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白月光胡可兒的死訊傳來的時候,正是我與丈夫的金婚紀念日。
骨灰被她的兒子擺在桌子上,丈夫痛哭出聲。
口口聲聲說不忍她一個人在地下孤單,朝著牆壁狠狠撞了過去。
我上前攔住,被撞的口吐鮮血。
還未反應過來,還被打了一巴掌。
“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我陪在你身邊五十年,想去陪陪她都不行嗎?”
“這是我們欠她的,你放過我吧。”
曾經跪在地上要娶我的人,如今聲嘶力竭的要我放過他。
我雖心痛,但還是堅持著自己的想法。
丈夫無法如願,像變了個人一樣,脾氣暴躁。
每日不是摔東西,便是惡狠狠的咒罵我自私。
他逐漸變得麵目全非,不像記憶中的溫潤模樣。
我終於妥協。
“好,我們離婚,你可以以未婚的身份去找她。”
他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我輕呼一口氣。
希望他不會為自己的選擇後悔。
1
像我們這種一路走過金婚,沒有坎坷突然要離婚的人少之又少。
消息傳出後,親戚朋友每日來往家中勸我們。
“你們這輩什麼風風雨雨沒見過?怎麼臨老了還要離婚?這是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像你們這樣能夠走過金婚的人可不多見,何必鬧離婚讓人看笑話呢?要真有什麼事情,咱們商量著解決。”
“再說了,你們年紀大了,也沒有孩子,隻能兩人互相扶持,要是分開了,孤身一人誰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才好?”
陸隨神態堅持。
“我已經決定了,這個婚非離不可。”
親戚還想要勸:“大爺,您可想好了,您身體本就不好,還沒個孩子照顧,萬一真有些什麼事......”
“我就算是死,也要以未婚的身份死。”陸隨的眼底帶著決絕。
親戚被震驚到:“大爺,當初大娘不能生育,你都不在乎,如今老了,怎麼就非要離婚呢。”
聽著這些話,我的心不由得一顫。
我們沒有孩子不是我的原因,是因為陸隨不行。
我很喜歡孩子,新婚之夜卻被他告知他沒辦法行使夫妻義務。
我糾結過,但最終還是妥協了。
因為我愛他。
不行這件事實在是有損男性尊嚴,我們一致商議對外說是我的問題。
陸家人因此對我還是刁難,周圍的閑言碎語也從來沒有斷過。
但好在陸隨護著我,讓我可以忽略掉那些難聽的聲音。
在外人眼裏,這是他對我的深情。
也成了眾人勸和的理由。
隻可惜不管他們怎麼勸,陸隨都咬死了要離婚。
眾人沒法,隻能送我們去民政局。
到了民政局又是一通熟悉的勸說,但所有的話對陸隨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
最終,我們成功辦理了手續,隻是有一個月的冷靜期。
陸隨一分鐘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回去便收拾了行李。
自從我們結婚後,他就再也沒有幹過收拾東西這種活。
我習慣性的過去,想要幫他整理。
卻第一次被製止。
“我想自己整理。”
我看著他眉眼溫柔的撫摸著床底下拿出來的木箱子,像是在撫摸什麼至寶。
打開一看,全是與胡可兒相關的東西。
結婚五十年,我竟然第一次知道這些東西。
整理完後,陸隨已經紅了眼眶。
抬頭看向我時,眼神恢複了平時的冷漠。
“我隻帶走這些東西,其他的都留給你。”
他迫不及待的和我劃清界限,一點和我有關的東西都不願意帶走。
原來他那麼厭惡我!
我轉過頭去不看他,不想讓他看到我眼底的眼淚。
可聽到身後傳來痛呼聲,還是不爭氣的看了過去。
陸隨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
我忙過去攙扶著他,習慣性的抱怨。
“你有腦血栓,小心點,要是摔倒了會很嚴重。”、
就因為這,不管他去哪,我都會跟著。
生怕他出什麼不測。
胳膊就被他甩開。
“不用,以後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也不想再聽到你的念叨。”
他的臉上帶著嫌惡,我的心為之一顫,麵上掛上苦笑。
“我幫你拿這些東西吧。”
他搖頭拒絕,把箱子拿的離我遠遠的。
一副不想讓我沾染分毫的模樣。
他就那麼珍視胡可兒,連對方的東西都不想讓我碰一下。
我的心被揪成一團。
“我隻送你到淩然家裏,之後的事我就不管了。”
我們二人僵持著,他最終還是妥協了。
淩然是他多年好友,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一路上,他沒有再和我說一句話。
視線隻有落在箱子上才有幾分溫柔。
等到了地方,他鬆了一口氣。
“你可以走了,以後我們不要再見了,她肯定不想看到我們在一起。”
那個她是誰,不言而喻。
我沉默點頭,心痛的無可附加。
他的語氣實在冷漠,完全不像是對待剛剛新婚的結發妻。
就連淩然聽了都有些不忍。
等陸隨進去後開口道:“嫂子,陸哥就是一時沒想開,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給他點時間,他會想明白的。”
“你也別太難過了,趁著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別想那麼多。”
“我會照顧好他,也會勸勸他,讓他早點回去。”
“你們一直都是讓人羨慕的一對,他對你的感情也有目共睹。”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就實在笑不出來。
如果事情真的這麼簡單就好了。
這一路走來,他一句話都不願意和我多說。
可不是簡單的一時沒想開。
他是真的厭惡極了我。
可我卻不知道,這股厭惡從何而來。
明明在這之前,我還一直都覺得我們是恩愛夫妻。
我敷衍了幾句,便和淩然告別回了家。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突然感到幾分寂寞。
退休之後,我習慣了圍著陸隨打轉。
照顧他的三餐,陪著他到樓下散步,在他看報的時候給他端茶水。
如今閑下來,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黎雪,幫我添茶水。”
熟悉的使喚聲傳來,我唇角一勾,便要起身去泡茶。
可剛轉身,嘴角的笑便僵住了。
房間內什麼都沒有,隻有我一人的動靜。
不由自嘲的一笑,他已經不要這個家了。
既然這樣,我也不要他了。
可躺在床上,我還是忍不住去想他。
想他有沒有好好吃飯睡覺?
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晚上有出去散步嗎?和誰一起?
現在這個時間是不是在像往常一樣看報?
眼淚滑落,沾濕枕巾。
我自嘲的笑了笑。
我這人還真是受虐狂。
他都不在意我了,我又為什麼還要在意他呢?
2
我不要在乎他了。
進入夢鄉之前,腦海中隻剩下這個念頭。
再過一個月,我們就會離婚,成為再無關係的陌生人。
我愛了他五十年,而他的心卻一直在為另外一個女人跳動著。
我對於他來說什麼都不是。
既然這樣,我又何必再為他擔心呢?
我雖然已經七十歲了,但我身體健康,每天都會跑步鍛煉身體。
想要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也不是不行。
圍著陸隨打轉的這些年,其實我也有想做的事。
比如說我一直想去北京一次升旗。
那是我畢生的心願,隻是一直都沒有找到機會。
年輕的時候沒有錢,後來是因為照顧陸隨的身體狀況。
而現在,我隻需要順著自己的心意做事。
我在網上查了旅遊攻略,訂了門票,買了機票。
準備就緒後,還在網上加了老年旅遊群,找到了同行之人。
哪怕在網上聊了幾句,我們都相談甚歡,恨不得早幾十年便成為朋友。
離婚帶給我的陰霾盡數消散。
我要去迎接新的生活了。
可沒想到,我剛到機場,就接到了淩然的電話。
“嫂子,你快來看看吧,陸哥非要在胡可兒的墓碑前喝農藥殉情,我們怎麼攔都攔不住。”
“他說怕胡可兒在地底下孤單,必須要早點去下麵和他相聚照顧她。”
“陸哥身體本就不好,我們也不敢強行阻攔,可以不能任由他這麼胡鬧啊。”
我雖然早就想好不再管陸隨了。
可五十年的感情,讓我沒辦法對他的事情視若無睹。
急切的開口:“你們現在在哪?我馬上就到。”
我看著登機口,猶豫過後,轉身小跑離開。
一路上,相約的同行之人給我發了無數條消息。
我急得連回消息的時間都沒有,不住的催促著出租車快一點。
等趕到墓園的時候,我遠遠的就瞧見陸隨手握農藥瓶,神態癲狂。
打扮得像五十年前我們新婚是那樣。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去見她,我已經辜負她一次了,不能辜負她第二次。”
“我要去見她了,今天是我們結婚的日子,你們別讓我不痛快。”
麵前,淩然急得不行,想要伸手阻攔,卻又怕傷了對方。
看見我就像是看到了救兵。
“你總算是來了,你快勸勸他別衝動,我們是真的沒辦法了。”
我嗯了一聲,緩緩走向陸隨。
“阿隨,胡可兒肯定希望你好好度過餘生,而不是殉情,你別這樣。”
“而且喝農藥很痛苦,你別這麼折磨自己,聽我的,跟我回家好嗎?”
沒成想他聽到我的話後越發激動。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
“要不是因為你,我早就去國外找可兒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夠看到她的骨灰。”
“你多殘忍啊,讓我連她的最後一麵都沒見到。”
“你快把農藥給我,我要去找她,現在沒有人可以在阻攔我去找她了。”
我心中發苦,卻也不敢說什麼話刺激他。
隻能繼續和他僵持著。
眼看著他眉眼痛苦,想必是胃病犯了。
我忙找人送來飯菜。
“你先吃一點,別餓壞了身子,胡可兒肯定也不想看到你為了她那麼痛苦。”
可他看都沒看一眼,隻一味的守在墓碑旁。
我倒是想把人強行帶走,可又怕他掙紮之下傷到他,隻能在旁邊陪著。
牢牢的把農藥瓶握在手裏,緊盯著他。
生怕一個不小心,被他重新奪了回去。
夜幕降臨,他的胃病明顯更嚴重。
整個人蜷縮在墓碑前,貪戀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手指溫柔地撫摸著。
“可兒,你等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找你了,你不會孤單的。”
他絮絮叨叨的訴說著對胡可兒的情誼。
我站在旁邊,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心裏不由得開始想,我和他的這五十年到底算什麼?
難道他對我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隨著他不斷的吐露心聲,臉上的神情越發痛苦。
最終更是口吐鮮血。
我看了心急,忙衝過去把他攙扶起來。
“不行,我必須得帶你去醫院,不能讓你繼續折磨自己了。”
可我還沒等靠近他,一道身影比我更快的過去。
“爸,你沒事吧?”
那一刻,我如墜冰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胡瑋。
“誰是你爸?你給我說清楚。”
3
胡瑋瞪著我,一腳將我踢開。
“如果不是你,我爸也不會這樣,給我滾開。”
我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
猶豫一下追上了他們。
等到了醫院,陸隨已經被送往急救室。
我想過去問胡瑋,可又顧及著他剛才對我動手。
一直等到陸隨被送到病房清醒過來。
我才艱難的問出聲:“他是你和胡可兒的兒子嗎?”
陸隨點了點頭,躲過我的視線。
我身子如石化一般。
“你不是說你沒有生育能力嗎?”
“那是因為我不想和你生孩子,也不想碰你,我的身體隻屬於可兒一個人。”
他看見我的眼神沒有絲毫的愧疚,越說越理直氣壯。
“每和你躺在一張床上,我都會覺得對不起她,更不用說碰你了。”
“我們之間的婚姻就是個錯誤,我早就該讓這個錯誤停止,不然也不會痛苦了五十年。”
血淋淋的真相擺在我麵前。
縱使我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而他的話還在繼續。
“這些年,我們之間的聯係都沒斷過。”
“她懷孕坐月子,是我在照顧她,我每個月捐出去的工資,也都是給了她。”
“我每年去山上靜修三個月都是去陪她,那三個月是我一年最開心的時候,而其他時間對我隻有痛苦。”
“早知道會有今天,我就不該顧及你,就應該和可兒雙宿雙飛。”
我整個人都懵住了。
他說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
我曾經很敬佩我的丈夫。
他資助學生,熱衷於慈善事業,每個月都會把大半的工資捐出去。
每年還會有三個月去山上靜修,祈禱家人平安順遂。
可有的時候,我也會難過。
難過於我生病的時候,我的丈夫不能陪在我身邊。
難過於我要一邊做家庭主婦,一邊工作扛起整個家庭的重擔。
我想要他能經常陪在我身邊,像個真正的丈夫一樣。
一次去靜修的時候,我扯著他的胳膊,不想他離開。
可他說什麼都不願意,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祈禱我能夠平安順遂才去的。
哪怕是一次不去都會讓神明覺得心不誠,而讓我有所損害。
我說我不在乎。
可他還是走了,不過保證每個月都會給我寫信。
雖然到最後,我也沒收到他的信。
我上山去找他,也沒找到他。
相反,他得知此事後,給我打電話一陣指責。
我一陣愧疚,再也不敢打擾他。
隻能每年不舍的看著他離開。
心裏安慰自己,他都是為了我好。
可沒想到原來,他是去陪自己的白月光了。
這些年我就是個笑話。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自幼定下娃娃親。
到結婚的年紀,父母詢問我們的意見。
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見他點頭後欣喜若狂。
他說他想娶我為妻。
我相信了。
因為我也是如此。
隻是從小他對我態度冷漠,我一直以為他不喜歡我。
還暗暗傷心了許久。
結婚之時,我暗暗決定,做一個好妻子。
卻在新婚之夜得知他居然不是個完整的男人。
我想要孩子,可更愛他。
便說服自己隻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好。
可沒想到我的委曲求全不過是一場騙局。
他不僅有生育能力,還和白月光有了孩子。
他騙了我整整五十年。
但凡不是他非要和胡可兒殉情。
我怕是直到進墳墓裏,都不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們何其殘忍!
我隻感到一陣冷意,身子忍不住發抖。
4
“我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守諾娶了你。”
陸隨看我的眼神隻有厭惡,我一陣無措。
“我真的後悔了,你放過我吧。”
眼前這張臉變得麵目全非。
原來他這麼恨我!
我以為的恩愛五十年,不過是一場笑話。
我想開口,話語卻哽在了喉嚨。
頭一痛,什麼都不知道了。
“然然,該起床了,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
身上的被子被扯開,一股涼意襲來。
我打了個激靈,冷得睜開了眼。
這房間好熟悉。
我一時恍惚,這不是我小時候的房間嗎?
“快把衣服換上,接親的人馬上就到了。”
麵前是年輕時的母親。
臉上透露著的喜意中帶著焦急。
她的手上拿著的是餘生被我珍藏五十年的嫁衣。
我重新回到了五十年前!
“媽。”
我嗓音沙啞,上前緊緊的抱住了母親,痛哭出聲。
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來。
母親同樣紅了眼眶。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該高興才是。”
我哭著搖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不,不是這樣。
今天並不是大喜的日子。
是一切噩夢的開端。
我整理好心情,剛要說出婚事作罷的消息。
外麵突然跑進來一道人影,臉上滿是焦急。
“不好了,新郎逃婚了。”
我一愣,但很快釋然。
他應該也重生了。
這樣也好!
外麵鬧成了一團。
陸隨的父母見我眼底滿是愧疚。
陸父忙保證:“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我已經讓人把他抓回來了。”
陸母心疼的把我抱在懷裏,抹著眼淚。
“是我們陸家對不起你。”
陸家父母自幼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寵愛。
自然沒辦法接受我受委屈。
陸隨被麻繩綁著抓了回來,劇烈的掙紮著。
“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娶不愛的人。”
“有能耐你們就弄死我。”
一巴掌重重地揮在了他的臉上。
“國家不支持包辦婚姻,你們逼著我娶她,這是違法的,我可以告你們。”
陸父聽到這話,恨得牙癢癢。
“我是你老子,你的婚姻我還做不了主了?”
“有能耐你就報警把我抓起來挨槍子。”
他冷哼一聲,招呼著家裏人動手。
“今天就算是按著,也讓他把婚結了,把洞房入了。”
眼看著逃跑無望,陸隨口不擇言。
“趙然,你就這麼缺男人嗎?我就算死都不會娶你。”
這般毫不留情的情麵從他的嘴裏說出來。
眾人或是擔憂或是看好戲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而我,心底隻剩平靜。
“讓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