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裏賣票的大姐突然扯著嗓子喊道:“有暈車的同誌說一聲啊,我這兒有塑料袋!”
還真有幾個人過去拿了袋子,我旁邊也有幾個人伸手去拿。我一看,好家夥,暈車的人還真不少,下意識地就往裏麵挪了挪,盡量離這些人遠點兒。
平常這段到老家的路,車程也就兩個小時左右,可今天因為下雨,車開得比平時慢多了。我坐在靠過道的座位上,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的風景。這時,我爸也閉上了眼睛,開始養神。
突然,我發現斜對麵靠窗的一位中年大姐有點不對勁。她看上去暈車暈得厲害,一個勁兒地擦汗。要知道,這可是年前的大冬天,冷得刺骨,看來她是真被暈車折磨得不輕。又過了一會兒,估計她實在撐不住了,就把車窗打開,把頭伸了出去,開始嘔吐起來。
這大姐還挺講究,大概是怕吐在車裏氣味難聞,熏著別人,所以才選擇把頭伸到窗外。可我真想提醒她,有點常識啊!坐過汽車、火車的都知道,車高速行駛的時候,外麵的風特別大,而且是逆向的,往外倒水都能濺到後麵的人身上,更何況是嘔吐呢,那滋味......
更絕的是,她後麵有個中年男人正睡得香,估計正做著美夢,嘴巴張得老大,呼嚕打得震天響。這下好了,大姐吐出來的東西不偏不倚,全進了他嘴裏。
那男人在睡夢中咂了咂嘴,突然覺得味道不對,猛地一下就醒了。一睜眼看到眼前這一幕,他瞬間就炸了,拚命幹嘔,可又嘔不出什麼東西,隻能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幹嘔個不停。
前麵的大姐回頭看到這情形,趕緊掏出紙來給那男人擦,嘴裏不停地道歉。
可那男人還是罵個不停。
我看到這場景,差點也跟著嘔出來,實在太惡心了,也難怪那男人發火。
可這又實在太滑稽了,我憋得難受,隻好用頭抵著前麵的座位,渾身顫抖著笑個不停。
這時,我爸也被吵醒了,看到這情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意思是讓我別笑。可我瞅見他自己也扭頭看向窗外,身子止不住地抖動,估計也是憋笑憋得不行了。
這個小插曲讓我原本沉重悲傷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一些。
車又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我們終於平安抵達目的地。
舅舅已經在車站外等著我們了。見麵後,大家也沒多說什麼寒暄的話,直接上了車,往家裏趕。
外公家在鄉下,離縣城大概有二十分鐘的車程。等我們趕到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
進堂屋前,我心裏其實有點害怕。雖說那是我的外公,但一想到要麵對一個生命垂危的人,心裏還是充滿了恐懼。
我跟著爸媽走進堂屋,外婆、舅媽等一大幫人都在。我媽一進屋就哭了出來。
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外公,他已經瘦得不成人形了。
我媽問舅舅外公怎麼會變成這樣,舅舅說其實外公去年就查出得了食道癌,還是晚期。因為我爸媽一直在外地工作,所以一直瞞著沒告訴我們,隻跟我媽說外公病了。本以為還能撐個一年半載的,沒想到快過年了,病情突然惡化,眼看著不行了,這才趕緊打電話讓我們回來,好能見外公最後一麵。
我站在離外公很遠的地方。我承認,那一刻我是害怕的,即便他是一直疼愛我的外公。
就在這時,外公突然醒了,一睜眼看到我們,也看到了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對我說:“小晨來了,讓你姥姥給你做個大菜吃。”
“大菜”是老家的方言,以前大家都窮,一年也吃不上幾次肉,所以把肉叫做“大菜”。外公是窮苦出身,一直都這麼叫。
聽到外公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我心裏的恐懼瞬間被濃濃的親情衝散了。
我的外公啊,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想著給外孫做“大菜”吃。而我,卻因為害怕,遠遠地躲著他。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從一開始的小聲抽泣,到後來止不住的大聲抽噎,旁邊的人也都跟著哭了。
那一刻,我多麼希望時光能夠倒流,讓我再見到那個健康的、總帶我去趕集、給我買玩具的外公。
晚上,舅舅安排我和我爸到他堂弟家休息,我媽則留在家裏守著外公。
因為是舅舅的叔伯兄弟,我也喊他舅舅,他排行老二,我平時都叫他二舅。晚上吃完飯,我和二舅、二舅媽閑聊起來。一提到外公,他們就不停地歎氣。在他們眼裏,外公是個老實人,命太苦了。他從小家裏窮,饑荒年還出去要過飯,長大後當了兵,參加了誌願軍,去打仗。
二舅媽說,他們小時候常聽外公講打仗的事兒。那場戰爭死了好多人,有一次外公接到命令去打掃戰場,看到遍地都是戰友的屍體。為了把戰友們帶回去,他和其他戰友用扁擔插進屍體的腰帶,一個一個地把他們抬了回來。
後來外公複員,被安置到礦山當工人,就靠那點工資養活自己一家和兄弟一家,日子過得依舊艱難。
以前村裏有人說外公命硬,還流傳著一個故事。說有一次外公走夜路回家,走的是山路,還順道撿了一捆枯樹枝扛著當柴燒。過河的時候,他把柴火扛在肩上準備遊過去,剛遊到河中間,突然感覺腳脖子被什麼東西死死掐住了。外公知道遇上水鬼了,但他膽子大,拿起身上的木棍就往腿下麵猛搗,搗了好久,那水裏的東西才鬆了手。外公撿回一條命,上岸後還沒舍得丟下那擔柴火,接著扛回了家。
回到家,姥姥點上燈一看,外公的腳踝都被掐黑了。
我聽著二舅媽講這些外公的往事,心裏其實不太相信。畢竟在農村,這種故事太多了,大多是傳來傳去變得神乎其神,很多都是道聽途說。
但出於對長輩的尊重,我沒當場反駁。大家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晚上11點多。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就先後洗漱,上床睡覺。
我坐了一下午車,確實也累壞了,一上床很快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我隱約感覺床邊站著一個人。那種感覺很奇妙,像是在夢裏,可又無比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