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宮宴。
青禾替我梳妝時,手一直在抖。
銅鏡裏的女人蒼白如鬼,兩頰凹陷。
眼下泛著淡淡的青灰。
曾經京城人人稱羨的沈家嫡女,如今隻剩一副枯骨般的軀殼。
當初為了讓我替小蠻頂罪,霍臨川親自刮花我的臉。
後來又用上好的金瘡藥,一點一點塗在我潰爛的傷口上,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什麼珍寶。
這臉看起來好多了......可我,已經不會疼了。
青禾替我抹了些胭脂,勉強遮住一些刀痕。
我任由她將我的長發挽起,插上一支素銀簪子。
霍臨川推門進來時,目光落在我袒露的皮膚上。
那些鞭痕、烙傷、刀疤,每一道,都是他親手推我入地獄的證明。
“就穿這個?”
他皺眉,盯著我身上半舊的煙青色衣裙。
“將軍若嫌丟人,可以不帶我去。”我平靜道。
他下頜繃緊,最終沒說什麼,隻是扔過來一條雪狐毛領。
“披上,別讓人看出來。”
我將那毛領擱在桌上。
這是他前年獵給我的。
說雪狐難得,全京城隻此一條。
後來小蠻來了,一句喜歡就拿走了。
如今重新回到我手上,竟是用來遮蓋傷痕的。
怕人看出,他霍臨川曾經寵愛入骨的夫人,早已被他親手毀得麵目全非。
......
馬車裏,霍臨川閉目養神。
我靠著車壁,感受著那陣陣顛簸。
每一下震動都牽扯著未愈的傷口。
疼得我指尖發顫。
“待會兒見了聖上,”他突然開口,“你知道該怎麼說。”
我望著窗外掠過的宮牆,輕聲道:“知道。”
要替他遮掩,要替小蠻頂罪,要笑著承認自己“通敵叛國”。
霍臨川似乎不滿意我的反應。
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我轉頭看他。
“沈昭,別這副樣子。”
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是警告,“聖上若起疑,沈家剩下的那些人......”
我瞳孔微縮。
沈家成年男女已經全部被流放,途中遇到山洪,全部慘死。
弟弟被踏成肉泥,如今隻剩兩個年幼的侄女還在掖庭為奴。
他竟連她們,也不放過?
“將軍放心。”我慢慢掰開他的手指,“妾身會好好演的。”
他盯著我,忽然冷笑一聲,鬆開了手。
宮宴上,歌舞升平。
我坐在霍臨川身側,安靜地飲茶。
周圍投來的目光或憐憫,或譏諷,更多的是看好戲的玩味。
“霍夫人身子可好些了?”丞相夫人假惺惺地問。
我微笑:“托您的福,死不了。”
她臉色一僵,訕訕地閉了嘴。
霍臨川在桌下狠狠掐住一下我的手腕。
我麵不改色,隻是輕輕抽回手,攏了攏衣袖。
京城誰人不知將軍得了一位能和動物交流的小妾?
稀奇珍寶似的捧在手心,等著我這個正妻早日退位讓賢......
宴席上觥籌交錯。
女人們目光止不住地往我身上瞟。
皇帝終於看向我,目光深沉:“霍夫人,你受委屈了!”
滿殿寂靜。
我抬眸,與皇帝對視一瞬,而後緩緩起身,行禮:“回陛下,妾身不敢稱委屈。”
“哦?”皇帝似笑非笑,“那通敵叛國的罪名可著實不輕,朕雖已查清,可你全族未得敕令便......你當真就沒什麼話要跟朕說?”
我垂眼,聲音平穩,“陛下能豁免妾身,妾身已感激不盡。”
“妾身被搜出的那些與鄰國太子往來書信,都是男女之間那點事罷了,此事與將軍無關,通敵叛國更是誤會......”
霍臨川聞言,呼吸明顯鬆了。
他當時為了讓我頂罪,哄著我寫下這些書信,
我以為是和他訴衷腸,話裏行間的愛意並不掩飾。
誰知會被當做證據呈了上去......
皇帝盯著我看了許久,有些諷刺道:“你既如此不守婦道,還敢當眾承認——”
他話鋒一轉,“那朕,就將安陽郡主許給霍將軍做平妻,你可有異議?”
滿座嘩然。
我怔了怔,忽然想笑。
原來如此。
今日宮宴,根本不是讓我來“澄清罪名”的。
而是皇上有意要讓我同意霍臨川迎娶郡主,加深朝廷和將軍府的羈絆。
霍臨川猛地站起來:“陛下,臣......”
皇帝抬手打斷他,隻看著我:“霍夫人?”
我緩緩跪下,額頭觸地:“妾身無異議。”
霍臨川的臉色瞬間難看至極。
回府的馬車上,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你故意的?”他聲音發冷。
我靜靜地看著他:“將軍想要我如何?一哭二鬧三上吊?”
“沈昭!”
他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加重。
我腕骨本就脆弱,此刻被他捏得生疼,卻一聲不吭。
許久,他鬆開手,冷冷道:“安陽郡主的事,我不會答應。”
我靠回車壁,閉目養神。
他答不答應,與我何幹?
反正,我也活不到看他娶新婦的那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