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把陪伴和愛都給了寡嫂,隻留給我名分。
裴照衍出征西北那日,帶走了寡嫂,留我和兩個幼兒和婆母相依為命。
他說大嫂剛死了丈夫無依無靠,獨自留下孤兒寡母會遭人非議。
他月月給我寫信,甜言蜜語的同時又極盡邊疆之苦。
我以為他生活艱苦,為了體諒他,獨自照顧著兩個孩子和年歲已高的婆母。
身為將軍之妻,卻十年如一日穿著早已褪色的羅裙,不惜拿出自己的嫁妝來補貼家用。
直到大軍凱旋那日,我看見他一身銀甲,小心翼翼地扶著衣衫華貴麵色紅潤的寡嫂母子下了馬車。
他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對我說:“令儀,我打算把疏螢抬為平妻。”
疏螢就是寡嫂的名字。
“你放心,我最愛的還是你,我也是無奈之舉,畢竟她住在府裏沒有名分,會遭人議論。”
他嘴上這麼說,卻把我和孩子趕去府裏最偏遠的院子,在兒子病重時,忙著安撫做了噩夢的寡嫂。
為了成全他們,在他們成親那日我敲響朝堂下的鳴冤鼓,在皇帝麵前請來了一紙和離書。
可他卻後悔了。
第一章
今日是裴照衍凱旋的日子。
我特意去街上采買了一些肉菜點心,又將府裏好好打掃了一番。
這些年為了貼補家用,我幾乎掏空了嫁妝,早已沒有當初將軍夫人的派頭。
走到府門口時,我遠遠就瞧見了一隊車馬浩浩蕩蕩而來,周圍簇擁著不少百姓。
裴照衍一身銀甲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麵,他身形高大挺拔,麵色比從前更加堅毅冷峻。
他身旁跟著一輛華麗的馬車,車窗處還掛著精致的紗簾。
裴照衍翻身下馬,親自走到馬車前,伸出一隻手,小心翼翼地扶著林疏螢母子下了馬車。
林疏螢穿著一身華貴的衣裙,麵容白皙紅潤,抱著孩子站在那裏,渾身都散發著貴氣。
我腳步一頓,心中狠狠一顫。
這就是我這些年一直放心不下的裴照衍,這就是他在信中說的艱難苦楚的邊疆生活。
“阿衍!”
我喊了一聲,快步走過去。
裴照衍看到我,臉上快速閃過一絲尷尬,但很快被笑意掩蓋:“令儀,你怎麼親自出來接我們了?”
他身旁的副官好奇地問:“將軍,這位是?”
裴照衍臉上的笑意一僵。
他這些年一直在外打仗,這位副官是後來招攬的,並不知道我的存在。
副官顯然誤會了我的身份,他看看裴照衍,又看看林疏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拱手道:“原來是將軍府的管事嬤嬤啊!”
他又指著林疏螢和她兒子說:“這位是咱們將軍的夫人,還有......”
“咳咳!你們還湊在這兒幹什麼?還不快回營去?!”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裴照衍臉色有些尷尬,連忙將手下打發走,帶著我們進了府。
我抱著小女兒,站在裴照衍身側,看著林疏螢走進去。
她的身影與我擦肩而過,頭上的步搖在陽光下閃著金光。
那是九鸞金步搖,象征正妻的身份。
我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羅裙早已洗得發白,身形因為多年的操勞,變得幹瘦蠟黃。
就連懷裏抱著的女兒,也比同齡的孩子要矮小瘦弱許多。
而林疏螢麵容白皙紅潤,身材豐腴,就連她兒子也養的白白胖胖。
我不禁感到一陣心酸。
這些年,裴照衍在邊疆過得分明很滋潤,可他卻一直給我寫信,說邊疆如何荒涼,日子如何艱苦。
害得我擔心不已,拿出嫁妝補貼家用,這些年連件新衣裳都沒舍得做。
“阿衍,剛才那位副官,為何喊大嫂夫人?”我斟酌片刻,還是開口問了出來。
林疏螢的身影一頓,裴照衍連忙開口:“令儀,你別聽他們胡說,他們誤會了。”
“沒錯,妹妹,他們誤會了,我隻是......”
林疏螢也跟著解釋,但她話還沒有說完,她兒子就蹬蹬蹬跑了過來:
“娘親,這個醜阿姨是誰?她懷裏抱著的小丫頭又是誰啊?為什麼要喊爹爹父親?”
他年紀小,說話直白,童言無忌,卻字字誅心。
裴照衍臉色一黑,訓斥道:“淮兒,休要胡說,她是你姨娘!”
林疏螢也臉色一變,連忙將兒子拉到身邊,捂住他的嘴低聲警告:
“不許胡說,回來了要喊將軍叔伯,知道嗎?”
“你這孩子,”裴照衍有些無奈地看向我:“令儀,孩子還小不懂事,你不要介意。”
第二章
“我怎會和孩子計較?”我笑了笑,輕撫女兒的腦袋:
“隻是現在畢竟是在京城,萬一讓外人聽到誤會就不好了。”
裴照衍一愣,眼神有些躲閃。
“令儀,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何事?”
他拉著我的手,低聲說道:“令儀,我想把疏螢抬為平妻。”
我身形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望著他。
這些年看在大嫂早年亡夫的份上,對於他對他們母子的優待,我處處容忍。
可我沒想到,他居然連這種事也說得出來。
看來在邊疆的這些年,他們二人當真是過上了夫妻日子。
“我知道你心裏可能會介意,但我也是無奈之舉,畢竟這些年她一直住在府裏,若是沒個名分,我怕會遭人議論。”
他說得坦然,似乎並不覺得這件事有任何問題。
我沉默片刻,勉強地擠出一絲笑:
“你們一路舟車勞頓也累了,我先讓人準備飯菜,有什麼事,咱們吃完飯再聊吧。”
裴照衍臉色一鬆,笑著應道:“好。”
晚上,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飯,兩個孩子看著桌上的飯菜,眼睛都亮了。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葷腥了,看著滿桌的飯菜,吃得十分開心。
婆母也一臉笑意地看著他們,可坐在對麵的林疏螢卻悄悄皺起眉毛。
她兒子更是直接拿筷子戳著飯菜,一臉嫌棄。
“娘親,我不想吃了。”
“這飯菜還不如咱們喂馬的糧草呢!”
他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桌上的所有人都聽見。
我臉色一黑,還沒開口,裴照衍就訓斥道:“淮兒,不許胡鬧!”
林疏螢也有些尷尬,瞪了兒子一眼,低聲道:“不許胡說,吃你的飯!”
說完,她夾了一口菜放進嘴裏,可剛嚼了兩下,臉色就變得有些難看。
裴照衍掃了他們母子一眼,沒有多說什麼,繼續給婆母夾菜。
我看著他們,心中泛起一陣冷笑。
裴照衍向來會做人,當年他哥哥去世後,大嫂一個寡婦帶著個孩子艱難生活,他便三天兩頭去莊子上探望,還時常將自己的份例拿去貼補大嫂母子。
後來他隨軍出征,擔心大嫂在府裏受委屈,幹脆把大嫂也一起帶上了。
他這一走,家裏徹底沒有了收入。
我想讓他寄些銀錢回來,卻看見他每個月寄來的信裏,都說邊疆生活如何艱難。
我隻好自己想辦法,為了養活這一大家子,幾乎掏空了嫁妝,這些年連件新衣裳都沒舍得做。
他向來是這樣,隻顧著關心別人,又怎麼會關心我和自己的孩子的生活?
這頓在她們看來上不得台麵的晚飯,對我和孩子來說卻是珍饈。
裴照衍安撫地看了林疏螢母子一眼,又笑著對我說道:
“令儀,這段日子辛苦你了,如今我回來了,咱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嗯。”我笑著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夜裏,裴照衍來了我房裏。
他坐在銅鏡前,看著我梳妝,猶豫半晌,再次開口:
“令儀,娶疏螢為平妻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微微側頭,看著鏡中的他:“你為何一定要娶大嫂為平妻?”
裴照衍一愣,沒想到我會這麼問。
他沉默片刻,低聲說道:“這些年,她照顧我許多。”
“再說,她一個寡婦,帶個孩子生活本就不易,難道你要讓她被人戳脊梁骨嗎?”
我放下梳子,轉頭看向他:“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孩子們?這些年我們又是怎麼過來的?”
裴照衍抿了抿唇,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道:“我怎麼會不知道你的辛苦?當年我離家時,你才十六歲,如今女兒都這麼大了。”
“可你為何騙我?你在信裏說得那麼淒慘,害得我這些年擔心不已,生怕你在外麵吃不飽穿不暖,連嫁妝都拿出來了補貼家用。”
“我......”裴照衍一時語塞:“我那是怕你變心。”
“我此去這麼多年,若是告訴你,我過得衣食無憂,你正值青春貌美,萬一變心另尋人家怎麼辦?”
“我給你傳遞那種艱難的消息,隻是想讓你心疼我,擔心我。”
第三章
聽見這話,我有些無語。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他知道我為了養活一大家子,變賣嫁妝的事。
也知道我為了這個家,這些年從未有過二心。
可他還是堅持要娶林疏螢為平妻。
我深吸一口氣,想再勸勸他,可這時,女兒跑了進來:“娘親,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
裴照衍看了女兒一眼,皺了皺眉:“這麼大了,還纏著娘親,像什麼話?”
女兒有些怕他,縮在我身後不敢吭聲。
我抱起女兒,不悅地看了他一眼:“她是我女兒,就算再大,也是孩子。”
裴照衍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
他看著我,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我瞧著他離開的背影,心中疲憊不堪。
我知道他心已決,無論我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這一夜,我徹夜難眠。
但我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一打開房門,就看見下人正在搬我的東西。
我一愣:“你們在做什麼?”
下人看了我一眼,有些心虛:“夫人,淮哥兒想在院子裏立個秋千,隻有您這院子夠大,所以......”
“所以將軍讓我們把您和小姐少爺的東西,搬到西廂那邊。”
我臉色一黑,西廂那邊是府裏最偏遠的院子,狹小不說,還十分潮濕。
他們居然為了林疏螢的兒子,要把我們趕出去?
我氣得渾身發抖:“他憑什麼這麼做?!”
說著,我抱起孩子,氣衝衝地去了裴照衍的院子。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裏麵傳來陣陣歡聲笑語。
裴照衍正坐在院子裏,陪著林疏螢母子畫紙鳶
我怒不可遏,抱著女兒大步走進去:“裴照衍,你為什麼要把我們趕到西廂去?”
裴照衍看見我,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你這麼大聲做什麼?嚇到淮兒怎麼辦?”
聽到我的來意後,他眼裏的不耐更甚:
“令儀,你怎麼變得如此小氣?不過是換個院子,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母子喪夫喪父,你怎麼就不懂得體諒一二?”
我冷笑一聲:“他們固然失去了親人,難道我和孩子們就好過嗎?”
“在我和孩子們提心吊膽的時候,你又在哪兒?”
“他們從小就沒享受過父愛,如今還要騰出自己的院子,給別的孩子騰位置!”
“你說得這麼好聽,要替他們孤兒寡母考慮,那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和孩子?”
裴照衍被我懟得說不出話,一旁的林疏螢卻忽然紅了眼:
“將軍,是我不好,我不該帶淮兒跟你一同回來的。”
“如今,惹得弟妹這般不快,不如我帶著淮兒離開吧。”
說著,她拿出帕子,輕輕地擦拭著眼角,仿佛十分傷心。
裴照衍看了她一眼,臉色愈發難看:“令儀,我以為你是個識大體的女子,沒想到你這般善妒,這般小肚雞腸!”
“我不過是想讓淮兒住得好一些,你至於這麼咄咄逼人?”
這時,婆母也聽說了消息,趕了過來。
她看了我們一眼,歎了口氣:“照衍,你這樣,未免太過偏心了。”
這些年我把婆母當作親生母親一般孝敬,她自然也站在我這一邊。
“照衍,你這事做得確實不好,令儀畢竟是正妻,你這麼做,讓她怎麼想?”
“到時候傳出去,將軍府的麵子也掛不住。”
裴照衍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可我知道,婆母的話,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我心裏縱使有氣,作為將軍府的人,卻也隻能暫且忍下。
為了不讓婆母為難,也為了維護將軍府的臉麵,我也隻好先帶著孩子們住進了西廂。
第四章
住進西廂之後,我才明白,什麼叫作天差地別。
這裏不僅狹小,還十分潮濕,一到下雨天,屋子裏就充滿了潮氣,連被子都是濕的。
我尚且還能忍受,可孩子們卻受不住。
住進來還沒多久,兒子就感染風寒生了重病。
我心疼不已,趕緊吩咐下人去把庫房裏的藥材取來。
沒過多久,丫鬟急匆匆地跑回來:“夫人,不好了,庫房裏的藥材都不見了。”
“什麼?”我猛地站起身來:“藥材都去哪兒了?”
“奴婢問了管家,管家說,那些藥材都被送到嫂夫人的院子裏去了。”
“他們說,嫂夫人和淮哥兒初來乍到,怕他們不適應府裏的環境,所以先送一些藥材過去備著。”
我氣得渾身發抖,管家說的好聽,是送過去備著,可若是都拿走了,我兒子現在用什麼藥?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你先派人去府外買藥,務必買最好的藥材回來。”
“另外,你再去找將軍,告訴他,昱兒病了,讓他趕緊來一趟。”
丫鬟卻猶豫著沒有動,說道:“夫人,奴婢還有一件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說吧。”我心裏亂成一團,有些不耐煩。
“奴婢去找將軍的時候,將軍正在陪著嫂夫人。”
“他說,嫂夫人做了噩夢,明日又是大喜的日子,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
“讓、讓您先去找大夫......”
“你說什麼?!”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他真的這麼說?”
丫鬟點點頭,不敢吭聲。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尖深深攥進了手心。
我沒想到,裴照衍為了林疏螢母子,竟然偏心到如此地步!
想必是馬上要將林疏螢娶進門,他是一點心思都不願分給我和孩子了!
“好,好!”我緊緊咬住下唇,轉頭吩咐丫鬟:“你去找馬夫,告訴他每日我要出門,讓他備好車馬。”
大夫來的時候,兒子已經燒得有些迷迷糊糊了。
我心疼地守在一旁,看著大夫給兒子把脈、開藥。
好在,兒子的病情終於穩定了下來。
可看著兒子蒼白的臉,我的心卻像刀割一樣疼。
他從小就沒享受過父愛,如今卻還要被這麼區別對待。
若是裴照衍一直這麼偏心下去,孩子們以後,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我緊緊握住兒子的手,心中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
到了第二天,府裏到處張燈結彩,一片喜慶。
裴照衍要娶林疏螢進門了。
我冷冷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毫無波瀾。
趁著府裏人都在前麵忙活,我悄悄帶著丫鬟出了門。
馬車一路駛到大理寺門前,我深吸一口氣,走下馬車。
看著麵前高高懸掛的牌匾,我眼神堅定,走上前去,拿起鼓槌,用力敲響鳴冤鼓。
“咚咚咚!”
隨著鼓聲響起,衙門的大門緩緩打開。
我跪在地上,當著大理寺眾多朝臣和兩旁圍觀的百姓的麵,高聲道:
“民女裴崔氏,狀告鎮南將軍裴照衍,苛待發妻,私通寡嫂,寡廉鮮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