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春天,年級上組織學生去郊遊,地點是大邑縣安仁鎮的建川博物館。
時間一定下來,所有人就都興奮起來,計劃著那天坐車時誰挨著誰,帶什麼零食,誰帶相機。而目的地是哪裏,反倒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為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所以車上座位的安排就變得格外重要。
顧喜彤對此不太關心,反正她走到哪裏身邊都是薑明明。但那天當她和因為拉肚子臨時上了很久廁所的薑明明最後上車時,卻發現車上並沒有兩個挨在一起的空位了。
車上隻剩兩個座位,一個在陸展年旁邊,一個在當初因為傳顧喜彤和邵一搏的謠言而被她當眾揪起來的那個女生旁邊。
顧喜彤馬上就明白過來當下的局麵了。還用說嗎,自然是陸展年安排的。為了逼她選擇他旁邊的座位,他也是夠拚的,連那個女生都說動了。
他知道她是驕傲的,不可能主動坐到那個女生旁邊。但他又太不了解她,她不會因此就妥協,就坐到他身邊。他們都忘了,車上其實還有個單人座位,就在車門旁邊。大家都默認那是帶隊老師的位子,但她為什麼不可以坐那裏?
陸展年和那個女生一前一後地坐著,旁邊的空位一前一後地等待著,薑明明很自然地拉著顧喜彤的手往空位上走,自己先坐在了那個女生旁邊,然後邊放包邊說:“沒有兩個挨著的位子了,將就吧。”
全車人都在明目張膽地或者偷偷地看著顧喜彤。
她對薑明明笑笑:“沒關係,這邊還有個位子。”說完就去那個單人座位上坐了下來。
帶隊老師清點了人數之後,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很自然地在唯一一個空位,也就是陸展年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顧喜彤幾乎能聽見好多人失望的歎息聲。她滿腔怒火,努力壓抑著,想找個沒人的時機,再衝陸展年發出來。
為什麼要把她逼成這樣?為什麼要用“喜歡她”這個理由來把她推到萬眾矚目的境地?她不介意因為自己優異的成績,因為出色的舞蹈,因為流暢的主持而被人注意,但她討厭這種像是被人看好戲一般的感覺,她討厭所有人都覺得他能喜歡她就是她的福氣了,她討厭每個人都在等著她回應他,似乎不回應他的感情,她就犯了天大的錯一般。
這些為陸展年抱不平的人,有誰親眼見到他當初是怎麼對她的了?如果那樣的行為也能算喜歡一個人的話,她隻能說,這種喜歡她無福消受。
不過她壓根兒沒想過,安排座位這個事,其實是薑明明策劃的。她想最後再努力撮合他們一次,卻沒想到,又一次讓陸展年當眾難堪。
車子行駛的過程中,她一直看著陸展年。他帶著耳機聽歌,從頭到尾不曾說過一句話,仿佛滿車的熱鬧都與他無關。他一定很難過吧?薑明明幾乎快要恨上顧喜彤了。
車子到達目的地之後,顧喜彤若無其事地下車,像往常一樣挽著薑明明的手,卻敏感地發現她沒有回應她。
快到午飯時間,薑明明突然跟偶遇的幾個女生打招呼,表示要和她們一起去吃飯。顧喜彤不明白發生了什麼,自從她轉學回來,隻要她在學校吃飯,從來都是薑明明陪她,絕不會有第三個人。但整個上午,她清楚地感覺到薑明明的不高興,她也大概明白這是她鬧別扭的一種方式,於是她放開她的手說:“那你和她們一起去吧,我就在那邊吃碗麵就好。”
她帶了泡麵,去茶館裏要了開水,自己一個人端著泡麵坐在河邊吃。建川博物館很大,生態環境也很好,她選的地方周圍是樹林,麵前是河流,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其他人。
麵吃到一半,陸展年來了。
她一看見他就煩,他還沒開口呢,她就忍不住說:“你怎麼陰魂不散,哪裏都有你!”
“喂喂喂,我又哪裏惹到你了,至於見到我就這麼大火氣嗎?”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頗有些委屈地說。
她不願意承認,其實薑明明的行為傷害到她了。薑明明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個人,所以她扔下她跟其他女生去吃飯時,她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她現在擁有的已經不多了,而薑明明,占了其中很大一部分。
造成她們之間芥蒂的,不就是麵前這個罪魁禍首嗎?所以她除了衝他發火,還能怎麼辦?更別提早上坐車那件事,她還餘怒未消呢。
“紅顏禍水。”她不滿地嘀咕了一句。
“喂喂喂,這句我可聽到了。你覺得我是紅顏禍水?我能不能把這當成一種表揚?”陸展年在她身邊坐下來,厚著臉皮說。
“離我遠點!”她不滿地瞪著他。
“好好好,你說怎麼就怎麼。”他好脾氣地往旁邊挪了挪。
接著,兩個人都沉默了。
周遭有鳥叫聲,有風吹樹葉的聲音,還有潺潺的流水聲,顧喜彤靜靜地感受著微風拂麵的感覺,心也慢慢靜了下來。
“喂?”陸展年突然說話了。
“嗯?”顧喜彤挑了挑眉毛。
“不管別人怎麼說你,都不要害怕,因為我一定會相信你的。”他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這麼一句。
大概是因為當時的環境太美好,顧喜彤懶得跟他抬杠,所以隻是隨口答應道:“嗯。”
“我是說真的。”他又強調道。
“知道啦。”她隨口說。
過了會兒,他突然又說:“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一定會保護你。”
“煩死了,你的話怎麼這麼多。”顧喜彤終於不耐煩了,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然後把泡麵碗扔進垃圾桶。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下午跟我一起參觀吧,我來過幾次,可以給你講解。”陸展年趁她心情還不錯,趕緊提要求。
“還是算了吧。我去找明明了。”她說完,蹦蹦跳跳地走掉了。
他還從來沒見過她這麼放鬆的一麵,看著她像個小學生一樣蹦蹦跳跳的背影,他又心疼又開心,那些話也不忍說出口了。
就在剛才,陸展年和一群男生在阿慶嫂茶鋪吃飯,薑明明和幾個女生也嘰嘰喳喳地走進來,他特意看了下,沒看見顧喜彤,於是把薑明明拉到一邊,小聲問她:“顧喜彤呢?她怎麼沒來吃飯?”
薑明明的臉一下子就拉下來。她看了看四周,把他拉到無人處,小聲說:“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陸展年覺得她這個問題過界了。她不過是他喜歡的女孩子的好朋友而已,以他們之間的關係,她是不應該問他這種問題的。
但他還是勉強回答了:“為什麼這樣問?喜歡就是喜歡咯。”
“她是不會喜歡你的。你死心吧。”她非常不高興地說。
陸展年簡直搞不懂女生的世界了。前一天晚上明明是她來找到自己,跟他交代了一番,說今天一定想辦法讓顧喜彤坐車時坐在他旁邊,怎麼現在就變臉了?
看著他臉上的疑問,她又說:“我已經盡力了,她對你卻還是這樣,我懷疑她根本就不會喜歡任何一個男生。其實……她和她繼父之間……好像有點問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她最好的朋友,怎麼能這樣說她?”陸展年覺得薑明明的話實在是太刺耳了。
“我又沒撒謊。我知道你喜歡她,所以覺得她什麼都好,但我……我喜歡你,所以不想看你這樣陷下去。你別誤會,我並不奢求你會喜歡我,我隻是……隻是不想看到你傷心,不想看到你繼續做無用功,你明白嗎?”薑明明說著說著,眼淚都出來了。
但陸展年卻覺得她那根本就是鱷魚的眼淚。
“喂!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他忍不住低吼道。吼完了,又覺得不放心顧喜彤,於是轉身出來尋她。
沒想到他卻看到一個在小河邊自得其樂吃泡麵的她。他以為她真的那麼強大,強大到連薑明明那樣的話語都不在乎,卻沒想到,她原來根本還不知情。
他不忍心告訴她。他看得出來,這個朋友對她來說有多重要。晚一點知道,就能晚一點受傷吧。
下午,逛到地震館時,陸展年又遇上落單的顧喜彤。其他人見狀都知趣地離開了,隻剩下他們兩人。
“你怎麼一個人?”陸展年小心翼翼地問。
“我想多看會兒這裏,明明在前麵等我。”顧喜彤輕聲回答道。
“哦。”陸展年說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隻是靜靜地站在她身邊陪著她。
“你覺得它會孤獨嗎?”顧喜彤指著麵前的一頭豬說。這頭豬就是著名的豬堅強,5·12地震的時候被埋了36天,被救出來時居然還活著。後來建川博物館的館長將它買下來,送到博物館,有舒適的住處,還有專人喂養。
“它?”陸展年看著那頭胖得都快走不動的豬,實在沒法將它和孤獨聯係起來。
“連豬都有這麼強烈的求生欲望,人也一樣吧。有時候我會想,會不會爸爸其實還活著,隻是因為某種原因,沒法回來找我?”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袒露心扉。也許是今天薑明明的刻意疏遠,讓她覺得孤獨吧。她擁有的溫情越少,那些溫情對她來說,也就越重要。無論她怎樣逼自己強大起來,畢竟也隻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子而已。
“如果你爸爸還在,他一定會想盡辦法回來找你的。”陸展年此刻多恨自己竟然是個笨嘴笨舌的男生啊,一點也不會安慰人。
顧喜彤沉默了很久,離開前突然說:“其實我知道,根本就沒有這個如果。人不應該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對現實毫無幫助。”
她說這話時,表情很平靜,但陸展年看著這樣平靜的她,卻覺得心裏好難過好難過。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古代那些拱手天下隻為換你歡顏的君王,因為此刻的他,真的願意付出所有來讓她開心。
哪怕她永遠不會喜歡上他,哪怕她還是那麼討厭他,但隻要能讓她開心,他都願意承受。
很久以後想起來,陸展年覺得自己對顧喜彤的感情就是在那一天發生變化的。從前他是那麼幼稚地喜歡著她,不甘心被她忽視,不能接受被她討厭,驕傲地想要征服她,但從那一天起,他拋開了自己所有的不甘和驕傲,隻希望她開心就好。
他也並不會覺得自己的感情多麼偉大,因為他漸漸明白,真正喜歡一個人,並不是要占有,而是,隻要她好,就一切都好。