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明。
許是夜風太冷,晨光熹微時顧衍將我抱回臥室,不久我便發起高燒。
神思恍惚間,斷斷續續地想起了不少過去的事。
我在沈家的日子,一直不太好過。
從前尚有我母親護著我,後來她病逝了,在繼母的默許之下,沈家隨便一個傭人,都能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雖然我比沈凝玉小一歲,我的生日卻與她在同一天。
她生日時,名牌包包、奢侈珠寶如流水般送進閨房任她挑選。
而我躲在廚房偷偷煮一碗麵,也會被送菜的傭人搶走吃掉,再望著我叉腰冷笑:
“未經老爺夫人和大小姐的允許,你怎麼敢偷廚房的東西?”
沈凝玉恨極了我,我知道。
我一直覺得,像失聲這種倒黴事,應該發生在我身上才對。
而她完美人生裏,竟出現了這樣一件事,真是老天不開眼。
嗬嗬。要我說,這是老天唯一開眼的一次。
管家罰了我的晚餐,那天夜裏我餓得前胸貼後背,揉著肚子坐在陽台看月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我媽。
我爸很少回家,每次回來都是為了應付各種社交場合。他總是帶著我媽出席,誇她知書達理、善解人意。
在外人眼裏,我爸是個成功的企業家,家庭美滿。可隻有我知道,他早就和我媽分居多年,隻是為了維持表麵的和諧。
在遇到我爸之前,我媽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她性子溫婉,卻也有自己的主見。
我隨她,天生叛逆,不肯學畫畫,更不肯有半分服軟。我甚至攢下兩年零花錢學了跆拳道,每天偷偷練習,想著有朝一日能保護自己和媽媽。
每當這時,我媽就會笑眯眯地看著我,說:“晚晚以後要當女俠呢。”
可我到底令她失望了。
我沒有成為女俠,我那點微薄的反骨,被豪門規矩層層困住,以至於反抗命運都不能,頂替沈凝玉嫁給顧衍,再度成為金絲雀。
似乎一代一代,天生伴隨枷鎖而生的女子,命運總是如此。
她去世後,沈凝玉曾來看過我。
那時她還沒失聲,漂亮的嘴巴還說得出話來,隻可惜實在不怎麼動聽。
她含笑湊近我,聲音甜得像是浸了蜜,又似帶毒的花:
“看看你媽,要是她懂得抓住機會,你至少能做沈家的千金。可她非要清高,結果害得你淪落到這步田地——你恨她嗎?”
我猛然睜開眼,窗外正淅淅瀝瀝下著雨。
雲嵐一臉驚喜地湊過來:“夫人醒了!您高燒不退,已經昏迷整整一天了!”
我張了張嘴:“顧衍呢?”
雲嵐的表情瞬間變得震驚:“夫人……會說話了?”
我也很震驚。
怎麼,顧衍竟沒將我冒名頂替沈凝玉的事情告訴他們嗎?
愣怔間,雲嵐一拍手,語氣欣悅:
“倘若總裁知道此事,一定很高興——隻是,夫人怎麼突然……?”
我看出了她的疑惑,幹笑兩聲:“許是醫學奇跡吧。”
然而一直到我用了午餐,又喝了藥,也沒見過顧衍。
雲嵐說:“昨晚集團突發危機,總裁連夜趕去處理。總裁一夜未歸,臨走前特地囑咐我們,一定要照顧好夫人,倘若……倘若……”
我皺了皺眉:“倘若什麼?”
“倘若夫人的娘家人上門,隻管攔在外麵,不許他們見夫人。”
寥寥幾語,我卻聽出了一絲山雨欲來前的沉鬱。
顧氏集團雖然在商界呼風喚雨,但畢竟是白手起家。顧衍的身世成謎,有傳言說他是某位權貴的私生子,也有人說他曾是街頭混混。
無論如何,他在豪門圈始終不被認可,沈家人也一直看不起他。
然而如今,顧氏的勢力越來越大,已經開始觸及某些人的利益。
聯想到沈家人搭上某位政要後,便脅迫我對顧衍下毒一事——
想必,有些人也有些等不及了。
想到顧衍此去凶險未知,那一晚書房中亮了一整夜的台燈,和這些日子他漫不經心的調笑偏愛,混亂交織,變成了縈繞在我心頭的迷霧。
也許撥開霧氣便能窺得真心,可我一時竟不想。
正沉思間,門口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晚晚。”
我猛地抬頭望去。
顧衍一身黑色西裝,領帶鬆散,倚著門框立在門前,臉上不見血色,卻有笑意如風掠湖麵,乍起波瀾。
雲嵐很識趣地退了下去,房中隻剩下我與他。
從顧衍身上隱約傳來些血腥味。
想必才從生死中逃過一遭。
沉寂片刻,他向我走來。
一步一步,像落在我心上的鼓點。
我下意識在心中猜測他要說的話,是如那天夜裏在書房一般,狠絕中帶著孤注一擲的傷心,還是像從前的很多次,調笑中辨不清是真心還是假意。
可是都沒有。
他在我麵前站定,抬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要是我這次沒回來……”
“晚晚,你能不能偶爾想起我?”
雖然理智告訴我,顧衍大概率是在賣可憐。
可這幾個月出演虛情假意的戲,我未嘗沒有動過一絲真心。
沉默片刻,我還是淡淡開口:
“我都嫁給你了,要是你出事,我肯定會為你守寡三年。”
顧衍眼中湧上笑意,他偏過頭去,咳了兩聲,正要開口。
「現在你既然知道我不是沈悅,也不是沈家大小姐,咱們這婚姻完全可以結束。簽個離婚協議,我立馬搬出你的豪宅,讓真正的沈悅住進來。」我又說道。
眼底笑意瞬間散去,顧衍歎了口氣:「夫人怎麼會覺得,我想娶的人是她?」
「不是因為她過去曾當眾羞辱過你,你如今爬上高位,懷恨在心,想要報複她嗎?」
顧衍眯了眯眼睛,唇邊勾出一抹弧度:「她算什麼東西,也值得我用自己的婚姻來報複?」
怎麼,難道你的婚姻很珍貴?
算上我,你都結過三次婚了好嗎?
我沒出聲,顧衍卻似乎看穿了我心裏的想法,輕輕歎了口氣:
「從前那兩任所謂蜜月期意外身亡的妻子,皆是為了殺我而來。」
「晚晚,你告訴我,若我不除掉她們,又該如何?」
我嘲諷道:「你大可以像安排雲嵐監視我一樣,安排人監視著她們啊。」
「夫人覺得我安排雲嵐服侍你,是為了監視你?」
顧衍忽地笑出聲來,隻是笑意未達眼底,看上去甚至微微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