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難查,沈氏半夜回家,家中靈堂被盜......」知縣忽然湊近到我麵前,笑得不懷好意,「你半夜出去,是有什麼事,如此的不老實?」
我不可置信道:「我半夜出門,是為給小女治病,陳家下人將我女兒推入河中,這事許多人都親眼目睹!」
知縣又道:「本縣也有所耳聞,隻不過,陳家下人推你女兒是在晌午,你緣何半夜出去求醫?」
我高聲道:「陳家向城內所有藥鋪醫館下令,立牌上書沈氏與狗不得入內,望大人明察,還我公道!」
知縣清了清嗓子:「此事本縣倒有耳聞,正欲查呢,你倒也來得巧!隻不過,既然陳家與所有藥鋪皆有勾連,你又是如何醫治你女兒的?」
我思忖片刻,坦然道:「民女於城郊偶遇先夫舊識,是他救了我的女兒。」
「大膽!」知縣忽然暴起,高聲道:「沈氏名為守寡,卻在半夜私會外男,本縣看你是那見不得人的暗娼!」
這話無理又驚世駭俗,我竟一時沒能理解:「什麼......?」
知縣又壓低了聲音,悄聲道:「實話說了吧,你這案倒是難查......畢竟陳家勢大,咳,可本縣也並非什麼懼怕豪紳之人,隻要你暗中跟了本縣......」
心中驚詫不已,我連連後退,大聲喝到:「大人自重!」
「自重什麼?」知縣滿臉不耐煩,「為你查案,本縣可要得罪陳家,沒有好處,怎麼肯幹?本縣且問你,方才提的,你從是不從?」
「癡心妄想!」我憤然,「先夫戰死沙場,是為國為民的忠臣,你豈可如此欺辱將軍遺孀!」
「什麼將軍遺孀,無知婦人自大妄語罷了。」知縣忽然大笑,招來師爺,道,「這沈氏行徑,你如何看?」
師爺訕笑道:「沈氏不事勞作,卻時時有銀子花,我看大人說得對,這沈氏,名為守寡,實為暗娼。」
我瞪大了眼睛。
每月我都來縣衙門領夫君的撫恤銀錢,那銀錢,還是這師爺親手交給我的,如今他卻在此顛倒黑白。
知縣又道:「每月十五,我可都看見你給這沈氏塞銀子了。」
師爺連連笑道:「是、是,不瞞大人說,我也是這沈氏的入幕之賓。」
兩人忽然笑作一團,知縣道:「此等駭人聽聞之事......」
師爺心領神會:「當廣而告之。」說罷,便往外退去,顯然,是散布消息去了。
「你!」我氣急,「不講道理的狗官!」
「不識好歹的村婦!」知縣竟是一副氣定神閑,向我揮手道,「快回家去吧,否則治你擾亂公堂之罪!」
我欲上前打他,知縣又道:「不走也可以,你女兒還在衙外等候,是不是?」
我心中一驚,趕忙跑了出去。
出了衙外,卻已有不少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見我出來,麵色皆是一片輕蔑。
我張口欲辯,卻已有爛菜葉子朝我打來。
眼見汙言穢語入耳,念及女兒安全,我抱起她,飛快向家中跑去,直到落了鎖,才驚覺如今是什麼人間煉獄。
......何事使我落得這下場。
擦幹眼淚,為女兒煮好飯食,入夜,我正欲思量對策,房門卻忽然被人粗暴撞開。
那醉漢癡笑著嚷道:「若非師爺妙語,我還不知......沈寡婦家,原來是這樣的好去處......」說罷,竟是脫起了衣裳,就欲向我撲來。
那醉漢身形高大,舉止粗魯,我身邊又有女兒酣睡,不敢大意,隻得抽出一直藏在枕頭下的匕首,閉眼朝那醉漢刺了過去。
一聲尖叫,我手上一陣力沉,再睜眼,隻見那醉漢正捂著手,痛得在地上打滾。
而我的裙擺上,有兩截斷指,靜靜躺著。
夫君臨行時囑咐過,這匕首削鐵如泥,我可用來防身。
沒想到第一次使用,竟是這般情景。
眼下一片慌亂,我思緒亦是一團亂麻,來不及細細思考,房裏卻忽然衝進來一群人。
帶頭的正是那位散布謠言的師爺。
「大膽沈氏!竟在此行這苟且之事!跟我......」師爺見到地上蜷縮著的醉漢,忽然一怔,顯然是先前準備的說辭沒了用武之地。隨他看熱鬧的眾人,見了這樣的驚駭場麵,也紛紛麵露恐懼,一時間,竟沒人敢說一個字。
還是那隨師爺來的捕快眼尖:「這不是知縣大人的侄子嗎?!」
眾人如夢初醒,趕忙抬了醉漢前去醫治,幾番忙碌結束,已是天蒙蒙亮。
知縣吹著胡子叫道:「大膽沈氏,簡直不識抬舉,本縣本應將你押回衙門好好拷打,怎奈還有幾個時辰,陛下聖駕便要駕臨,來人,將這沈氏先關在她自家院中,不得讓她離開半步!待聖上回京,本縣再來發落了她!」
說罷,幾個捕快將我家院門落了鎖,末了,還擄去了我那尚未痊愈的女兒。
院內的大烘爐還未撤去,那是夫君從前勞作的地方。
怨恨一點點填滿我胸腔,我拾起柴火,重新點燃了烘爐。
街上,聖駕緩緩前行,道兩側百姓跪拜禮讚。
卻是忽然之間,火光大作,家中大門被我引火燃燒起來。
眾侍衛驚呼護駕。
我半身染血,自大火內衝出,舉著禦賜那塊「鎮北將軍楊鈞靈位」,攔在了禦駕之前,高聲喊道:
「先夫戎馬五載,為國捐軀,得陛下親提揚德身死名不傷!如今我隻想知道,知縣大人究竟得了誰的旨意,敢如此欺淩鎮北將軍遺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