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檀市的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像一把刀,割開這座港口城市的喧囂。
我站在“海潮大廈”頂層的落地窗前,手裏的紅酒杯映出霓虹的光,晃得人眼暈。
朱正則站在我身後,襯衫領口鬆開,露出鎖骨上的一道舊疤。
那是十年前,他為我擋刀時留下的痕跡。
“朵朵,明天我簽完合同,就徹底不幹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點煙草的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我轉過身,裙擺擦過大理石地板,發出輕微的摩擦聲。
十年來,我習慣了這樣的夜晚——
他忙完地下世界的生意,回到這間冷冰冰的頂層公寓,帶著一身硝煙味,抱住我,像抱住最後一塊浮木。
我笑了一聲,語氣裏藏不住的嘲諷,“朱正則,你真覺得那些人會放過你?”
他沒答,眼神卻沉了沉,像是海麵下暗湧的波濤。
他走過來,手指輕觸我的臉,指腹粗糙,帶著淡淡的金屬味。
那雙手,握過槍,沾過血,也曾點燃無數個深夜。
“朵朵,別跟我強。”他低頭,鼻尖幾乎蹭到我的額頭,氣息溫熱,“我累了,想過點正常日子。”
我推開他,裙子肩帶滑落一寸,露出肩頭的紋身——一朵小小的梔子花,是十八歲那年他親手為我刺上的。
“正常日子?”我冷笑,“那我算什麼?你的過去,還是你的累贅?”
他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但很快被他壓下。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點燃一根煙,青白色的煙霧在空氣中散開,像我們之間越來越模糊的界限。
那一晚,他沒再說話,隻是把我拉進臥室,床單被揉得一團糟。
1
我看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感受著他急促的呼吸。
事後,他靠在床頭抽煙,我盯著地上,腦子裏一片空白。
“朵朵,如果我跟你說,我要斷了......”他咬著煙,語氣輕得像在試探,“你不會跟我鬧吧?”
我心口一緊,像被誰掐住。
他這話,聽著像玩笑,卻像刀子,割在我心上。
我接過他抽了一半的煙,吸了一口,嗆得喉嚨發澀。“朱正則,你當我還是十八歲那個傻丫頭?”
十八歲,我穿著廉價帆布鞋,追著他跑遍海檀市的碼頭,陪他躲債主的追殺。
那時的朱正則,隻是個一無所有的碼頭工人,住在一間漏水的出租屋裏。
可他看我的眼神,像要把我吞進去,連骨頭都不剩。
現在,我二十八歲,學會了畫插畫,學會了在黑白兩道的夾縫裏生存,也學會了在他麵前藏起眼淚。
我起身,撿起地上的外套,準備離開。
他長臂一勾,又把我拉回懷裏。
窗外的雨開始下,嘩啦啦地砸在玻璃上,像要把這座城市淹沒。
他的吻落在我頸側,帶著點酒味,聲音低啞:“雨大了,晚點走,嗯?”
我推開他,笑得有些涼薄。“這場雨能下多久?你又能留我多久?”
他眉角跳了跳,沒說話。
沉默中,他手機亮起,屏幕上跳出一個名字——紀娜。
“正則哥,你不是說今晚來接我嗎?”電話那頭,女孩的聲音軟得像棉花糖,“我一個人在酒吧,好害怕......”
我僵在原地,看著他掛斷電話,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臨出門前,他扔下一句話:“朵朵,你是個聰明人。紀娜,她跟你不一樣。她太幹淨了,我得護著她。”
幹淨?我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黑色吊帶裙,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留下淺淺的痕跡。
這些年,朱正則按照他的喜好打扮我,紅唇、香水,像一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
現在,他卻說,我不夠“幹淨”。
我沒說話,推門離開。
雨水砸在臉上,冷得刺骨。我沒回頭,但聽見他車子的引擎聲,在雨幕中漸行漸遠。
2
公寓裏空蕩蕩的,隻有我收拾行李的聲音。
朱正則發來一條消息:【我這段時間不在,你把東西收拾好。兩周後,我會找人換鎖。】
我沒回,默默清理這間住了七年的公寓。
每一件物品都帶著回憶——那個青瓷花瓶,是我們第一次吵架後他買來哄我的;那張畫架,是我開始學插畫時他送的生日禮物。
可現在,這些東西都像笑話,嘲笑著我的十年。
手機又亮起,他又發來一條:【有事給我打電話。除了名分,我們還是朋友。】
朋友?我盯著屏幕,鼻腔酸得發脹。
十年前,海檀市的碼頭還是一片腥臭的魚市場,我穿著校服,追在一個窮小子身後,信誓旦旦地說:“朱正則,我不要未來,我隻要你。”
那時的他,住在一間半地下的出租屋,牆角長滿黴斑。
雨夜裏,我脫下濕透的帆布鞋,鑽進他懷裏,他的體溫像火,燒得我忘了寒冷。
我們一起握過刀,一起躲過追殺,在消毒水味的診所裏,他咬著牙縫針,我攥著他的手,疼得發抖。
他說,等他站穩腳跟,第一件事就是娶我。
現在,他站穩了,卻要跟我說“朋友”。
我點燃一根煙,火光在黑暗中一閃一滅。
窗外的雨下了兩天,海檀市泡在潮濕裏,像一座沉沒的孤島。
我睡不著,半夜爬起來,翻出一隻舊手鏈。
那是朱正則用他母親留下的銀鎖融的,送我時,他說:“朵朵,這輩子,我隻要你平安。”
平安?我攥著手鏈,指甲掐進掌心。
十年的愛,換來一句“她跟你不一樣”。我二十八歲了,不能再犯渾。
家裏人早就給我安排了出路,等我回去,給另一個男人一個名分。
3
我決定離開海檀市,回到北城。
臨走前,我去了朱正則的碼頭倉庫——他起家的地方,現在卻冷清得像座廢墟。
牛仔褲、白色帆布鞋,我沒化妝,頭發隨意紮成馬尾。
倉庫裏的人沒認出我,直到我摘下帽子,有人低聲喊了句:“朵姐?”
從前,他們喊我“嫂子”,現在卻不敢看我的眼睛。
倉庫裏堆滿集裝箱,空氣裏彌漫著海水和機油的味道。
一個小弟湊過來:“朵姐,聲哥最近跟那個網紅紀娜走得近,大家都覺得,你跟聲哥才是天生一對。”
我自嘲地笑笑。
十年前,我是海檀市藝術學院的學生,畫板上全是港口的風景。
後來,我跟了朱正則,學會了在刀尖上跳舞,學會了畫他想要的女人——嫵媚、叛逆、風情萬種。
現在,他卻嫌我“俗豔”,喜歡上了紀娜的“幹淨”。
正說著,倉庫大門被推開,朱正則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紀娜。
她穿著一件oversize的衛衣,牛仔褲磨出破洞,帆布鞋上沾了點泥,看起來像十八歲的我。
朱正則的目光掃過我,停在她身上,眼神柔得像春水。
“朵朵,你查過紀娜?”他的語氣帶著質疑,像是抓住了我的把柄。
我愣住,看著紀娜無辜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麼。
她的打扮,她的模樣,分明是有人研究過朱正則的口味,精心設計的圈套。
可我懶得解釋,倔強地抿唇。
他輕嗤一聲,嘲諷道:“穿得再像,也不是十八歲了。朵朵,你跟我強什麼?”
我眼眶一熱,差點沒忍住淚水。
他卻繼續說:“十年,你開個價吧。”
開個價?
我攥緊拳頭,聲音都在抖:“朱正則,你說什麼?”
“耽誤你十年青春,你開個價。”
他雙手插兜,不占因果。
紀娜拉住他的袖子,小聲勸:“正則哥,別這樣,朵朵姐也沒做錯什麼。”
他低頭,輕輕蹭了蹭她的額頭,語氣寵溺:“乖,聽話。我不能讓你受委屈。”
我胃裏一陣翻湧,低頭看見手腕上的銀手鏈。
十年前,他親手給我戴上,說要我平安喜樂。
現在,它卻鬆得像個笑話。
我咬牙,生拉硬拽把手鏈扯下來,扔進倉庫外的海水裏。
“朵朵!”
他衝到海邊,跪在濕漉漉的碼頭上,伸手去撈,卻什麼也抓不到。他的眼神猩紅,像丟了魂。
我沒說話,轉身走進雨裏。
海檀市的雨,冷得像刀,割開我最後一點留戀。
4
雨幕中,我漫無目的地走,直到一輛黑色的車停在我身邊。
車窗降下,俞煒坐在駕駛座,撐著一把傘,眼神清冷卻溫柔。“朵朵,上車。”
我愣住,盯著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俞煒,北城藝術圈的新星,也是我父母為我選的未婚夫。
十年前,我厭倦了他的克製與溫和,逃到海檀市,追逐朱正則的熾烈。現在,他卻出現在我最狼狽的時候。
我鑽進車裏,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冷的發抖。
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指尖不小心擦過我的鎖骨,帶起一陣電流。
他的氣息裏有淡淡的鬆木香,像他畫室裏的味道,幹淨得讓人心動。
“朵朵,你這樣,叔叔阿姨會心疼。”
他啟動車子,語氣平靜,卻藏著點責備。
我低頭,扯了扯濕透的T恤,笑得有些自嘲:“俞煒,你還管我?”
他沒答,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
車內點著檀香,暖黃的燈光灑在他側臉上,勾勒出他清雋的輪廓。
我靠在座椅上,倦意襲來,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醒來時,車停在北城的老宅前。
俞煒側身看我,眼神深得像夜海。“朵朵,忘掉上一段,最好的方式是開始下一段。”
我心跳漏了一拍,盯著他微紅的耳廓,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解開安全帶,湊過去,手指輕劃過他的襯衫領口,聲音軟得像撒嬌:“俞煒,你是說,你嗎?”
他喉結一滾,明顯僵住,語氣卻依舊克製:“朵朵,別鬧。”
我沒退,指尖滑到他的下巴,輕輕抬起他的臉。
他的唇很薄,抿成一條線,像在壓抑什麼。我低笑:“俞煒,你怕什麼?”
他沒說話,眼神卻暗了暗,像被點燃的火苗。
下一秒,他扣住我的手腕,氣息逼近,聲音低啞:“朵朵,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沒答,湊過去,唇幾乎要碰上他的。
手機卻在這時響起,是朱正則的來電。我想掛斷,卻不小心按了接聽鍵。
“朵朵,你東西落在我這兒了。”他的聲音很冷,“過兩天我來北城,給你送過去。”
我沒說話,俞煒卻輕笑一聲,接過手機:“朱先生,朵朵很忙,怕是沒時間接你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朱正則暴怒:“俞煒,你敢碰她,我弄死你!”
俞煒掛斷電話,盯著我,眼神裏多了點戲謔:“朵朵,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我紅著眼,抱住他的脖子,狠狠吻上去。
他的唇涼而軟,帶著點鬆木的清香,像一場遲來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