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放在別處的安神藥,欲從陸深懷中掙脫,他卻未鬆手,將我禁錮在懷中。
「陸深?」
我喚了他一聲。
「嗯。」
他低低地應下。
房中一下子變得極靜。
靜得我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柔兒。」
他將頭埋在我肩上,隱隱約約透露出幾分委屈之意。
「你從前,不喚我全名的。」
我忽然有些想笑。
陸深從前也不喚我柔兒。
隻是帶著疏離又陌生的態度,禮貌地稱我「蘇柔」。
原來我們都變了。
我翻了個身,將臉對著他,手也環上他的腰,笑著喚他:「阿深。」
他看著我,眼神細細地探究我每一分的情緒,最後斂眸,又將我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些。
「柔兒……」
我從前不知陸深能表現得這般深情。
可若他當真愛我。
又為何,對林瑤那般上心?
距離我約林瑤見麵,已過七日。
我的生辰之日將近,陸深黏我愈發緊了。
劄記寫到第一百天,這日,也正好是我的生辰之日。
我之前隨口一句,被陸深記在心裏,早早回了府,一個人在廚房忙了一下午。
我帶著暖暖出去玩耍後歸來,府中已被他布置妥當。
案上佳肴飄香四溢,陸深立於一旁,嘴角含笑,目光柔和地望著我。
「柔兒,歡迎回府。」
琴音繚繞,玫瑰芬芳,俗套卻浪漫。
香檳酒下壓著兩張船票,日期是後日。
我看了眼陸深,又看了眼船票,不禁莞爾。
牆上的銅漏已滴至戌時。
氣氛正佳。
直到林瑤的信使匆匆而至。
美人淚眼婆娑,言她難忍孤苦。
她喚著往日裏獨屬於他們的親昵稱謂。
「阿深,我真是難過極了,人生路不熟。」
「你來看看我,好不好。」
「阿深。」
浪漫的氣氛戛然而止。
陸深看了我一眼。
隻這一眼。
我便心知肚明。
「柔兒……恕我失禮。」
「我送她到郎中那裏就回來,不會耽擱太久。」
我隻問了他一句。
「可否不去?」
陸深看著我,沉默不語。
氣氛驟然冰冷,我見他唇角笑意消失,又變回四年前那個陸深。
冷若冰霜。
與我還是陌路人的陸深。
他移開目光,又向我保證:「我即刻歸來。」
「……不會誤了你的生辰。」
我們似乎陷入了僵局。
最後我鬆了口。
我道「好」。
陸深轉身往門口走,我就立在堂中看著他的背影。
見他回首。
我微笑。
如同往常無數次那般,似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對待夫君。
我道:「路上小心。」
他道:「好。」
我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琴聲仍在嫋嫋。
我隨手將琴砸在地上,一聲巨響後,廳堂裏霎時失去了所有聲音。
我轉身回房。
陸深今夜不會再歸來了。
我心知肚明。
林瑤賭贏了。
可我也未輸。
我回到自己的臥房,將門閂上,然後從抽屜裏取出密劄,翻到最新的一頁。
最後一頁,落筆時,我忽然覺得艱難至極。
腦海中的所有事情再次散亂,如同解不開的亂麻。
腹部,頭顱,心口處,皆如被人用刀剜開。
我忽然覺得寒冷徹骨,如同從骨髓裏滲出的寒意。
握筆的手微微顫抖,可我還是一筆一畫地寫下。
大周宣德二年八月十五
今日是我們的結發之日,亦是我的生辰。
陸深為我下廚,還布置了府邸。
他還準備帶我去江南遊玩。
儀式未開始,林瑤的信使就來了。
陸深去尋林瑤了。
他拋下了我。
我再也,去不了江南了。
再見,陸深。
淚珠滴落,在紙上暈開一片墨漬。
可我卻未有半分悲傷之意,掉落的眼淚是疼痛所致。
我靠愛而生。
他人之愛與自己之愛,因無人愛我,我便隻靠著對陸深的愛而活。
我曾經那般深愛陸深。
這滿腔赤誠耗盡之後,我就隻剩下一副皮囊了。
如同燭火,燃至盡頭。
命不久矣。
我對陸深最後一絲愛意,也在今日徹底消散。
最後一字落筆,我坐在案前放聲大笑,笑得暢快淋漓。
我的戲份至今日方休。
為何瞞著陸深,為何要一直假裝對他們的苟且視而不見,為何給機會予林瑤。
我贈予林瑤的,非是攀上高枝的藤蔓,而是鋒利又尖銳的刀劍。
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
陸深不愛我也無妨。
但他此生都忘不了我。
他對我有愧。
我要讓他內疚,讓他悔恨。
我要讓他看著這本密劄,讓他一遍遍體會我的心情,讓他一生都在回想,他的發妻身患絕症一步步走向死亡的過程中,他究竟是如何一點點將她推向一個更絕望的深淵。
這場荒誕的戲碼,由我的死亡推向高潮,接下來,輪到陸深和林瑤了。
堅硬的毒藥堵在喉間,難以下咽,隻靠著吞咽的動作,將它們全部吞入腹中。
擺在案上的,不隻有我的密劄,還有精心為他編撰的食譜。
他胃口不好,嘴又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