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昀的樣子看上去絲毫不像病得下不了床,她眉目間精神抖擻,透著淩厲,眼睛比星子還要耀眼,漆黑的眸子像是鍍了光的黑寶石,在黑夜中亦能感受到如同猛虎般的凶狠霸道。
身子似乎也比蘇妄之前幾次見到她時結實了不少,肌膚不知是燭光的原因還是怎的,不如前日裏白皙,也少了那份弱柳扶風的病態,反而有些微微的小麥色,健康中透著英姿颯爽的張揚。
蘇妄在門口直直愣了一盞茶的時間,而喬昀就那麼坐在床上挑眼看著他。一隻腳抬起蹬在床上,一隻腳踩在地麵,一隻手放在膝蓋上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搭在床沿上,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典型的爺們坐姿。
明明是那張臉,洞房之夜看著自己驚慌失措的臉,落水之後看見自己心虛慌張的臉,自己記憶裏那張雖美卻柔弱的臉,此時卻如此的陌生,好像是在原來的基礎上勾描了幾筆,樣貌不變,氣質卻完全不同了。
她頭發有些淩亂的披散著,身上著了件白色的單衣,該有的嫵媚女人味一絲都尋不到,反透著一股子狂傲,蘇妄眉頭越皺越緊,在喬昀那不閃不躲含了絲挑釁的目光下終於踏進了屋子。
“聽說你病了?”
喬昀沒回答,對身旁的丫鬟道:“芍藥,給蘇城主倒杯茶。”
蘇妄發現她的聲音也和之前有些不一樣了,少了軟軟的味道,略顯低沉,雖似乎在盡力柔和,卻依舊能聽出森然暗啞。
被稱作芍藥的丫鬟應了一聲,沏了杯茶放在蘇妄麵前便出門去了。喬昀站起身,也不穿鞋,光腳走到蘇妄身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舉在自己麵前,手腕晃動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
“蘇城主,你看著我做什麼,不認識了?”
那模樣,和調戲貌美姑娘的登徒浪子無二樣,蘇妄嘴角的冷笑有些僵。
“喬昀,我告訴過你,好自為之,別給我添什麼亂子耍什麼花樣,這裏可不是你喬家堡。”
蘇妄被那視線看的不爽,將茶杯重重擱在桌麵上,濺起幾滴水花。喬昀聞言一聲冷哼,用比蘇妄還要重上幾分的力道放下茶杯,茶水潑灑出來濺了蘇妄一身。
“這些日子你就是這樣對待剛娶進門的新娘子?天下城是個什麼玩意兒,你蘇妄又是個什麼玩意兒,敢給老子臉色看,他娘的不知好歹。”
蘇妄沒有說話,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喬昀,沒回過神來。
喬昀不管他的異樣,騰地一下站起身,一腳踩在了椅子上,指著蘇妄的鼻頭,一副土匪樣子。
“今兒就把話擺在台麵上說明了,今後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少他媽用什麼城主身份為妻之道來壓老子,也別像個娘們兒唧唧歪歪來煩老子。聒噪!”
說完這番話,她一腳踢翻木椅,後退幾步,環臂抱胸冷冷站在一旁,拿下巴點了點門口。
“你可以滾了。”
蘇妄發誓,他從小活到大,從來沒有誰這樣和他說過話,就是他爹也僅僅是嚴肅而已。而如今自己娶回來的這個傳說中溫婉賢淑的娘子,卻指著他的鼻子一口一個老子。這他媽哪是娘子,活生生就是個一身王八氣的土匪啊。
他深深的吸著氣,深深的吸著氣,深深的吸著氣,然後慢慢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到喬昀跟前,再次震驚的發現喬昀竟然隻矮他半個腦袋。
蘇妄再次深受打擊,眼睛似要噴出火來,一字一句,咬牙切齒。
“你剛才說什麼?再說一次試試?”
喬昀麵上閃過一抹不耐煩,對他語氣中的威脅視若無睹,動了動嘴唇正要開口,芍藥突然衝了進來,抱住喬昀的身子將她拖到一邊,心驚膽戰輕聲哀求。
“夫人,夫人,我的好夫人,你要記得自己如今的身份,你已嫁做人妻,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胡鬧了。你忘了堡主信中說了什麼嗎,拔了你的皮啊,你想被扒皮嗎?”
看著芍藥眼睛眉毛皺成一團,紅著眼睛懇求的模樣,喬昀哼了兩聲,終於將那麵上的囂張收了幾分,扭頭看著麵色憤憤的蘇妄。
“蘇城主,夜已深,請不要打擾本大爺和芍藥就寢,門在後邊,恕不遠送。”
說完,她一手攬住芍藥的腰,腳下步子移動,轉眼已經倒在了床上,床幔垂下,蘇妄捏著拳頭聽她在裏麵調笑的聲音。
“快給爺看看你肥了還是瘦了,喲喲,這小臉滑的,小腰柔的……”
蘇妄終於甩袖轉身,摔門而去。
他沒有回去沈問凝那裏,而是在書房宿了一晚,滿腦子都是那個舉止言行中透著古怪的喬昀。雖然成親以來他隻同她見過兩次麵,並且都是以不太愉快的方式,然而他印象中的喬昀,不該是這個樣子。
如果今夜才是她的本來麵目,那之前的軟弱都是裝出來的了?這個女人好深的心機,就是不知她的目的是什麼。
蘇妄雙拳緊握,百思不得其解,等他從沉思中回過神來,窗外已經透著絲微亮,東方魚肚漸白,黑夜隱退,光影展翅。
他決心務必要弄清楚那個古怪女人的目的,等用過早飯之後,再次拜訪了他厭惡的蘭芝苑。
再說喬昀,一夜無話,清晨醒來的時候將芍藥給她準備的翩然衣裙掀了一地,穿著一身單衣,坐在案幾上把玩著硯台。
芍藥在一旁捧著衣服苦苦哀求,“公子爺啊,求你了,你就把這件衣服換上吧,這是天下城,哪能像你平日裏那樣著裝啊。”
私底下,芍藥一直都稱喬昀為公子爺。
“他管老子的。昨夜瞧見蘇妄的個頭身材和我差不多,你去把他的衣服拿兩件過來。”
天下城是大家,用的筆墨紙硯都是上好的精品,喬昀手中的硯台是天下少有的墨青鎦金硯,市麵上千金難求,幹涸在裏麵的墨汁是百年浮蕨古墨,散發著令人心曠神怡的幽香,喬昀之前不曾見過,捧著硯台聞得起勁。
“可是,可是芍藥不知道城主住在什麼地方,也,也和他不熟啊。”芍藥都快哭了,蘇妄在洞房之夜給她留下的恐怖印象可是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煩死了。”喬昀聽得心煩,將硯台扔在案幾上,跳下來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看見芍藥紅著眼眶委屈的看著自己,想起她這些年替自己受了那麼多,又不忍放軟了語氣。
“你不是說,之前服侍你的那個叫青雀的丫頭是蘇妄的貼身婢女嗎?你找她要不就好了?你以為老子願意穿蘇妄那混球穿過的衣服啊,這不是從峨眉派逃走的時候忘了拿嗎?幹他娘的,真是個惡婆娘,不就是看了一眼嗎,要死要活的,女人真麻煩。”
芍藥默默的流著眼淚,轉身出門去尋青雀了。
因為知道昨晚喬昀要回來,芍藥假裝發了頓脾氣提前將青雀趕回了她之前住的地方,此時一路尋來,青雀正坐在院子內一臉的委屈和鬱鬱。
芍藥迎上去說明了來意,青雀一臉驚詫的看著芍藥。
“夫人一直是我在服侍,你是什麼時候成了她的丫頭,還如此眼生?”
“昨日才從喬家堡過來,自小就跟在夫人身邊。”芍藥態度親切友好,青雀心裏對她印象不錯,了然點頭,聽聞她的要求又不禁訝然。
“城主的衣服?夫人要城主的衣服做什麼?”
“這……夫人的心意,芍藥也猜不透。”芍藥悄悄抹了把汗。
“也是,主子們的想法我們當下人的確難懂,你等著,我這就回屋去拿,前幾日剛給城主做了幾件新衣服,還沒來得及交給他,你拿去交給夫人吧,我把屋子收拾了一會兒就過去。”
芍藥連連道謝,拿了衣服離開,回到蘭芝苑的時候喬昀正拿著破雲身著單衣在院內舞的虎虎生威,芍藥驚呼一聲撲過去,喬昀忙收了刀,怒瞪著她。
“往刀上撞幹什麼,不想活了?”
她使的破雲是四年前從鑄劍神匠吳橋手裏搶過來的,江湖上人人稱頌的絕世好刀,刀身一指寬,雖無美感,卻異顯霸道,恰襯了她飛揚跋扈的氣勢。
“公子爺啊,芍藥求你了,這些男子玩意兒你就收起來吧,這要讓別人看見了可如何是好啊。”
喬昀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將刀入鞘進了屋,放在錦被下麵,一邊聽著芍藥在一旁絮絮叨叨,一邊換上衣服,還真是挺合身的。
她將長發紮起來用一根青玉簪束在腦後,藏青色的衣衫顯示出高挑修長的身形,晨陽透過窗隙打在銅鏡上,反射到她麵上,微帶小麥色的肌膚氤氳著琉璃般的光芒,雙目如潭,飛揚之氣展現的淋漓盡致,芍藥站在一旁看的都癡了。
真是,真是好俊俏的男兒啊。
呸呸呸,什麼男兒,是夫人!夫人!
她梳洗完畢,回眼看見芍藥正如癡如醉的看著自己,眼裏閃過一抹挑笑,上前幾步一手按在桌麵上翻身而過,恰恰落在芍藥跟前,食指勾起她的下巴。
“美人兒,從了爺如何?”
芍藥麵上閃過一抹酡紅,啐了喬昀一口,“公子爺,你又捉弄我!”
喬昀大笑起來,眉眼間皆是不羈的張狂,端的是氣宇軒昂,神采飛揚,芍藥心裏滿是濃濃的遺憾,小姐怎麼就身為女兒身了呢,可憐老天戲弄人啊。
“夫人,青雀給你送早飯來了。”
屋外響起腳步聲,喬昀轉過身去,便瞧見一身青衣的青雀端著食盤走了進來,溫柔可人的麵容柔柔笑著,雖不如閉月羞花般的絕色美人,卻桃腮帶笑,娉婷秀雅,自有賞心悅目的美感。
青雀看見一身男子裝扮的喬昀正眼神定定的看著自己,那眼神怪怪的,有點像她每次上街時紈絝混混看她的味道,腳步僵在原地。
“夫……夫人,你怎麼了?”
怎麼才一日不見,夫人就如同變了個人似的?又像是夫人,又不像是夫人,青雀滿心的茫然和震驚。
“青雀姐姐,麻煩你了。”
芍藥急忙走過去接過她手裏的食盤放在桌麵上,對著喬昀招了招手,“夫人,你不是餓了嗎?用飯吧。”
青雀愣愣看著嘴角上挑的喬昀走近,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如同小鹿般驚慌的眼神引的喬昀興趣大盛。
她飛快的伸手,環住青雀的肩,腳下步子移動帶著她走到桌邊,讓她坐在了自己腿上,在青雀來不及尖叫之時,側著身子將一杯茶水遞到她麵前,語氣輕佻。
“姑娘,請以成親為前提和本大爺交往吧。”
“嘭!”
蘇妄剛一腳踏進門,恰聞她這句話另一隻腳絆在門檻上,極其狼狽的摔在了地麵。
芍藥恨不得當場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