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終於從深井中爬出。
他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疲倦和痛苦幾乎將他吞噬。
可他不能停下。
龍輦由遠及近,伴隨著百姓的歡呼和跪拜。
虞帝來了!
他一瘸一拐地朝院子外走去,他走的很慢,血腳印一深一淺填滿他的來時路。
他推開門,街上人潮湧動。
虞帝的龍輦已經遠去。
他隻能竭力追趕。
他的慘狀引起路人的注意。
“好像是郡馬爺?怎麼傷成這樣?”
“什麼郡馬爺?郡主都發話了,徐家公子徐迎直才是郡馬!他不過是個被拋棄的可憐蟲罷了。”
“他的同窗都是科舉舞弊的賊人,他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程煜沒有理會周圍的冷嘲熱諷。
他踉踉蹌蹌地跑著。
卻因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他太累了,再也起不來身,隻能往前爬。
但很快,他連爬的力氣都沒有,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眼看著龍輦消失在街角,程煜咬緊牙關強撐著自己站起來,可眼前一陣黑暗,他不受控製地往前栽倒。
卻栽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是夫子。
程煜喉嚨裏擠出幹裂沙啞的聲音。
“先生......龍輦......”
夫子將他扶上馬車,蒼老的臉上滿是慈祥。
“你該走了。”
直到現在,程煜才注意到,平日裏最愛幹淨的夫子,今日竟然穿上一襲破舊的衣袍。
他知道,這件衣服是夫子年輕時來京都求學時所穿,乃是家鄉的鄉親父老一針一線為他縫製。
“程煜,你是我此生最得意的學生,你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書要讀,漫長的路要走。”
程煜緊緊抓住夫子的手,鼻尖酸楚。
“他們和你都是我的學生。”
夫子輕輕撫摸著程煜蒼白的臉,一如當年程煜剛拜入書院時那般。
“這世間該有公道,可這公道不該由你來討。”
馬車緩慢遠行。
夫子理了理衣袍,望著停駐的龍輦,年邁暮色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抹少年朝氣。
“須知少日拏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夫子輕聲道。
“且看老師的血,能有多高。”
夫子正襟朝龍輦而去,他佝僂的背用力挺得筆直,他步履堅定,老眼清明。
百姓皆避走,唯有他獨行。
王府,高朋滿座,喜宴喧鳴。
王雨晴嫁衣鮮紅,絕色傾國傾城。
徐迎直劍眉星目,風流倜儻。
“這才是天造地設,門當戶對!”
“就是,徐公子比起之前那個程煜不知道強了多少!”
“徐公子才高八鬥,不像那程煜,考了六年連個名次都沒有,這次竟然是最不入流的丙等!”
徐迎直春風得意,將世人的讚許盡數收下。
雖是大喜的日子,王雨晴的麵色卻並不好看。
別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徐迎直不過是個紈絝子弟,才華比起程煜來,不知道差到哪裏去了!
對於程煜的不告而別,她心中憤怒,可並沒有多少不安。
大虞雖大,可隻要她想找,定能找到程煜。
今日的婚禮不過是走個過場,她心中已經做出決定,等婚禮之後,便去尋找程煜。
這世間怎麼會有人不愛富貴?
更不提程煜愛她入骨,隻要她願意舍下身段低頭,程煜一定會原諒她,重新回到她的懷抱。
虞帝親至,黑色的龍袍端莊雍貴。
賓客納頭便拜,街上百姓成片跪倒,一片萬歲叫好聲,好似人間繁華。
偏偏。
就在這時,一聲蒼勁的高呼從人群中響起。
“草民李墨韓死諫!”
夫子從人群中走出。
從懷中拿出血書,上麵俱是王府和徐迎直科舉舞弊的罪證。
夫子聲嘶力竭。
“科舉不公!徐迎直奪取百姓學子功名安插在徐家子弟身上,為遮掩此事,栽贓陷害我弟子王健、李木、程陽......程煜共計二十三人!”
“不止徐家,京都其他世家門閥也參與其中!學子軟弱則打壓威脅,學子剛強則汙蔑下獄!官官相護,草芥人命!”
“這些年來,被他們直接、間接殘害的學子不計其數!”
喜樂停,賓客寂。
徐迎直麵色煞白,渾身發抖。
王雨晴也慌亂無措,冷汗淋漓。
“草民以死,懇請陛下明查!還天下學子一個公道!還世間一片清明!”
言畢,夫子重重地撞在龍輦之上。
長安書院裏最年邁的夫子,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用最悲壯的方式,鮮血淋漓,橫死當場!
世人皆驚,虞帝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