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寒梅將逝。
溫初瑤獨自入宮,請了一道旨意:“今蠻夷犯我大燕疆土,臣女雖無扭轉乾坤之力,但自幼學習醫術,可為將士治病療傷。”
“願隨大軍出征,複我疆土。”
皇帝歎了口氣,問道:“那你與靖安王世子......”
溫初瑤癡笑一聲,“世子會同意的。”
“也罷,半個月後,你便隨大軍一同開撥北疆。”
領了旨意,溫初瑤回了王府。
夜色下,世子蕭景宸才踉蹌歸來,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來不及更衣,便整個人倒在軟榻上。
月光透過菱花窗,在蕭景宸眉骨處投下細碎銀斑。
胸口處,被滲出的血跡染紅。
溫初瑤握著藥杵的手頓了頓,銅盆裏的止血藥湯泛起圈圈漣漪,接著輕輕揭開男人上衣。
“別動。”
她將搗碎的金瘡藥敷在蕭景宸滲血傷口。
指尖下意識劃過胸口處圖騰。
那是一個狼頭,可狹長刀傷將圖騰一分為二,沒了那種野獸壓迫之感。
與阿風胸口處的完全不像了。
這時,男人忽然痛哼一聲:“你輕點。”
溫初瑤笑了笑。
用紗布細細清理好血跡。
心中再次一歎,眼前這人,終究不是蕭景風。
若是他,就算是受傷再多個千百倍,也隻會朝著自己笑著說:“阿瑤何必擔心本將軍,這不過是些許風霜。”
那夜,篝火搖曳。
蕭景風將她抱在懷中,他說等這一戰結束回京,就請聖上賜婚。
但她等回來的,隻有將士們的悲嚎。
以及一具早已冰冷的屍體。
回京葬下蕭景風後,溫初瑤披著一襲白衣來到江邊,準備殉情。
卻被在江中垂釣的蕭景宸救下。
她看見蕭景宸的臉,忍不住驚訝世間竟有如此像的人?
那一刻,溫初瑤動搖了,她開始信命。
盡管事後得知,蕭景宸是蕭景風的弟弟,也是她名義上的小叔子。
可溫初瑤依舊堅定認為,是自己的阿風回來了。
而她要做的,就是讓蕭景宸愛上自己。
於是,她憑借著醫官身份,頻頻接近蕭景宸,在他一次次宿醉後替他熬醒酒湯。
在他感染風寒時,日夜不停地照顧。
死纏爛打下,她得到蕭景宸娶她為妻的承諾。
直到三日前,郡主林清婉因夫君亡故,回了京城,開了場宴席宴請京城諸多貴胄子弟。
途中,有刺客生事。
蕭景宸卻連命都不要,替林清婉擋下一刀。
接人回府時,他麵無血色,卻還笑著。
好似奪取了什麼無上榮耀。
而溫初瑤望著與她長得相似的林清婉,明白了一切。
自始至終,蕭景宸喜歡的都另有其人,隻是郡主已成他人婦,他雖貴為世子卻也不能做出強搶別人娘子這事。
於是,她成了最好的替身。
可如今,郡主歸來,他的心也落在了別人身上。
狼圖騰破碎,縱然兩人麵容依舊相似,蕭景宸卻沒了那份令人迷戀的氣質。
溫初瑤終於從迷失中走出。
蕭景宸,我們之間荒唐的愛,便到此為止。
紗布纏到第三圈,溫初瑤輕輕打了個結。
替蕭景宸裹上上衣後,她突然開口:“明日我會去太醫院遞調任文書。”
她低頭收拾藥箱,青瓷瓶磕在檀木案上發出脆響。
補充說:“北疆缺醫官。”
蕭景宸抬手碰了碰新纏的紗布,寬大袖袍掃落案上銅鏡:“護主受傷本是臣子本分,你鬧什麼脾氣?”
護主?
一個是世子,一個是郡主。
哪裏來的主仆呢?
溫初瑤輕聲應道:“知道了。”
無關之人,不值得她辯駁許多。
瞧見溫初瑤這般冷淡態度,蕭景宸心中有些不安,也覺得方才語氣衝了一些,解釋說:“郡主她剛剛亡夫,又遭遇這等變故,我隻是仗義出手。”
“你大度一些,莫要因此置氣。”
溫初瑤依舊平靜,淡淡笑著,“好。”
她彎下腰,準備拾起銅鏡。
動作又突然凝在半空。
光影晃動的鏡麵裏,男人輕撫著傷口,嘴角勾起雀躍的笑。
終究是不愛而已。
何來諸多彎彎繞繞,自詡深情呢?
她將銅鏡倒扣在案桌上,銅鏡花紋映著燭火明明滅滅。
第二日。
正月十五的爆竹聲漫過王府高牆時,溫初瑤正對著滿箱醫書打捆。
老管家提著盞兔兒燈在月洞門外探頭:“姑娘,今年還掛西市買的走馬燈麼?庫房存著十二盞呢。”
“撤了吧。”
她將千金方塞進藤箱,墨色封皮上還沾著蕭景風的血跡。
皂靴踏碎薄冰的聲響自廊下傳來,蕭景宸玄色大氅沾著晨露,見諸多醫書打捆,語氣陡然急切:“你弄這些做什麼?”
“潮了,打算拿去曬曬。”
溫初瑤頭也不抬說道。
蕭景宸這才神色放鬆,又忽然想起元宵花燈之事,見府中空空落落,往年懸滿廊下的花燈早已不見蹤影。
他緬懷說道:
“你自行選些花燈掛上。”
“郡主回京不久,怕是近鄉人怯,我看看去。”
溫初瑤係緊箱籠絲絛,抬頭撞見對方焦急神色,忽而一笑:“去吧,莫讓郡主等急了。”
原來皮囊終究騙不過光陰。
蕭景宸解下大氅扔在紅木椅上,沒走幾步又忽然回頭,鄭重開口,“婉婉是郡主,往後這些節慶......總要以她為先。”
“知道了。”
又是一聲輕吟,消散在風雪中。
她倒是沒有什麼怨恨。
畢竟,真要算起來,蕭景宸也不過是個替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