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衛生間
從2012年10月中旬到2013年2月底,四個多月的時間,由於我回武漢陪護愛人生產及坐月子,加之新房需要散味,父母就一直住在二哥家裏——當然,也包括春節。
假如沒有我買房、生娃的幹擾,這理應還是一個大團圓的春節——我們這個大家庭,會像往年那樣,在歲末的前一星期左右,由我先趕回老家打掃衛生置辦年貨,待一切都安置妥當了,大隊伍再歸來。整個春節,我幾乎沒有時間去娛樂,因為睜眼閉眼都要考慮並負責十口人(爺爺在世時是十一口)的吃飯問題。
這一次,我缺席了。我的這次缺席,終結了一個曆史——自2013年起,我們這個大家庭,再也沒有回老家團圓過。
2013年春節,我們過得很散。有多散呢?我在武漢,二哥一家去了海南,大哥一家應二哥之求入住他家裏陪伴父母過完了年。
且說年後,正月十幾,我隻身回到鄭州收拾新房。回來的第一時間,先去二哥家裏看了父母。母親見到我,竟然哭了。我想,那應該是一種久別重逢的哭、喜極而泣的哭吧。
待母親情緒平複,我問父親過得怎麼樣,父親說還好。我又問:“我媽咋樣?”
父親小聲說:“她也還好。隻是有天夜裏,她找不到衛生間,就把小手解到客廳的垃圾桶裏了。”
我有些傷感,沉默了一會兒,說:“再有半個月,那邊新房差不多能收拾好,好了就接你們過去。”
父親點點頭。
母親把小手解進垃圾桶裏,既在我意料之外,又在我意料之中。意料之外,是我沒想到母親的健忘會發展得這麼迅速;意料之中,是二哥家衛生間距離臥室太遠,起夜需要橫穿整個客廳,且衛生間門外的盥洗池上方沒有裝燈,母親夜裏一時找不著,情有可原。
絕非自誇——我的心思比大哥、二哥都要縝密。母親這件事發生在我買房後,但我對衛生間的敏感卻是在買房之前就存在的。
我即將入住的這套新房,當初之所以敲定拿下,很大程度上正是對衛生間感到滿意:一個與主臥配套,另一個與次臥相鄰。
且說看望完父母,從二哥家裏出來,路上我接到了愛人的電話。她問我到鄭州了沒有,父母身體怎麼樣,我據實回答後,愛人說:“像媽這種情況,搬進新房後,你是怎麼考慮的?讓他們住主臥還是次臥呢?”
我說:“我們住主臥,爸媽住次臥。”
“可媽不是夜裏找衛生間有困難嗎?”
“沒事,次臥和次衛門挨著門呢,基本等同於主臥和主衛了。到時候,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把次衛的門打開,讓裏麵的燈徹夜亮著,不信媽找不著。另外……”
“另外什麼?”
“算了,沒什麼。”
其實,我想說又沒說的話是:“你媽打過來四十萬首付款讓我們買房,我再讓你住次臥,著實有些過分了。愛分上行和下行,對父母乃上行之愛,對妻女乃下行之愛。上行的,終究要逝去;下行的,始終是希望。維持二者平衡即可,切不能為了標榜上行之愛而犧牲下行之愛,這種做法是極其虛偽的。古代所謂‘二十四孝’,在我眼裏全是愚孝。”
我的縝密心思,以及對上行之愛和下行之愛特立獨行的觀點,在多年後的另一件事情上,也體現得淋漓盡致。
那已經是2019年,我決定要給母親請保姆,然後自己出去租個小屋寫作。心想著:自己整天在家時,並不擔心家裏會發生什麼;自己馬上要每天出門了,若家裏或所在單元樓發生個火災,該怎麼辦?深思熟慮之下,我為家裏購置了消防設備——防煙麵具和逃生緩降繩。保姆到崗後,我先教會她如何使用消防設備,然後對她說:“萬一發生了火災,在借助緩降繩逃生順序上,一定是我妻女第一,父母第二。”
生死麵前,“希望”優先——我覺得自己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