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心裏還是滿同情喬昀的,成親十日,蘇妄就沒露過麵,蘇老夫人也沒給她好臉色看,每日都蜷縮在屋內,像個不能見光的可憐蟲。
天下城的人知道她不受寵,服侍起來也不算用心。幾日下來,喬昀消瘦了不少,青雀急得不得了,天天在她身邊念叨,讓她看開點,認清自己天下城城主夫人這個身份,好好籌劃今後的日子。
每當這個時候,她便會聽見喬昀低聲念叨,快了,就快回來了。
什麼快回來了?青雀不知道。
她看著神色懨懨的喬昀都快哭了,蘇老夫人將她安排在喬昀身邊服侍,她卻將人服侍成這樣,老夫人不得扒了她的皮啊。
好話說盡,千求萬請,終於讓喬昀點頭,同意出門散散心,青雀忙不迭找來衣衫替她換上,稍作梳洗一番,當真是個弱柳扶風的傾城美人兒。
許是很久沒見光,喬昀垂著頭眯著眼,衣袖被風拂起似乎要將她吹走一樣,青雀扶著她走得很慢,生怕走得急了病美人兒暈過去了。
“夫人,我們現在所在是主城,隻有城主才有資格住在這裏,你住的蘭芝苑就在主城。順著這條道出了雕漆紅門,左邊是外城,右邊是內城,外城是食客和外人住的地方,內城是天下城自家人居住的地方。”
青雀用心的講解關於天下城的種種,也不知她聽進去沒有。轉了個道,陣陣涼風襲來,原是一塘春水蕩漾,喬昀在楊柳樹下站定,看著水麵發神。
湖泊對麵的涼亭裏傳來琴聲,如泣如訴,悲傷的能引杜鵑滴血。喬昀多日不曾開口說過話,今日竟因這琴聲朝青雀詢問,“彈琴的是何人?”
青雀先是愣了一下,心裏暗自想,難道情敵之間真有某種吸引力嗎?思忖著喬昀將來終究是會知道沈問凝的事情,於是斟酌了一下語言,將蘇妄與沈問凝之間的種種悉數講給了她聽。
喬昀聽得一愣一愣的,這些日子一直淡淡的神情突然變得有些視死如歸,她握緊了拳頭,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疾步朝涼亭走去。
青雀愣了片刻,驚呼一聲忙忙跟上。
沈問凝彈完一首曲子,有些疲倦的揉了揉頭,轉眼間看見涼亭外有個美人兒氣勢洶洶的走了過來,腦海下意識浮現喬昀二字。
她原本可以過平平淡淡的幸福日子,卻因為蘇妄毀於一旦。她雖怨,卻不恨,她想,蘇妄終究是會補償她的。
蘇妄的確補償了她,知她喜歡自己,便承諾娶她。然而阻力來的如此凶猛,她尚未回過神,喬家的轎子已經抬進了門,她聽著喜樂震天,眼淚止不住的掉。
然半夜之時,蘇妄竟然來了她的別院,沈問凝想,世上有幾個男子會拋下當日娶的新娘去陪伴無名女子?這樣的男子,她就是拚了命,也要將他留在身邊,不僅因為自己的情,也因為他欠自己十三條命。
她不慌不忙的站起身,理順了衣角的褶皺,鎮定自若的看著喬昀走近,屈膝行禮。
“問凝見過夫人。”
喬昀挺直了背,眼見著這個如她琴聲一般美不可言,讓人一見便忍不住想要攬她入懷悉心嗬護的女子,有些囂張不起來。
她幹咳了一聲,發現沈問凝的視線在她臉上打轉,唯恐被她看出什麼端倪,忙忙側過身去,有些不安的看著隨風蕩漾的湖麵。
“你,你叫什麼名字?”
正走進涼亭的青雀腳下一個踉蹌,眼角猛抽。
“沈問凝。”
她彎著嘴角回答,從容優雅,水藍色長裙裙角微揚,青絲飛舞成畫,當真像是水做的人兒,下一刻便融了化了。
喬昀麵色雖美,卻像是畫上去的臉,少了那份靈氣,氣質一下便被比了下去,加上她眼神上似乎有些躲閃,相比之下倒顯得沈問凝才是那正牌城主夫人一般。
情敵第一次較量,喬昀完敗,青雀為她捏了把汗。
“青雀說,這地方是主城,外人不能隨意進出,誰準你在這裏彈琴的?”
氣勢上雖被壓了一籌,喬昀依舊挺直著腰杆找茬,語氣不善,然沈問凝隻是輕笑了一聲。
“城主說,問凝算不得外人,而且夫人不知道麼,這方涼月亭,早已被城主劃給問凝了。”
喬昀挺直的腰板有些縮,她曆來心思慎密,卻因此時心虛而完全失了條理,且自己實在是不擅長和女人爭風吃醋針鋒相對,但戰爭是她挑起的,如何能退縮,隻能繼續咬牙。
“城主說是你的便是你的麼,我身為城主夫人,他問過我的意願了嗎?”
沈問凝微微挑眼,“夫人的意思是,城主做什麼,還要向你請示嗎?這天下城,是城主說了算,還是夫人說了算?若夫人認為是自己說了算,問凝自然不敢多言,今後再不涉足主城一步。”
喬昀袖下手指一緊,沒話說了。
情敵第二次較量,喬昀繼續完敗,青雀趕忙開口打圓場。
“夫人,外麵涼,你身子不好,還是先回屋吧。”
喬昀白著一張小臉,半咬著嘴唇看著神色從容半分失態之意都無的沈問凝,上前了幾步,聲音狠狠。
“別春風得意很了,將來有你好受的!”
“問凝自然等著夫人教誨。”
一顰一笑,舉手投足,她進退皆禮,端莊優雅,硬是將即將炸毛的喬昀比的一文不值。末了,她屈膝行禮,微微前傾的身子湊近喬昀,聲音輕柔的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
“我們相見便是敵人,來日,方長。”
麵對如此張狂的挑釁,喬昀氣的嘴唇發抖,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沈問凝抱起木琴施施然離開,然當沈問凝經過她身邊時,她膝蓋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人用石子擊中,下一刻已經雙腿一軟撲在了沈問凝身上。
伴隨著一聲驚呼,沈問凝跌進湖中,水花四濺。喬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嫁禍,情急之下縱身躍入水中想要救起沈問凝。此時已有人飛奔而來,先她將沈問凝救了出來,等她爬上岸的時候,沈問凝已經依偎在蘇妄懷裏,哭的梨花帶雨。
“夫人,夫人,你有沒有怎麼樣?”
青雀撲過來扶住她,喬昀抬眼便看見蘇妄凜冽的視線幾乎能穿透她的身體,她眼神一陣閃躲,心虛的低下頭去。這一反應卻讓蘇妄以為真是她對沈問凝下了毒手,冷哼一聲,留下一句“再有下次,決不輕饒”抱著沈問凝離開。
喬昀今日的找茬不僅沒有起到半分作用,反而給自己拉了一身仇恨,她很憂傷,回屋之後,下午時分便病倒了。
青雀煎了藥端進來,看見隻披了一件單衣的喬昀站在窗前,窗外似乎有鳥雀撲翅的聲音,趕緊念叨著將她扶到床上躺好,看她服下藥睡下了,才掩門離去。
沒想第二日喬昀竟然高燒起來,嘴裏說著胡話,連蘇老夫人都驚動了,生怕剛進門的新娘子一病嗚呼沒法向喬家交差,將天下城所有大夫都叫了來。恰恰她那古靈精怪的侄女兒莊小蜀最善醫術,又恰恰來了天下城,便將她也一道叫上了。
莊小蜀同為女子,沒那麼多顧慮,替喬昀把了脈,又仔細檢查了一番,開了個方子信誓旦旦的保證不出五日風寒定好,蘇老夫人才鬆了口氣。
等蘇老夫人一眾人離開了,莊小蜀鬼頭鬼腦的湊到青雀跟前,壓低了聲音。
“表嫂嘴裏一直念叨著公子公子,你可知她說的是什麼公子?”
青雀手下一抖,搖頭,“奴婢不知。”
莊小蜀搖頭晃腦,連連哀歎,“看來表嫂出嫁前也是有心尖尖上的相好,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違,隻能和心愛之人分離,嫁給了我那個不擅風情的表哥,如今落得個獨守空閨的下場,倒也是個可憐人。”
她雙手撐著下巴,眨巴著明亮的眼睛,滿眼的期待,“老天爺,你可千萬要保佑小蜀將來嫁給我心尖尖上的銀虎哥哥,莫讓我一生為情愛所累啊。”
房門吱呀一聲響,有人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莊小蜀回頭,看見是自己的貼身丫頭木耳,一雙眼睛瞬間閃啊閃啊比天上的太陽還要晃眼。
“有銀虎哥哥的蹤跡啦?”
木耳點點頭,喘了幾口氣,麵色有些踟躕,莊小蜀會意,大手一揮。
“無妨,你說便是,無論他做了多麼混賬的事兒,我如今都受得住。”
“前些,前些日子,銀虎公子偷看了峨眉派新任掌門梅青籬洗澡,毀了梅掌門的名聲,承諾對她負責娶她為妻,結果,結果沒兩天便逃了,梅掌門正尋死覓活,峨眉派上下放出話,要抓住銀虎公子將他大卸八塊。”
木耳一口氣說完,發現自家小姐很淡然的喝著茶水,連眉毛都沒抖上一抖,暗自感歎小姐那顆心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果真已堅固如城牆了。
“很好,又得罪了一個美人兒,等他把全江湖的美人兒都得罪完了,到時候就隻能娶我了。”
莊小蜀說的豪情壯誌。
過了兩三日,喬昀果然退了燒,但麵色依舊蒼白的毫無血色。莊小蜀心裏同情這個自以為不得與心愛之人相守白頭的表嫂,想了無數法子逗她開心,都沒能讓她笑上一笑,最後拿出殺手鐧,前往外城別院請蘇妄親自前來探病。
說來奇怪,自打莊小蜀第一次看見沈問凝起便不太願意親近她,總覺得她身上那股溫柔之氣太濃,對男人來說是一種享受,對女人來說,特別是她這種從來不知溫柔為何物的女人來說,是一種刺激。
奈何蘇妄寶貝的緊,她也不去她麵前鬧,隻見著了繞道走,多年來倒也沒發生什麼衝撞,不想今日卻自動找上門,莊小蜀覺得自己簡直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了。
和預料中的一樣,蘇妄絲毫不願意聽見喬昀這個名字,更別說去看望她了。莊小蜀好說歹說,沈問凝也在一旁輕聲勸慰,蘇妄才終於不情不願的答應晚上去蘭芝苑走一遭。
莊小蜀覺得自己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獎勵自己去定陽城有名的飄香居吃一頓,不想遇上幾個熟人,玩下來已經是半夜。
沒有人發現,夜色漸濃之際,有黑影身手靈巧的在房簷樓閣上跳動,片刻之後無聲無息的潛進了蘭芝苑。
再說蘇妄,用了晚飯後,在沈問凝“好心”提醒下,終於去了蘭芝苑,青雀大抵是煎藥去了,被喬昀新婚之夜趕走了所有丫鬟下人的蘭芝苑冷清不已。
他站在門口咳了一聲,以示屋內人自己來了,半晌之後,他推門而入。燭光跳躍,忽明忽暗,他看見有人靠在床上,翹著腿一副悠閑的模樣,一旁站著個眼生的丫鬟,正紅著眼給她揉著腿,聽見有人進來了,丫鬟站到一旁,瞧他的眼神讓蘇妄覺得有些熟悉。
然後他看見喬昀翻身而起,飛揚的眉,狹長的眼,上挑的薄唇,明明是一張熟悉的臉,卻陌生的像是第一次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