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村口的廣播又響了起來。
「熱烈祝賀我公社王德明、李秀芳兩位老師被評為縣優秀教育工作者,並獲邀參加省城教育經驗交流會!」
「此次會議為期七天,公社特批全額旅費。預祝他們凱旋歸來,為我公社教育事業再創輝煌!」
我正蹲在水缸邊洗棉襖,聽到這消息手上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屋裏傳來王德明和兒子激動的交談聲,話語中充滿了對省城的向往。
「爸,聽說省城的百貨大樓有電梯,自動扶梯,能帶小寶去見見世麵嗎?」
「那是自然,咱們一家人好好享受享受,秀芳說她在省城還有同學,還能帶我們去看電影院裏最新的彩色電影!」
第二天中午,我把曬得半幹的棉被抱上屋頂,小心翼翼地鋪在瓦片上。
一陣風吹過,一張折疊的紙片從王德明放在院子裏晾曬的教案本中飄出,落在我腳邊。
我彎腰撿起,無意間看到了上麵密密麻麻的字。
一共是五個人的行程安排,唯獨沒有我的名字。
我的手劇烈顫抖。
晚飯後,王德明翹著二郎腿坐在八仙桌旁,一邊喝茶一邊理直氣壯地對我說話。
「慧珍,這幾天抓緊把我們的衣服都洗幹淨熨平,要帶足夠換洗的。」
「再準備一些幹糧和鹹菜,火車上吃的,特別給秀芳準備些她愛吃的蘿卜幹,還有那罐龍井也帶上。」
「小寶的毛衣你也再加緊織,省城可能會冷,孩子受不得風寒。」
夜深人靜,大家都睡下後,我最後一次問德明:
「老公,你叫我準備這麼多東西,那我能一起去嗎?」
王德明立馬從床上坐起來,反駁道。
「就你這樣的大字不識的農婦,去了省城能幹什麼?」
「走在省城的馬路上,人家一眼就看出你是個鄉下人,我這麼多年臉麵往哪擱?」
「再說家裏的豬雞也離不開人,你就別想那些不切實際的事了!」
他翻身麵向牆壁,很快發出震天的鼾聲。
我躺在床沿,眼淚無聲地流進枕頭。
清晨,我仍舊五點鐘起床,生火煮小米粥,切鹹菜,準備全家人的早飯。
小寶穿著新做的藍棉襖,得意洋洋地在院子裏玩耍。
「奶奶,姨奶說省城的電影院能放彩色電影,大百貨商店裏的玩具比咱縣城的多十倍!」
「姨奶說隻有有文化的人才能欣賞那些好東西,你這種大字不識的人去了隻會傻眼。」
他衝我做了個鬼臉,又補了一句更刺心的話。
「姨奶還說你這樣的人去省城肯定會走丟,到時候給我們添麻煩。」
我沉默地擦了擦手上的麵粉,胸口的疼痛已經麻木。
兒子王建國走進廚房,看了我一眼,卻隻是叮囑道:
「媽,我們走了這段時間,記得好好照顧那頭母豬,快生產了。」
「豬圈的草料要每天換,別再偷懶了,回來可要檢查的。」
他說完轉身離去,沒有絲毫的愧疚。
接下來的五天裏,我默默地準備著各種行李。
洗衣、縫補、熨燙、織毛衣、做幹糧、裝鹹菜、收拾包袱。
每一件事我都做得格外認真,王德明看我這幾天沒再提去省城的事,態度稍微和緩了些。
「慧珍啊,其實也不是不帶你去,實在是家裏離不開你啊。」
「你看豬圈、雞舍、菜地,哪一樣沒你看著能行?這不是委屈你,而是家裏真需要你。」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深明大義的樣子。
我漠然地看著他,這虛偽的解釋反而讓我心如止水。
出發那天,全家人一大早就穿戴整齊,王德明抹了油亮的頭發,兒子兒媳穿上了平時舍不得穿的新衣。
小寶更是喜氣洋洋,頭上戴著秀芳送的紅色線帽,手裏還抱著一個小布包。
王德明把自行車推到我麵前:
「慧珍,你騎車送我們去公社汽車站吧,正好回來能帶點油鹽醬醋。」
我默默地點頭,接過自行車把手。
這輛車是我二十年前賣掉自己陪嫁的銀鐲子才買下的。
那時想著能幫德明上下班省點力氣,沒想到今天竟用它送自家人去省城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