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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隻知道纏足苦,卻沒人知道放足是同樣的痛苦。
還在八大胡同時,樓裏便有姐妹察覺到了新時代的風聲,準備放足。
然而放足,可不僅僅是卸掉裹腳布那般簡單。
那些裹了十幾年腳的姐妹,腳上的骨骼血脈都早已扭曲,厚重的裹腳布早已成為了她們血肉之軀的一部分。
有了裹腳布支撐,還算是能走幾步。
若沒了裹腳布,下地行走,那無異於再纏一次腳。
從前被生生折斷的骨肉,再次被生生掰回來,那便又是一次鑽心的疼痛。
樓裏有好幾個姐妹,為了迎合那些所謂進步黨的老爺們的喜好,急於求成,沒過幾日便感染流膿,雙腳骨折。
好一些的,終身殘疾。
壞一些的,則會被活活疼死。
腦海中再一次浮現起夫人白日裏的雌鷹般的身影。
她頂著一雙小腳,練就一身武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
若是放足,難免她這一身的武功,要丟掉許多。
“老爺呀,夫人放足,可遠沒有您剪辮子那樣簡單。”
“若是有的選,又有哪個女人願意這麼傷痕累累的活著呢?”
“你們男人一句政令,便以為是解放了婦女。”
“可你們根本沒想過,自以為是的解救,反而會害了不少人呐!”
我想起了樓裏因放足而慘死的姐妹。
又想起了隔壁人家掛著的白絹——據說那戶人家的太太因為廢止纏足委員會的官員揩油,不堪受辱而自盡。
大抵是我描繪的過於血腥,老爺聽後,沉默了許久。
末了,老爺忽然用洋文來了一句。
“疼,隻是暫時的。若為自由,拋卻性命又如何?”
“你們女子,終究上不得台麵,眼界忒淺。”
我隻覺得氣不打一出來,剛要開口反駁,卻聽見身後傳來了夫人清冷的聲音。
“老爺,我能聽得懂英文。”
緊接著,夫人又用德語回了老爺一句。
“生命是最大的寶物,死是最大的罪。”
老爺陡然起身,匆匆行至門邊開門。
可夫人卻早已不見,門口隻有厚厚幾遝文書。
一紙休夫書,一遝嫁妝單子。
再一抬眼,整個沈府已然空了一半,就連下人也隻剩下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