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疾步穿梭在人群中,做了一年的快遞員,腳力確實鍛煉了不少。
誰說妖怪就能隨隨便便變個身瀟灑人世走一回的?還都以為是美少女變身那般美好呢?妖怪也需要艱辛謀生,尤其是對於一隻生活在城市裏的妖怪來說,更難。至於書裏寫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妖怪吃人肉,吸人精魄修煉,則更是無稽之談。人要給妖怪吃,妖怪還覺得吃不下呢。大多數妖怪喜歡吃水果蔬菜,都是素食主義者。隻有極少數凶殘的家夥才吃人肉喝人血。
琉璃是堅定的素食主義者,琉璃還需要城市的人群隱去自己的氣味,所以她需要去麵試,去找工作,辦公樓裏舒服的職業需要學曆,她隻是一隻修煉百年的八尾狐狸,文憑還比不上身邊的阿蘇。不過琉璃倒是有幾分姿色,甚至還有肥胖的老板想要拉她的手,但琉璃當場就給了對方幾個大耳刮子,身為一隻脾氣暴躁的狐狸精,沒有現出原形咬斷對方的手腕就已經是大慈大悲了。
就這樣,臭小子阿蘇和莫北琛那個混蛋還不讓她安心。
想到這裏琉璃低頭看了一眼踉踉蹌蹌跟在身邊的阿蘇,心裏頓時百感交集。
“我們又要搬家了嗎?”阿蘇小心翼翼地問顯然心情不美麗的琉璃。
琉璃點點頭,沒有說話。
“是因為有人在追我們嗎?”
“閉嘴!小孩子問那麼多幹嗎!”琉璃皺眉,白了他一眼。
阿蘇撇撇嘴,忽然嘴角浮上一抹微笑,用隻有他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阿蘇不怕的,隻要有琉璃和北琛哥哥在,阿蘇什麼都不怕,琉璃和北琛哥哥是法力高強的妖怪。”
盡管他聲音很小很小,像是自己說給自己聽的寬心話,可是還是琉璃聽見了。她忽然停住了腳步,麵無表情地看著仰起臉頰傻笑的阿蘇,盡管她表麵不為所動,但她聽見自己心裏響起一聲綿長的歎息。
就到這裏吧,總要撒手的,你不可能帶著他度過第十二個生日的。那太難了,你不報仇已經是萬幸了,如果再搭上一條命,傳出去還不被這座城市裏的數千隻妖怪笑掉大牙,那些家夥太八卦了!
於是她鬆開了他的手,頭也沒回地說:“在這裏等,我去買點吃的。還要趕很長的路。”
琉璃走出幾步,說了句隻有她自己聽得見的“生日快樂”,消失在人頭攢動的鬧市,隻留下阿蘇抱著手機,極力張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身為一隻妖怪,感知太敏感也是一種罪。她已經拐出好幾條街,但依然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炙熱而又期盼的目光。
這種感覺真的是太糟糕了!畢竟,她是一隻出生在漫天飛雪的冬季雪原裏的狐狸啊。
那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久到她幾乎都快想不起來了。在人世間行走太久,就會越來越健忘,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會忘記線那頭的溫暖掌心;就像漂泊在大海中的孤島,會記不起曾經緊緊偎依著海岸線的那盞燈塔。
琉璃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漸幻化成一棵棵白樺樹。冬天的雪原一望無際,白得像是上天為一場真實的童話特地搭建的美好幻境。
狐狸一家蜷縮在樹洞裏,小小的琉璃渾身雪白,眯著眼睛窩在媽媽暖和的懷裏,外麵的世界真冷啊,媽媽的懷抱真暖和啊。
狐狸爸爸出現在樹洞口,叼回來一天的食物,小琉璃掙紮著拱著食物,狐狸爸爸和媽媽愛撫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幸福地偎依在一起。
整個冬天,狐狸爸爸都守護在洞口,因為這片森林裏不僅有狐狸一家,還有雪狼一家。雪狼真是最討厭的存在了!每次搶奪他們家的食物不說,還規定他們隻能在樹洞一帶活動,否則就吃掉他們!狐狸爸爸的一隻耳朵就是被一隻雪狼撕下來的。狐狸媽媽告訴琉璃,看見雪狼了就要飛快地跑,不顧一切地跑,但是這還不是最危險的,最危險的是人類,看見人類了千萬別跑,躲在雪地裏,人類有槍,什麼動物也跑不過人類的獵槍。小琉璃好害怕這些雪狼和人類。可是狐狸爸爸很快又說,獵人很可怕,但蘇家的人更是惡魔,是萬萬不能觸碰的人類。
冬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小琉璃發現爸爸媽媽都多了一條尾巴。現在他們是兩條尾巴的狐狸了,真奇怪。
他們告訴琉璃,他們一族的狐狸,是很稀有的品種,每隔十年便會多出一條尾巴。
“那一千年呢?”小琉璃天真地問,“豈不是要長一百條尾巴,哇!好壯觀!”
“還沒有活過那麼長時間的狐狸呢。”狐狸媽媽說。
狐狸爸爸說隻要長到九條尾巴,就可以修成不老身。可是很少有狐狸可以做到,狐狸爸爸最多見過長到八條尾巴的族類,但是在第九條尾巴出現之前,那隻狐狸就死了。
小琉璃第一次覺得,死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不僅有雪狼,還有獵人,還有奇怪的絕對不能觸碰的蘇家人,森林裏真是太危險了!
所以每次狐狸爸爸出去獵食,小琉璃都會擔心得要死,直到狐狸爸爸再次雄赳赳地矗立在洞口。
狐狸媽媽說,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修成不老身,其實沒有那麼重要。
是啊,其實沒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一家人在一起。
那年冬天漫長得可怕,雪狼族群逼近,狐狸爸爸必須更加小心翼翼,空手而歸的第四天,狐狸媽媽也打算出去碰碰運氣。琉璃不想獨自留在樹洞裏,可是她還太小,肚子又叫得很歡,她隻能偎依在洞口,看著爸爸媽媽離開的背影,看著他們各自拖著兩條雪白的尾巴,搖曳進森林深處。
好孤獨啊,好擔心爸爸媽媽就這麼走了,再也不會回來,那樣的世界多可怕啊,可怕到小狐狸琉璃隻是稍稍動了這個念頭,便沮喪地趴在樹洞裏哼唧了起來。
後來,狐狸爸爸和狐狸媽媽永遠沒能再回到小琉璃等待他們歸來的樹洞。很多年來,琉璃依然忍不住會去想,如果那一天她固執地跟著他們出發,會不會一切就是另一番模樣。
世上沒有後悔藥,正如夏蟲不可語冰。一念之間,已是生死相隔,永無回頭路。
琉璃恍惚地回過神來,周圍人聲喧囂,雪原,林海,隻不過是她又一次的出神。她忽然返身開始往回跑,她能感覺得到,那個臭小子,還在巴巴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