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府裏人人自危,就連最愛串門說閑話的燒火婆子們也安靜了幾天。
我和桃花心裏有些堵,晚上熄了燈,頭挨頭躺在床上,都悶悶的不說話。
“梅子......”她低聲說:“我想好了,過完中秋就和阿牛哥成親,一起離開這兒回家種地去。”
“府裏的主子們這麼多,今個這個不高興了,明個那個不高興了,不知道哪天就得罪誰。我膽子小,過不了提心吊膽的日子。還是回家好,買上幾畝地,我跟阿牛哥守著小家,和和美美過日子。”
她說得在理。
隔日是十五,我們一起燒了火盆,各自祈求。
壞事快快走,接下來應該都是好事了。
也許是老天顯靈,紫煙姨娘突然病了,上吐下瀉,折騰了幾天,請來大夫一瞧。
有喜了!
這是件大事,全家上下喜氣洋洋,連一向對紫煙出身頗有微詞的老爺夫人都改換口風,不住的讚她爭氣。
少夫人於是更受冷落,總一個人在院子裏轉來轉去,像隻死了配偶的白鶴,困於籠中,不得自在。
她受夠了憋悶,突然想去外頭看一看。
可家裏人的心思全撲在紫煙的肚子上,哪有人搭理她?
少爺不作聲,夫人不搭話,老爺嘬著煙袋鍋子皺了老半天眉,隨口喊來黃阿牛,叫他每日牽馬載著少夫人到自家莊子上逛幾圈。
做什麼都無所謂,最要緊正午之前得趕回來,別耽誤了全家吃飯。
黃阿牛很聽話,在烈日底下曬了二十幾天,皮膚更黑了,人也更健壯了。
可把桃花心疼壞了,邊給他擦汗,邊嘀咕主子們折騰人。黃阿牛隻是笑,擺擺手,說沒事兒,他曬著,少夫人不也曬著。人家一個弱女子,被馬摔了也不吭聲,要強著呢。
桃花有點失落,停住了手,再沒說話。
過了些日子,紫煙的胎過了最凶險的頭三月。
為了慶祝,宋老爺大擺宴席,當眾問她想要什麼賞。紫煙看看身旁的少爺,緊張地咬住了唇,一個響頭重重磕在地上,高聲道:“秋闈就要到了,求爹讓鴻鳴再試一次。”
鴻鳴是少爺的字,取的是“鴻鵠之誌,一鳴驚人”。
據桃花說,少爺的臉色當時就有些不好看。回屋後更是大鬧一場,指著鼻子罵紫煙故意當眾給自己難堪。
他考了三次的事家裏哪個不知道,如今爹都不提赴考的事了,偏她個娼妓在這兒充菩薩!
這麼作踐人的話,連嘴最毒的彩玉都說不出口。
我沉默半晌,說:“到底是做主子的,心夠狠。”
其實紫煙又做錯了什麼呢。
她是個聰明人,知道做人侍妾比做花樓裏的頭牌好,做狀元的妾更是好上加好。
為自己,為孩子,豁出臉麵爭一次。
算不得什麼。
可惜老爺要少爺安分,少爺便也要求她安分,她再有心氣兒,也隻能偃旗息鼓,認命罷了。
說起來都好笑。
宋家的奴才要安分,宋家的主子們也要安分。
奴才和主子,還不都一樣?
當晚,少爺去了撇下紫煙,去了少夫人屋裏。態度出奇地和軟,仿若還是新婚時一般,
他大倒苦水,絮絮說了許多,問她是不是還在因為紫煙的事而記恨自己。
少夫人原本視他如無物,聽了這話,反倒愣了一愣,隨即笑開。
“恨她做什麼,一介浮萍,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鴻鳴,我也沒有恨你。路都是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我隻是不想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