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牛做馬三十年,終於熬到了兒子成家,孫子蹣跚學步。
我鼓起勇氣問老伴:
「三十年前,你答應我的周遊全國還作數嗎?」
老伴為難地搖了搖頭:
「慧珍,一把年紀了,就不要不懂事了好不好?」
兒子兒媳也斜眼看著我。
「娘,家裏不能沒有您,您想想,您要是走了,誰來操持這個家?咱少折騰那些有的沒的。」
可當天晚上,我就看到了老伴抽屜裏的火車票。
一共五張,老伴,兒子兒媳,孫子,和我的妹妹秀芳。
日子定在五天之後。
一瞬間,我心如死灰。
五天後,我替全家人收拾好了行囊,交代好注意事項,將他們送上綠皮火車。
臨走前,兒子交代我:
「娘,看家的重任就交給您了,等我們回來,一定會給您帶土特產的。」
老伴和妹妹並肩而行,孫子也緊緊地黏在她身邊。
目送他們離開後,我轉身賣掉了院子,定了一張北上的火車票。
遲到了三十年的周遊大好河山,我自己給。
1、
「慧珍,你這把年紀了還想什麼周遊全國?咱們農村人生來就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命!」
老伴將農藥袋扔在我腳邊,罵罵咧咧道。
兒子王建國立刻附和,眼中滿是嫌惡。
「娘,您就別給我爹添亂了,家裏事多著呢!誰喂豬喂雞?天天做白日夢,也不害臊!」
我懷裏抱著剛從煤場扛回來的煤塊,手上的繭子蹭得粗糙發痛。
剛進屋,孫子小寶衝我啐了一口。
「奶奶連自己名字都寫不明白,還想出門丟人現眼?」
「秀芳姨奶就不一樣了,她是教書的,走到哪都有麵子!」
「看,這是姨奶教我的,a-o-e,我都會寫了!」
周圍突然沒了聲音,全家沒有一個站出來替我說話。
我低下頭,心如刀絞。
天不亮我就起來生火做飯,喂豬拾柴,割豬草,洗全家人的衣服。
中午燒一大鍋飯菜,等他們回來吃,下午繼續操持家務,晚上補縫衣服直到油燈耗盡。
幾十年如一日的辛勞換來的卻是「不做正事」的嘲諷,這日子到底是為了誰?
村口的廣播喇叭突然播報,這個月的公社先進工作者名單。
「李秀芳,公社小學優秀教師,模範教育工作者…」
王德明的眼睛亮了起來:
「聽到了嗎?你妹妹又得表彰了!」
「這輩子就認命吧,農村婦女能顧好一家老小就算本分了,別整天異想天開!」
院門被推開,李秀芳提著兩個紙袋子走了進來,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姐夫,大姐,我特意從縣城買了最新到的蜜三刀,這可是隻有幹部才能買到的好東西!」
王德明騰地從椅子上蹦起來,搓著手迎上去:
「秀芳來啦!快坐快坐,我這就去泡茶!」
他轉身從櫃子最裏層拿出一個小鐵盒,那是他珍藏的上等茶葉,平時連過年都舍不得泡一口。
小寶興奮地圍著李秀芳轉圈:
「姨奶,你又給我帶什麼好東西了?上次的彩色鉛筆我天天用!」
屋子裏頓時熱鬧非凡,而我隻能縮在角落,像個透明人一樣。
李秀芳端起茶杯,不屑地瞟了我一眼。
「大姐這些年辛苦了,可惜沒什麼文化,隻會種地做飯。要是早些年跟我去讀點書,也不至於一輩子困在村裏。」
王德明連連點頭:
「就她那豬腦子,出去了也是丟人現眼!你看秀芳,人家才是真有出息!」
李秀芳又從包裏拿出幾塊雪花膏和香皂,笑著說:
「姐夫,明天我休息,要不咱們全家去縣城照相吧?我認識照相館的人,可以不用排隊。」
老伴眼睛一亮:
「好啊好啊!小寶,明天穿你那套新衣服,去縣城照相,回來掛在正堂上!」
小寶歡呼雀躍:
「太棒了!終於可以和漂亮的姨奶合影了,不用和臭烘烘的奶奶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