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長會當天,九歲的裴星當著其他家長老師的麵,用美工刀割斷我束發的紅綢帶,一並剪去了我及腰的長發。
“今天是我媽媽的忌日,你打扮得這麼紮眼是什麼意思?”
他越來越像他爸爸了,把同一個女人看得比命還重要。
脖子上被刀劃破的傷口滲出血,裴星隻是冷眼看著。
“活該!誰讓你來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家長。”
“你還想不要臉地賴在我家多久?什麼時候能滾?”
其他家長投來異樣的眼光。
看著這個雖然沒有我的血脈,卻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我輕歎一口氣。
看來血緣關係真的很重要,否則為什麼九年都捂不熱他的心呢?
“你放心,明天我就該離開了。”
01
我無心再呆在教室裏被人當小醜一樣看著,起身走向校門口。
裴星追上來。
“怎麼?心虛了?我說得不對嗎?你就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害死了我媽,還霸占了她的位置!”
“你以為靠著那雙像我媽媽的眼睛,就能取代她嗎?不可能!”
不知真相的外人都說裴星可憐,他的母親林映月為了生他難產而早逝。
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恨我,覺得我害死了他母親,並且引誘他父親。
以往我會默認他的猜想,可今天我不想再這樣了。
我停下腳步,定定地看著他。
“我沒害死你媽,也無意霸占她的位置,至於我為什麼在你家,不如你親自去問問你爸!”
“不過你確定你真的想知道嗎?”
裴星愣住,神情有些慌亂,漲紅了臉半天沒接話,隻瞪了我一眼,噔噔噔跑開上了保姆車。
去墓地的路上,我看到了街頭的巨幅廣告。
是裴西洲和沈夢的婚紗廣告。
影帝和當紅女演員一個眼神深情,一個表情嬌羞,幸福得刺眼。
“沈夢阿姨真漂亮,她才配當我的媽媽。”裴星趴在車窗上看著廣告屏。
他瞥了我一眼,“不像你,脖子上那麼醜的傷疤,穿再漂亮的婚紗也很難看吧?”
我捂住脖子上因為被剪掉長發而顯露出來的疤痕,心情複雜。
這個傷疤,是他三歲被綁架時,我為了救他被綁匪所傷的。
我一改以往的溫和,嚴肅地告誡他。
“裴星,我和你父親教導過你,要尊重長輩,不應該用傷人自尊的方式發泄憤怒,你今天的話,我會轉告你父親,你好自為之。”
他眉心一皺,隨即火苗從眼底竄起。
“你是什麼身份,輪得到你教育我嗎?”
他喝令司機停車,讓我自己走去墓地。
司機不敢不聽他的命令,把我趕下了車。
手機錢包都在車上,我在原地站了許久,沒等到車開回來。
隻得徒步往前走。
雨突然下起來,大得像天破了洞。
我記得那時我被帶進手術室時也是下這麼大的雨。
那天,一顆由林映月的凍卵和裴西洲的精子結合的胚胎,被送入了我的子宮。
不久,一個男孩從我的肚子裏出來了。
那個男孩就是裴星。
02
我周身狼狽地走到林映月墓前的時候,看到了裴西洲鐵青的臉。
“阮秋遲!你是不是故意遲到?讓你來祭拜月月有這麼讓你為難嗎?”
我看著裴星惡毒的獰笑,知道是有人惡人先告狀了。
沒等我解釋,他又靠近我,壓低聲音怒斥,“你差點告訴小星真相了?誰準你說了?”
“我早告訴你不要癡心妄想,別以為他是從你肚子你出來的,你就是他媽媽,他的母親隻能是月月,你不配!”
我沉默不語。
辯解沒有任何意義,隻會更加激怒裴西洲。
一旦涉及到林映月,他們父子倆都是這樣。
可似乎不說話也不行。
他大概把我的沉默視為抗議,冷臉命令下人壓著我跪地給林映月磕頭。
血和著雨水漸漸在地上混成一灘,裴西洲的表情卻毫無波動。
接到一個緊急工作電話後,他讓傭人盯著我磕夠五百個,隨後揚長而去。
“你既然不服,就磕到你服為止吧。”
不想為難傭人,我配合著如數磕完。
到家的時候,裴西洲坐在沙發上,神情有些不自然。
“秋遲,你為什麼遲到這事,我聽下人說了,今天是小星做得不對,但他這麼不懂事,也是你沒教育好。”
他掃了一眼我已經血肉模糊的額頭和被裴星劃傷的脖子,讓下人給我上藥。
我瞥了一眼藥盒,是很昂貴的牌子。
我知道不用多久,傷口就會愈合。
可這些年來,裴家父子無數次像今天這樣的傷害,卻將我心口的傷越扯越大。
好在一切就要結束了。
下人敷好藥給我貼上的紗布,加上我被剪得參差不齊的頭發、濕淋淋的衣服,讓我此刻顯得像個破爛的布娃娃。
這也許勾起了裴西洲的憐愛之心,他臉色緩和,讓我去洗個熱水澡。
沐浴完出來,他從背後抱住了我,吻我的脖頸。
“你今天受委屈了,以後你不用吃事後藥了,我們再生一個吧,給小星作伴,這樣也許他性格就不會這樣冷漠了。”
我有些怔忪。
其實我和他有過一個胎兒,如果順利出生的話,如今也就比裴星小一歲。
可裴西洲得知我有孕後,把我帶去醫院做了流產。
“我的孩子隻能是和月月的,讓你來生下我和月月的孩子,已經是對你的獎勵了。”
“況且再生一個,你難免會被分去精力,沒辦法全心全意照顧好小星。”
之後每次親密,他都會盯著我吃事後藥。
今天他難得鬆口,我本該歡喜。
可我卻按住了他解開我衣扣的手。
“不了吧,裴西洲,明天十年的契約就到期了,我該離開了。”
03
裴西洲臉上的欲色退去,麵色瞬間變得難看。
“小星還小,你就不能包容一點嗎 ?不過是一點小事,你氣性是不是太大了點?”
“你能有如今的身份,都是拜裴家所賜,你不要得寸進尺!”
什麼身份呢?是他隱婚十年、見不得人的妻子,還是裴星口中不要臉的第三者?
當年裴西洲和知名舞蹈家林映月結婚的時候,那才真的是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隻可惜林映月天生體弱,婚後沒多久就離世了。
裴西洲無法承受喪妻之痛,用林映月生前的凍卵和自己的精子結合培養了試管嬰兒。
當時我為了替養父還債進了演藝圈,掙紮許久仍是一個黑料十八線,經紀人聽到消息,為了巨額酬金把我送到裴家。
已經拒絕了很多人的裴西洲,在看到我那雙和林映月肖似的眼睛、和眼下相同位置的那顆痣後,當場留下了我。
一紙契約,三百萬,還清了養父的債,也買走了我懷孕生子、照料裴星的十年。
我被要求隱婚,在演藝圈連十八線都擠不進去了,直接銷聲匿跡。
隻可惜十年換來的,是一個眼裏沒有我的丈夫,和一個恨我入骨的孩子。
我拉回思緒,內心平靜。
“確實是要感謝裴家給了我這一切,這十年來,我盡心盡力照顧你們,也自問無愧於心。”
“但現在裴星已經聽不進我的教誨,越來越頑劣,他需要一個他喜歡、起碼不反感的人來教他,否則不利於他良好性格的形成。”
裴西洲陰沉的臉色稍微緩和:“教育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他不聽話,我自然會請專業的人來教他,我們的合約也可以再續。”
“再說,他現在還小,有時候不懂事也可以理解,等我們再生一個,他當了哥哥,也會更有擔當些,等他懂事點了,到時候我可以公開你們母子的身份......”
“不需要了。”我打斷他。
十年的時間足夠我看清裴家父子,我在這個家永遠是個外人。
再生一個孩子,隻會跟著我受盡冷眼,我不忍心。
我拿出簽了字的離婚協議,“還是按照合約來,你簽個字,我們就可以離婚了。”
領證當時是契約裏的一部分。
裴西洲猛地起身,搶過文件直接撕毀,丟進了垃圾桶。
“阮秋遲,你別不識好歹,我妻子的位置,你知道多少人想要麼?給你點時間,你再仔細想想吧。”
04
他說的沒錯。
隻要一個電話,沈夢就來了。
裴星驚喜地抱住她的腰。
“沈夢阿姨,你怎麼來啦?我好想你。”
沈夢溫柔地摸摸他的頭,說要把臥室裏我的裴西洲的合照,換成她和他的婚紗廣告照片。
“這樣你就能經常看到我啦。”
裴星拍手叫好,下人聽他的吩咐手腳利落地換下照片,邊換邊悄聲議論。
“還是沈夢小姐的照片看著順眼,我早看不慣原來那張照片了,跟裴先生一點都不般配。”
“那當然了,她說白了就是個保姆,哪像沈小姐,是大明星呢,長得漂亮不說,和前太太也很像,說不定再過不久我們就要換新太太了。”
這些年裴西洲身邊的女人來來去去,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林映月的影子。
沈夢是最像的一個,也是陪在他身邊最久的一個。
“沈夢阿姨真好看,不像某個醜八怪,明明那麼礙眼還非要賴在我家不走。”裴星斜了我一眼,神情滿是嫌棄。
“你把她趕走,來我家當我媽媽好不好?”
我愣住,涼意從心底泛起。
明明他三歲那年,我為了他擋住綁匪的刀而受傷的時候。
他還心疼地陪在我病床邊,對著我醜陋的傷口吹氣。
“呼呼呼呼,不痛不痛,阮姨姨會很快好起來,變回小星最喜歡的漂亮姨姨。”
但那樣善解人意的裴星,好像從沈夢來了之後,對我就漸漸尖酸刻薄起來。
“小星,你這樣不禮貌哦。”沈夢嗔怪地輕輕打了裴星的手背,又看向我。
“童言無忌,阮小姐別放在心上啊,我替他向你道歉。”
裴星嘟起嘴正要說話,裴西洲出現在門口。
“一點小事,你道什麼歉。”他麵帶無奈地攬住沈夢的肩膀。
我站在旁邊,好像他們才是一家三口,我隻是個誤入的外人。
“啊!”沈夢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我剛把你們的合照換掉了,還沒問阮小姐的意見呢,不知道阮小姐介不介意?”
“想換就換,不用問她意見。”裴西洲淡淡地掃了我一眼。
其實牆上最開始掛的,是裴西洲和林映月的合照。
那時我膽小,曾要求他把照片換掉,卻惹怒了他。
“不該有的心思別有,你以為換掉照片,就能取代月月在我心裏的地位麼?”
直到那次被綁匪劃傷脖子,留了滿地的血,他才主動換掉了照片。
而現在,沈夢甚至可以問都不問他,就能把照片換掉,沒有受到一句責備。
我在這個家現在算什麼,連替身都算不上,好在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05
裴西洲和沈夢進臥室關了門。
男女混亂的喘息傳出。
我內心毫無波瀾,淋雨發燒引起的頭痛更讓我難受。
看著不遠處的鸚鵡,我拿來小麥喂餓了一天的芒果。
芒果是林映月生前最喜歡的鸚鵡。
這些年除了照顧裴家父子,我也被要求照顧著她的愛寵。
它吃完小麥,突然開口:“阮秋遲是賤女人!阮秋遲是賤女人!”
我僵住。
裴西洲雖不愛我,卻極有涵養,不會說這種話。
那這句話是誰教的,不言而喻。
真是遺憾,我養了八年的人和鳥,到頭來白白浪費了心血。
我歎了口氣,吃了藥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睡到半夜卻被扯著頭發醒來。
沒等我回過神,雨點般的拳頭落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