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陳謙禮雖為禦醫，食君俸祿，可他以堂兄的名義開了個救死扶傷的醫館。

平日的銀錢皆貼補在醫館，唯有那枚成婚時他送我的綿玉簪子，是我可以支配的財產。

看我一臉緊張的樣子，陳謙禮笑著揉了揉我的頭。

“康兒記著你的生辰呢，這綿玉簪子質地不好，一點翠色都不透。康兒已上山拾了一個月的草藥，要給菁娘換一支點翠簪子呢。”

我偏頭向窗外看去。

虎頭虎腦的康兒雖然陪著慕玉翻花繩，可眼神時不時地掃向這邊。

我低低地嗯了一聲，心臟酸澀裏夾雜了那麼一絲甜。

三日後，是我的生辰，我勉強可下地行走。

花燈節這日，夜幕剛剛降臨，陳謙禮就細心地為我係好兜帽，怕我著涼。

隻是我走出大門時，才發現，康兒已經牽了慕玉郡主的手，興奮地說話。

慕玉郡主看到我那刻，臉色有一瞬的暗沉。

可她沒說什麼，笑著拉康兒往前走，說要給他買一盞最亮的小魚燈。

康兒興奮地拍手，陳謙禮雖然扶著我，但視線一直落在前方，時不時提醒他們小心腳下。

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麵，每走一步，那鑽心的疼痛都讓我額上冒出冷汗。

“爹爹，你看這個花燈像不像一條魚呀！” 康兒指著一盞花燈喊道。

陳謙禮笑著點頭，還將康兒抱了起來，慕玉郡主在一旁打趣著，逗得康兒笑得合不攏嘴。

仿佛他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我，不過是個多餘的人。

等走到夜遊船岸邊時，慕玉郡主故作歉意地說：

“我不知菁娘的腿腳已經可以出門了，夜遊花船票我隻讓小廝買了三張呢。”

陳謙禮開口打圓場：“無妨，江上寒冷，菁娘去不得。咱們就在岸邊轉轉吧。”

康兒握緊我的手，滿臉祈求，“阿娘，去吧去吧，康兒想去。”

陳謙禮看到我眼中的猶豫，說道：

“那慕玉郡主和康兒去吧，我陪菁娘在岸上轉轉。”

慕玉郡主的嘴角一僵，眼角落淚，委屈道：

“三張船票，還是你們一家人去吧。我本就是孤零零一人的......”

康兒急得滿頭大汗，突然掙開我的手，從衣兜裏掏出一枚點翠簪子，踮著腳別在了慕玉郡主的發間。

玉色襯得她眉眼生輝。

“神仙姐姐不哭，姐姐比畫上的嫦娥還好看！”

江風撲在臉上，我低頭看著掌心被掐出的月牙印。

七年前洞房夜，陳謙禮將綿玉簪插進我發間，說此生定不負我。

如今被從我血肉之軀生出的兒子換了點翠簪子，送與他心目中的娘親。

“康兒！不可！”

陳謙禮麵色一白，伸手阻攔。

恰好花燈船開來，船夫吆喝著預訂票的眾人上船。

康兒也仿佛才回過神來，那是他要送給我的生辰禮。

康兒拉著陳謙禮小聲說：

“父親，江對岸還有一家首飾鋪子，我們在那邊給娘親重選一份禮物吧！”

“可留你娘親一人在岸邊，我怕......”

我笑著走近陳謙禮，為他撫平衣角的褶皺，順便摘走了他腰間的杏林春滿佩。

去年瘟疫，我典當嫁妝為他購置藥材時，當鋪老板說這玉佩抵得上半間醫館。

慕玉和康兒已經先一步上了船，慕玉掉著眼淚喚他，康兒也猛往首飾鋪子那邊使眼色。

我笑意綿綿，可溫度絲毫不及眼底。

“去吧，我在岸邊等你們回來。”

陳謙禮皺著眉頭，重重捏了下我的手心。

“你在岸邊乖乖等我，康兒定是要給你選一份心意禮物賀生辰。”

“我已請旨郡主交由大醫調養，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的。”

可惜風太大，最後一句話悄然消散在風中。

我轉身上了另一艘南下的船，將玉佩丟給船夫。

我與負心人，此生不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