氣，叫我起身。

可顫抖的雙腿堪堪直起來一瞬，沈蓉兒含笑的聲音響起，說出口的話竟是讓滿座賓客都愣住了。

“妹妹如今當真懂事不少，姐姐我也甚是欣慰，——今日是本夫人的回門喜日，索性也賜你一份榮耀。”

“你今日便以妾室的身份，隨我回侯府吧。”

輕飄飄幾句話，卻讓在場所有人都麵麵相覷。

回門之日納妾，本是對正妻的一種羞辱，可現下的情況，反倒是將我架在火上烤。

嫡出做侍奉庶出的賤妾，如今甚至於要當眾叩首，如奴婢般謝恩......

這樣羞辱人，真是十足的錐心。

我隻是略微發愣，父親和兄長那催促和逼迫的眼神便橫了過來，幾乎叫我瞬間如墜冰窟。

我如今若真的跪下叩頭謝恩，雖說沈蓉兒是大大的揚眉吐氣——可往後京城裏將如何看沈家？！

父親和兄長又怎麼會想不明白？

可他們依舊做了決定，隻是為了哄沈蓉兒高興，便將我的最後一絲尊嚴踩在腳底下碾碎，甚至不惜拿沈家的聲譽做陪。

幹涸的眼眶擠不出一絲淚水，我微微垂頭，如他們所願跪下。

可還不等沈蓉兒臉上的笑紋展開，便徹底僵在了臉上。

隻見我三跪九叩，做足了禮數的同時，揚聲開口說道：

“父親，女兒頑劣不堪，配不上做小侯爺的妾室。”

“如今隻願避世修行，為父親和大宋江山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