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著繡花鞋走出府門。
剛出去,就聽聞竹馬的聲音。
看著那熟悉的身影,我平靜地避開,思緒放空地望著天上的雲。
程遠待我極好,也是真心為我著想。
可竹馬也罷,知己也好,終究都要湮沒在漫漫人生的路途裏。
就像上輩子。
他有了愛妻,有了子嗣,與我學會了避嫌,所以哪怕最後我因意外被困深山,派人傳信求援,卻被他的夫人一頓嘲諷,罵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他夫人罵我之時,程遠就在她身旁,沉默無言。
我最後死在了那裏,也不知道他會作何感想。
晚間陸軒來得很早,用膳的氛圍也很冷淡,我費勁地尋著話題聊,可他就像木頭一般,說什麼都提不起勁。
我有些疲憊,將筷子重重放在桌上。
“陸公子,你這樣,會讓我覺得你並不想與我結為夫妻。”
陸軒喉結滾動了下,低頭道歉。
“對不起。”
“您知道的,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我實在有些無奈了。
“你掌管府中產業多年,談判場上幾無敗績,對人心的洞察也該無任何瑕疵才是,如今卻這般……
“叫我覺得,你對我並無興趣。”
陸軒的臉色有些蒼白,指尖緊緊掐著掌心,隱隱透出血跡。
“你莫要多想。”
他說:“我隻是……從未離你那般近,有些不習慣。”
他這突如其來,似表白一般的話語讓我驚詫。
他的緊張與落寞,還有掌心扣出的血跡也不似作假。
我突然想起來上輩子他隨從的話:“公子的鬱症甚重,唯有見到您時,才能稍感好些……”
“陸公子。”
我突然很好奇,直白地問他:
“我們之前相識嗎?”
陸軒的薄唇抖了下,眼睛下意識躲閃,偏過頭,對著酒樓透明的窗欞。
“相識的。”
“何時?”
我追問了句,陸軒卻把嘴巴閉得緊緊的,無論如何都不肯再言。
我頗有幾分意興闌珊,開始用膳,不再尋話題聊天。
陸軒也不言語,好像也並未感覺到這般氛圍不妥。
他隻是呆滯地盯著我的唇和頸,眸光順著咽下的酒水,一點點下移到喉間,又礙於禮數不動了。
我瞪了他一眼。
他慌亂轉頭,臉色有些白,唇瓣不慎被咬破了,露出鮮紅的血。
我無奈。
“想看我便直接看,別鬼鬼祟祟。
“我們很快就要成親了,陸公子,你做些光明正大的事好不好?”
畫了我那麼多幅畫像,尋了那麼多人看著我,似乎還買通了我家的婢女……若非上輩子他死得那般慘烈,我早就告他無禮了。
可他隨從也說了,陸軒身染頑疾。
對待病人,應該更有耐心一些。
我主動握住他的手,不顧他瞬間僵硬的神色,用帕子蘸了水,輕輕擦掉他掌心的血漬。
“手這般好看,不要再傷它了,可好?”
陸軒未回答我,隻是盯著我的眉眼,良久,低低問我:
“你如今這般,是願意嫁予我了嗎?”
“你給我選擇的餘地了?”
他喉結滾動了下:“其實若你不願,也可以……”
“逃婚?還是尋到你,指著你的鼻子罵一頓,說我絕不可能嫁予你?”
我盯著他的眼睛:“這般做,我沒什麼問題,可是陸公子,你又將如何?”
結果很明顯了。
他會死。
上輩子我便想不明白,一個人究竟有多懦弱多無能,才會連見一麵都不敢,僅僅靠一個逃婚的消息,就那般輕易結束自己的性命。
可偏偏,我不忍他的死亡。
陸軒是個無可置疑的才子。
眼光毒辣,偏偏身世成謎,對手挖空心思也尋不出他的來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抓住商業風向,扶搖直上。
談笑間,壓得江南經商世家喘不過氣。
可這樣一個人,在自己年華正好之時,為了個女子自盡了。
上輩子,陸軒成了世人嘴裏的笑柄,被冠上“癡情種榜首”的稱號,在對家刻意炒作下,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我不願再讓這一切重演。
歸家路上,腦中思緒萬千,最後看著一旁麵無表情駕車的陸軒,決定過兩日尋他的隨從聊一聊。
我是真不知該如何與這個人相處。
還有……他的病症。
當真就無藥可醫了嗎?
烏篷馬車停在我家府邸門前,不巧遇見提著糕點來訪的程遠。
陸軒的眼睛微眯。
“要下去寒暄一番嗎?”
我偏頭問他:“程遠是我至交好友。不必。”
陸軒俯身過來,替我掀開車簾:“你回府吧。”
嘴上說著不必,心裏卻驟然冷凝,還壓上了一層苦澀,似嚼了黃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